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智伟：我们的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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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
1、我们的2020
这个城市
正经历一场疾病
老年人的心
躺在病榻上呻吟
这代人啊
什么都踫上了
遭遇了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馑
成了最小的饥民
我们
这些曾经绿过的生命
用一套绿军装
打扮着葱茏欲滴的年龄
上山下乡
陪伴我们的
只有搭乘绿皮火车的青春
谁都知道
我们是用什么牌的绿油漆粉刷山林
人在命外活着
却逃不出自己的命运
年轻时的那些事
我们哭着经历
老了，才懂得笑着拒绝逃离
划地为牢，一个人把自己囚禁
书生斜依寒窗
病冬伤春
这个城市
也有过曾经
武汉人的骨头
就是汉阳铁厂熔铸的钢钉
武昌起义的第一枪
击毙了一个朝廷
1954年、1998年
洪峰再高
也高不过武汉人的头顶
码头
是武汉人硬骨头的造型
我们扛起江河
扛起过人世间起起伏伏的不平
我们也是识字的知青
用自己不屈的身影
填写了宋人的词牌“雨霖铃”
用一个“义”字
为生命押韵
我们完全
可以出外远行
我们却选择留下来
守住自己的良心
我们不想飞了
怕自己的翅膀擦伤了远方的云
应该把一些口号清零
蝼蚁尚且贪生
为人岂不惜命
谁愿意独守伶仃
谁能忍受寒鸦的哀鸣
谁还有几个春节
谁不迷恋窜个门的温馨
我们想逛逛人山人海的灯市
我们也想看看万紫干红的春景
是承受情感之重
还是承受生命之轻
我们选择了一个人的寂静
年轻时风起云涌
现在老了，才懂得风淡云轻
推窗而望
我们也看到关注我们的眼睛
善良而单纯
春的脚步越来越近
爱搀扶着我们
与我们一起风雨同行
也许2020
会“鼠”这个城市又一种风情
2、逆风打更人
别劝我了
我肯定会把今夜月色饮尽
只因暗香已去
树影婆娑大醉酩酊
总以为
一醉解千愁
谁知醉到梦深人方醒
万巷寂静
千万善良的心
为一个善良的声音送行
他们记住了
风雪夜曾有一个人为你打更
他们忘不了
一个人用生命预告过一场疫情
夜的砚，泊一池浓墨
谁的素尺等落笔的丹青
一片伤心画不成
画成更伤心
月亮是天空的伤口
疼痛活在上面
且听风吟
不想用解剖刀
在身体内去找寻人类的良心
只想做一个眼科大夫
治好人的眼睛
能看一眼自己的父亲母亲
苍老的皱纹里
藏在最深处的温情
透过夜的黑
能看到
日喀则的天空
展晒佛光镶边的祥云
匍匐的青稞
恭迎一个医者的仁心
两岸肃然起敬
河流日夜为你诵经
我们不懂梵语
但知道那是世上最圣洁的声音
愿你一路走好
有人还在负重前行……
3、清明（一）
真不敢相信
怕过清明，又到清明
这个日子是古人的约定
香烛与孝心
都是供奉先祖的祭品
我们替他们活在人间的春景
在先秦
一个书生割肉奉君
最后一片落叶在大地深处归隐
他临死还护守一句诗
忆我之时常自省
勤政清明复清明
另一个书生
叩壁问天
为什么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为什么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为什么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为什么世溷浊而不清
他用一江水
血祭了汨罗河的神灵
唐代的那个清明
一个书生
微雨沾巾
魂断青旗沽酒处
牧童的小手指遥指了杏花林
九曲回肠的醉乡路
终成人间佳境
去年的你
还是人面桃花相映
