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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萍:致敬疫情中的日子

范萍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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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疫情中的日子

——说说地摊


文/范萍



        时令进入三月,武汉封城已有月余。疫情依然乌云密布,大街小巷鲜有人行车往。我们小区十字路口旁的运动场地上,在人迹消失一个月后,于清晨的雾霭中,赫然出现了一两个脸盆大小的卖菜地摊!从此,每天时现时隐,摊位由一两个变成三四个,铺面也由脸盆大扩展为洗澡盆大。我常站在自家楼上窗口,观望对面不远处的这些菜摊,一来用以缓解闭关自守带来的寂寞与无聊;二来也想着等哪天瞅个机会,如侦察兵执行重任似的,小心谨慎地摸过马路那边去,买回一点新鲜菜蔬,譬如红白菜苔、小葱青椒……
        朝露如雨,将严寒水淋淋地弥漫在半空中,又冷冰冰地渗透进地土里。在观察中,我发现,卖菜者都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或秃顶老头,或白发老太。他们把浓浓的晨雾当成隐身衣,尽量缩小形体,尽量在悄无声息中兜售一小堆、一小堆的菜品。售卖的同时,他们有如老鼠,不停地四下张望,警惕地提防着马路上随时会呼啸而来的纠察摩托,准备着随时卷席而逃。按照以往的惯例,一旦被城管发现,随地摆摊人便成了老鼠一般的俘虏。
       接下来的一天,准“老鼠们”被治安纠察看见了,戴着口罩的执法者停下飞奔,立于摩托身上,隔着距离,朝他们扬了扬手,示意赶快收摊回家,自始至终文明礼貌。想到他们平常大尺度的执法举动,与今天形成强烈的反差。此情此景,令人泪目。我想,也许全城流行的这场新冠疫情,让所有人学会了敬畏生命,明白了一个早该悟透的道理:人生都不易,且行且容人。
        挡不住新鲜蔬菜对我的诱惑,也想满足一下长时间没有购物的心瘾,我曾几次全身防护出门,到地摊上购买菜品。眼见卖菜人红里透着乌青的双手以及指甲缝和满手裂口里的污垢,在刺痛中刻进了我的脑海。我买其中一个老太的菜苔,拿菜时她说,这是我才从自家地里摘的,您家看,我身上都是露水。我问,过几天还有卖吗?她回答:不一定,因为拿价太高了。明显后语前言自相矛盾,愕然中,我付之一笑。
        出门买菜前,提醒着自己:在任何状况下,都不要与卖菜人讨价还价,看中了,足额付账,拿货走人。可是,待买菜回家后,细想到购买的菜品比平时的菜价要贵出很多,便又心疼起钱来。
     但是,再转念一想:瘟疫当道,一粒看不见的病毒,落到谁的身上,就是一条人命的轰然倒下。不是生计所逼,谁会罔顾病毒的随时偷袭,在春寒料峭中、在不可预知的驱赶中、在有可能钱财两空中,铤而走险外出卖菜?所以,菜贵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到此,心里也就释然了。一场疫情,也让我的心肠变得更加柔软,既是为了宽慰自己,也是为了悲悯这些寒风中卖菜的老爹老太。
      在政府要求的关门闭户中,日子一天天缓慢地往前踱着步子,各家各户的菜篮子、米坛子、餐桌子,则迅速地由‘‘要有尽有’’变得‘‘捉襟见肘’’,变得‘‘空空如也’’。为了解决生计,邻居们自发地利用微信群结伙购物,于是,我们小区各种购物团体应运而生,比如:‘‘随县花菇群’’、‘‘小菜鲜群’’、‘‘宜昌红苕群’’、‘‘赤松茸菌群’’……因此,在小区较为固定的那些婆婆姥姥的地摊旁,出现了游击队员一般的摊贩,他们是为网上购物者送货的,也顺带着卖一点余货。摆上地摊后,便电话通知买者前来取货。货完了,立马卷摊走人。好多天后,再现一次身影,又如此这般一番。其中的一个中年男子,给我留下了很温暖的记忆:这人,中等偏瘦身材,干干净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我到他的地摊上取我网购的宜昌红薯,发现地上还摆着几袋不一样的东西,就问他这是什么?他略带羞涩地说,是云南蜜薯。你买一袋回去试试?我告诉他我没带手机,也没带钱。他马上说,没关系,你拿走,回头在网购群里打给我就行了。素昧平生,如此信任我不会赖账,在一股暖流穿身的状态下,我提着红薯袋飞奔回家,进得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进入网购群付账。
       过了最美四月天,初夏来临。愈加温暖明媚的阳光长久地普照大地,肆虐武汉的肺炎疫情,一如天空中白云的丝缕黑边,飘着飘着就被光亮所淹没。视律令如天命的我与老公,依然固守家门,极少外出。偶一购物,可济十来天生计。从而,站在窗前望外几成习惯。模仿诗人卞之琳的看风景名句,内心有一句没一句地滚动着:
        你在马路边摆摊,
        我在楼上看你卖菜;
        雾霭装饰了你的身形,
        你挑逗了我的出游与望外……



        接连几天大雨后,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我又站到了窗边。只见对面的运动场地上,一个接一个的遮阳伞,像雨后的大蘑菇,盖满了场子的半空。又见好多人提着大号塑料袋,仿佛套了新装的蓝精灵,出没于‘‘蘑菇’’,好生热闹!出于好奇,我走出了家门,到那里一探究竟。
        哦,好家伙,一个个遮阳伞下,原来是排排满满的地摊!极像一张放大了的,现实版的行政区划地图:尽管每个幅员形状不一,但拼贴一起天衣无缝,活色生香。在这里,有用泡沫箱装水卖龙虾的,有用木盆铁桶盛水卖鳝鱼、草鱼、鲫鱼的,有用大小纸盒装着卖各种瓜果、糕点、生鸡蛋、盐蛋、皮蛋的;更多的是,有直接在地上铺一块纸板或剪开的尼龙袋片,摆卖各种叶子菜、地瓜、辣椒、生姜大蒜的;甚至有直接搁一砧板,卖砍了头、拔了毛的鸡子、鸭子的。卖者除了我前期见到的,矫健不再的老头老太和那位中年男子外,更添加了许多年轻的生机勃勃者……
        我从地摊中间的狭窄小巷逶迤前行,每过一个摊位,摊主的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您家要点么事?不等“您家”回答, 摊主蹲在地上,飞快地将货物拿起放下,一边展示它们的品相,一边数家珍般介绍它们的出处及目前的价位。放在半年前,见到如此热情洋溢的主动叫卖,我会不屑一顾地掉头走开;经历疫情之灾,不知身上多少根神经得到了疏通和梳理,我居然一一回报给摊主,一个隔着口罩的微笑,并告诉他(她),我先看看,等有需要一定来买。回到家来,我激动地告诉老公我的所见,并拉他到窗前,要他用他的先进手机拍下对面地上,那充满烟火气的全新场面。
        再次出门,我又看到,除了对面的场地上布满地摊,我家楼下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也一溜摆上了玲玲珑珑的各式商品!令人好笑的是,在我楼下开店卖生鲜水果蔬菜,卖得四平八稳的店主,走出了店门,放下身段,在马路边开辟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至此,马路两边在呼应与对峙中,摆开了地摊自己的龙门阵。
       地摊日出全体而作,日落许久才逐次而息。
        我曾问邻居,为什么小区有了这么多的摆卖地摊?邻居说,因为疫情,集贸市场经过整顿疏散,容不下原有的那多摊位,于是,被分流出来的商贩自寻门路,来到了这里。但据我观察,邻居给出的理由并不尽然,因为凭经验我发现,在小区的这些卖主中,有许多人非常年轻,穿着谈吐与我在菜市场见过的贩子们相去甚远。
       至于为什么如此喧闹铺张的摆摊设点,不见城管影踪, 我独自瞎想:或许地摊中,有城管的家人?有城管领导的家人?有领导的领导的家人……一定是因为城管的上司没有发话;一定是因为上司的上司也没有发话;一定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生活都不易,何苦继续为难人?除非各自的饭碗发出了警报……
        孟夏与仲夏交替之际,是五花八门的瓜果蔬菜涌入市场之时。楼下四周的地摊日益火爆。 