一池潭水哭干了千尺深情
花簇似锦也不成春
可怜天上月
空照诗人的背影
十里桃花
也都只能在唐诗里找寻
马路的足印
都是过往的证明
哒哒马蹄声都是对路的叮咛
楚人以路为远方算命
手摇铜铃，摇响了生之歌
令六马仰秣，立耳竖听
四十年多前的广场
围剿了杜鹃啼血的诗心
我哭豺狼笑
千万个书生在哭
哭翻了一个朝廷
茫茫暗夜
其实也惧怕一声鸡鸣
如今，一场疫情
死不能送行
骨灰也无法认领
谁都不知道何处插柳可以哭亡灵
肯定也不能放飞纸鸢了
只好任凭一个梦
驾雾腾云
只是没有足够长的线
送风筝到天庭
如今，城门还没解禁
车辆还在限行
这一年
我们没有了与家人团聚的春节又将失去扫祭先茔的清明
或许故陵肠断处
已是满地落英
一大部族谱
都以雄性命名
一个民族在姓氏中受精
死亡只是没有疼痛的生命
活着也只是死去的曾经
繁华已尽，空了花瓶
婆娑的柳条，用神闲气定
诠释了岁月的风淡云轻
是不是把一切烧成灰烬
我们就会得到安宁
是不是不说
我们就可以不听
是不是大地回暖
解冻的内心就充满欢欣
有一种悲伤
总是来路不明
活着，并不值得庆幸
是有人替我们赎命
内心的炉膛，虽已冷却
总有人替我们抱薪
寒夜里
他们在负重前行
是他们把绿草植进春天里
让我们的生命踏青
4、清明（二）
有人头枕糠枕
在梦中为谷神招魂
生者激哀，有人以泪奔
来寻找失落在海里的潮魂
也有人
布置一个春天的草原
呼唤万马奔腾
魂兮归来
别去东方，九个太阳
煮开一大片海
让热浪翻滚
别去西方，莫把落日抱进黄昏
夜深，更怕鸡鸣声
南北也无法安身
不是太热，就是太冷
魂兮归来
你还是那么年轻
生命只走过一半的路程
英雄是无名者的译文
造谣是真话的另一个版本
世界的另一边
谁也不会在乎你的名分
魂兮归来
归来时已是春归时分
江南烟雨纷纷
等你归来时珠箔飘灯
家的烛光还亮着
有人的内心却是烽火连城
目极千里兮
鱼书雁信，楚人用自己的方言招魂
魂兮归来
真情可以用心考证
再借一生重续来世的缘分
飞沙走石中
等你一骑绝尘
只怕转世轮回里
回来的是另一个陌生
纵然相逢，却无法相认
世间死亡都相同
不会回答更不会提问
不同的是
有人活在天上
陪葬的有玉质冰轮
还有璨若珍珠的满天星辰
也有人埋在地下
安葬了一辈子的爱与恨
别转世了
何苦又一次折磨一生
人生苦路太长
苦海又太深
呜呼五歌兮一腔愁懑
善良也不能护身
人间六月霜雪落
不知白发又为谁生
天，不关心风的痛
一条路也不在乎脚的疼
身体可以遍体鳞伤
痛不欲生
灵魂却需要完整
莫高窟腰系长风的哨声
成了你的替身
虚化了永恒
5、清明（三）
有鸟经过窗前
几滴泪，把天空的忧伤
挂在云上被我看见
一行雁字
抄写了大家排队领骨灰的场面
它们哭着喊着
哀鸣声声都是亲情的代言
哀我父兄
哀我们的苍天
鸿雁于飞
几滴擦伤云的泪点
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泣珠成线
我仰望天上的鸟
思念是不是也会用飞翔的方式
落回人间
鸿雁于飞
远方在翅膀上迁徙
是外出，还是返回家园
如果是外出
一群打工的鸟
觅食为什么要飞那么远
在凄风苦雨里劬劳
在乌云里掏出雷电
真不知道，它们要飞多远
才会弄懂天涯的概念
若是回家
我会让出身体
用心接回返乡的大雁
鸿雁于飞，家在千湖之外
还有绿色无边的草原
只是我的家
早已是乌衣巷的断壁残垣
往事相隔太远
只能梦见
鸿雁于飞
谁一开始就是弱者的形象
惊鸿翩翩，回雪流风
是古人形容世上的红颜
历史用很长的篇幅
书写了沉鱼和飞鸟的相恋
注定人生苦短
何必设计这么多遇见
一个人眺望往事
形同孤雁
鸿雁于飞
有人生命初醒
就忘记了死去的睡眠
总以为冬天的背后
都会有春天
总以为所有的昨天
都能活到今天
世事太冷
也会把冰山上的来客
冻僵成永远
鸿雁于飞
灵魂艰难的起舞
都不是生命的凯旋
背书一个人字
把思念写在天空的上面
鸿雁于飞
它们帮我们，追赶天上的亲眷