        六月的第二天,我用手机浏览今日头条。有一条新闻被我浮光掠影地一带而过,依稀记得大概是说总理,还有哪位省长助阵摊贩,叫卖商品。次日,又看头条,一路看下来,让我认识和记住了一个新的名词:‘‘地摊经济’’!并由此得知,我们小区的地摊群体,不过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一个规模与之匹配的普遍现象之微乎其微的剪影,有如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一粒沙子。当然,这一粒沙子也充分体现了沙漠最基本的原色和样貌。当‘‘地摊们’’荣登互联网后,跟任何头条新闻的命运相致,一石千浪,引来评论无数。人们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电网空间里,再次让褒贬不一的评论如弹片上天入地,如乱箭射向四面八方。    
       有关‘‘地摊经济’’的热门话题,随着夏季的火风,渗进了我的家庭。对于‘‘地摊’’,家人态度各异。儿子既不相信地摊能成气候,又担心其冲击了国家经济大业;老公表面不以为然,实则也对所谓的‘‘地摊经济’’持有反感;媳妇调侃,回国后,到我家楼下摆个律师地摊;至于我本人,提起小区地摊,则情同诉说故里老友…… 
        把时间后退到今年前,就像我从未研究‘‘爪哇国’’使用何种语言一样,我从未思考‘‘地摊’’会有怎样的社会意义或经济意义,从未想像它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情感碰撞。是恐怖的新冠瘟疫,是今年三月初的那个大雾迷蒙的清晨,是迷蒙中的卖菜老人和地上的一小堆青菜萝卜,让‘‘地摊’’带着‘‘独钓寒江雪’’似的悲壮映入我的眼帘;是疫情带来的关门闭户,是为了打发无聊,对窗外卖菜老人举止和菜品的观望和幻想,是对卖菜者为何瘟疫当道,冒险外出卖菜的思考和体悟,让‘‘地摊’’在我的心目中日益生动、日益完整,成了卑微而温暖、无奈而亲切的故里老友休戚相关一般的存在。
        当我心目中的‘‘地摊’’被大众提升为堂而皇之的‘‘地摊经济’’之后,于我,它就成了遥远太空中的一颗星星,让我可望而不可企及;当‘‘地摊经济’’与国家、与政治联姻之后,于我,它又如同暗物质、如同大宇宙,让我全盘不具备评头论足的资格与能力。
        然而,关于‘‘地摊经济’’的种种言论,一直牵扯着我的感觉神经末梢。  当我看到或听到大众对‘‘地摊经济’’发出赞美之声时,高兴便油然而生,仿佛赞美的不是一个关乎民生大计的经济,只是地摊,只是我们小区的地摊!我听到了全小区老少摊主朗朗的笑声;当我看到或听到人们对‘‘地摊经济’’冷嘲热讽时,伤感便贯穿全身,仿佛嘲讽的并不是国家的某项经济政策,而是地摊,而是地摊上的老者!我又看见了那双冻得通红转而乌青的双手,大大小小的裂口渗出了脏污的血水……
       走过黑暗,学会珍惜每一寸光明;经历瘟疫,懂得尊重每一条生命。地摊用它独有的温暖维系了我2020年足足百天的难忘岁月,理所当然,在它遭受世人曲解的时候,我应该为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亲们!请不要用揶揄的口吻戏说那些地摊!要记住:正是那些不起眼的地摊,及时雨一般,源源不断地为我们奉上了看似普通的日用百货,帮扶着我们走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如同我读到的一篇文章所说,是地摊让小商品价格回到了多年以前。我们出门三五步路,付账十几元钱,就让自家的一日三餐变得丰盛而完满。
        邻居,请不要用傲慢的态度评价那些小商小贩!要知道:他们没有能力,不能做雷锋,不会无偿地为人民服务;但他们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小小的地摊,是他生存的支撑、做人的尊严,是他全家人的饭碗、全家人的医药费,是他或者他儿子娶媳妇的彩礼和新房,是他为儿孙准备的学费……也得承认,是他用一片小小的地摊,缓解了国家扶贫的压力,人们就业的窘迫。
        朋友,请不要杞人忧天地担心地摊哪天会泛滥成灾!要相信:有一份安稳而体面的工作,有一本保证一家人无忧的银行存折,谁愿意风里来雨里去,有如‘‘顶风作案’’地、铤而走险地守着一个小小的地摊,无视天昏与地暗,无视鄙夷和不屑,向世人叫卖、叫卖、叫卖?!
        网上人说,是国家为了繁荣经济,鼓动人们经商或消费,才有地摊落地生根乃至遍地开花。对此我很反感,因为这种说法完全是罔顾事实,本末倒置,拍马屁拍出了惯性。我们小区的地摊,由少到多、由小到大,分明早于国家政策出台之前;分明是地摊的自我发展壮大,促使了国家某项政策的改弦易张。他们顽固地摆摊设点,逐步自成规模,绝不是出于社会担当,而真真是生活所致——是失业所致、是谋生所致、是家庭责任所致。认清这一点,我们就不会强人所难,让可怜的小摊贩去承当所谓的‘‘地摊经济’’大任;让他们过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安生日子吧,算我求你。
        至于‘‘地摊的出现,将给社会带来诸多的负面影响’’,我想说,世上的事情,何时让我们鱼和熊掌兼得?任何一个事物的到来,总是让我们在有所得的同时又有所失,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们要相信:升斗小民都能为自己找到活路,何况腰缠万贯的巨商大贾,何况学富五车的知识大咖,何况技艺等身的科学人才,何况年纪轻轻的后生小伙……
        新的竞争,必然会给我们每个人带来新的生机,一如地摊!


【编辑:鳝鱼臊子】



【作者简介】

范萍,女,天门人,有过知青经历。尽管在武汉读书、工作四十余年,但一门心思,永远放在故乡。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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