哀鸣也是雷的祭奠
再弱的鸟
也会从乌云中抽出闪电
闪电，是生命对死亡的一次亮剑
6、一个医院清洁工的独白
年前
村里壮劳力都出来了
有人往北走
有人朝东
世上所有人都在
自己命里打工
只是有人感到心力交瘁
有人觉得无上光荣
我们乡下人愚忠
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祖宗
我们凭力气干活
凭良心打工
说大点，是整理医容
说小点，是不想让病人遭罪
布置一个干净的环境
让大家心情放松
院里领导说
我们是不穿白衣的英雄
大家合影时
领导坐在当中
后面是医护人员
我们还是搬椅子的观众
我们从没想当英雄
只是想多赚点钱
回家补贴家用
能供孩子们读上高中
然后，再考上大学
做个有出息的人，不再受穷
最好当个医生
有白衣披甲受人尊重
医生和清洁工
在世上就是两类物种
别说什么分工不同
病人看医生时有感激和仰慕
看我们时却忿气冲冲
我们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
如果发泄怒气
可以减轻他们的病痛
我们宁可做他们的出气筒
疫情的高峰
整个医院都在呻吟都在喊痛
我们这些农村人忒心软
见不得别人哭
一看到伤心事
护目镜里就泪如泉湧
有一种忧伤无法防控
不想看到重症室的患者
眼里的惊恐
更不想看到那么多医生
帮人家抱柴火取暖
自己却冻死在风雪中
我们的隔离服
也隔离不了心如刀割的痛
我们也怕死
也怕肺里有咳不出的痛
身边也有几个姊妹病倒了
只是别人病了还算英雄
还记几等功
我们每天看到运尸工
搬运死亡
搬走了那些不认识的弟兄
却搬不走我们的惶恐
每天擦不完伤心事
也扫不去内心的悲痛
我们依然微笑着
为受伤的病房喷洒消毒剂
喷洒我们的笑容
世界那么脏
我们真的不能无动于衷
累了，医院走道里
蜷缩着我们的梦
春暖花开时回到家乡
可以翻修老屋了
不让土墙透风
也可以盖上新瓦了
不再一抬头就望到天空
我们也想去看看樱花
看看外国的花与中国的花有什么不同
外国的树栽在中国
算不算占领我们的国土
其实，也没什么
大便器、西医、听诊器
哪一个有中国血统？
我们不是古代的卖炭翁
怕炭卖不出钱
巴不得天寒地冻
我们还是想早点下岗
让天下人早点远离灾难
远离病痛我们失业了
这样也好
家里几亩水田正等我们回去播种
7、 半边故乡
妈妈
我丢了离家时的那根扁担
墙角和门后
我怎么找
也找不到这根扁担
离家时
我用这根扁担
一头挑起雾霭朦朦的远方
一头挑起故乡的山
我怕这座山太轻
又添上李白床前的月光
结果
山的这头太沉重
我只好把故乡截成两半
一半留给家里
一半陪我
行走在风风雨雨的路上
歇脚时
借这座山登高回望
另一半故乡
今夜这边风凉
山林萧瑟
我不禁想，村头那边的老槐树
是否也会是一身寒颤
多年后
我把半边故乡挑到了异乡
在陌生的城市
我被人叫着扁担
肩上挑起生活
一头是梦想
一头是现实的磨难
肩上的老茧
记录了生存的顽强
回头看看肩头的那座山
十八弯的小路
都已瘦成一根弯弯曲曲的
愁肠
妈妈
我丢了离家时的那根扁担
门后和床下
现在，我怎么找
也找不到这根扁担
找不到远方
也找不到故乡
妈妈
您曾说过扁担就是我们的骨头
能支撑穷人的脊梁
现在，我怎么找
也找不到这根扁担
扁担丢了
我们用什么挑起生活的全部重量
如今，我老了
渔火想随夜泊枫桥的客船
一起回去看看故乡
看风吹桃林
雨眠河滩
却又怕寒山寺的钟
不肯在夜半敲响
8、斯卡布罗集市的恋歌
您去过斯卡布罗吗？
那是一座靠近海边的小镇
集市早己不在
海水稀释了泪的盐分
喧嚣的街市
还有登陆汉子的叫卖声
那里的男人
用爱交换真诚
如今的斯卡布罗
天气阴沉，街道空无一人
路边的长椅上
斑驳的漆痕里能听得到风声
呼啸而来的灾难
有人死去，有人幸存
这就是人生
死是生的课本
有人反复温习惦记
有些人孑然一身
爱是一门结伴而行的学问
结果有人中途退场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逐渐走散的过程
你去哪儿了
百里香用飞翔的花粉
计算春天的归程
期盼我的是你转身的眼神
飘雨的泪光中记忆缤纷
糖果店的甜蜜
和少女冻感的微笑都是上天的馈赠
向每一条河流的源头寻问
明知起起伏伏
为什么还要奔波一生
叩问天地
为什么给了我们朝霞喷湧的早晨
又给我们落日黄昏
当初的错过
才有今世的月色凉薄
你用弯月的镰刀收割天愁云恨
你将石楠花扎成一束思念
芬芳了红浅绿深
所有的离去，都会在梦中相遇
只是怎么想你
我都在红尘
孤岛上的神灯
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光
弥散了我的体温
悬崖站立
我用自己的骨头支撑
不救赎前生
也不去来世
只想这一辈子站在有你的今生
您去过斯卡布罗吗？
那里木质城堡已荡然无存
只有泪水的歌声
海滩，还有一只狗和一位老人
破旧的细麻纱布衬衫
无法蔽体遮身
胸口，被刀砍过的伤痕
提供了爱的凭证
9、等你复活
去不了四月
等待人海的樱花自开自落
今天是西方的复活节
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的日子
重生就是复活
轮回做植物吧
年年桃红相映成歌
生命是首离歌
如果不是疫情肆虐
你不会匆匆离去
也不会以痛别我
我们曾在暗夜里紫尘熠烁
没想到却有流星的殒落
所有的灾祸
只是我们自己无能的假说
我们曾在磨眼里
填进了艰辛的生活
一圈又一圈
年华都碾碎成粉末
没有你的岁月
一块石头怎么磨
今生我要活下去等你复活
等你复活
是我唯一的功课
等到山无陵
等到黄河之水倒流进银河
回到洪荒时代，天地重合
你用离去教会了我
活下去
岁月不可以被蹉跎
时光更不能被任意挥霍
一无所知的鹰隼
试图把天空啄破
偷窥你在天上的生活
你是不是停歇在天堂的门槛
温顺如鸽
也许，你还是那只天鹅
在我设计的舞步中
用脚尖述说
说你想我
毕竟相隔忘川河
这边，我仍然记得你
或许那边，你会忘了我
我来的地方你都经历
你去的地方我没到过
回来吧
你转身就能遇见我
别说乡梦阑珊
夜雨里还有等你回家的灯火
智慧的代价
是不明白的太多
既然相邀踏青
为什么又误清明约
既然山盟还在
为什么锦书还是难托
既然选择雁寄归字
为什么还要雪封云锁
人生有太多无可奈何
不可又如何
只能愁对寂寞
香烛无祭处
更添清明冷落
寺外一曲东风破
朝钟暮鼓从百孔千疮的内心穿过
10、遇见你是爱的恩典
我站在云端
站在天堂的门槛上
我的身后是米兰大教堂
不用看，凭听觉就能感受到它的闳伟
那些用石头精神建造的纪念碑
神的意志
就浇注在庙堂的体内
风声中弥散着爱与敬畏
地球表面是完整的
岩石的内部却已破碎
一粒红尘的雾霾
我们得要用整个天空去忏悔
一条鱼的困境
我们也要用全部的江河去忏悔
音乐可以给世界疗伤
却无法治愈苦痛中的人类
声音的教堂里
有人用泪水给我们洗礼
我们又该用什么向上天忏悔
天使的翅膀
在忧伤的旋律里低飞
音符是哭墙砖缝里渗出的眼沮
街道空荡荡的
空无一人的巴士上
我的心留着你的座位
虽然我的眼
看不到你的世界有多美
你迎面走来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的音乐能拭去你脸上的伤悲
我的歌声也能带你寻找到
春天的妩媚
现在
我和世界是一体的
和爱也是一体的
盲眼从不恐惧黑喑
海洋的痛也不用水来安慰
内心千疮百孔的盲文
血流出来，总有些悲催
音乐的盲杖
牵引我走过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我唱赞美诗
赞美上天、赞美人类
赞美万物的完美
赞美苍穹顶部的神性光辉
我们感恩爱
感恩父母赐给我们《奇异恩典》
是神的恩惠
赦免了我们初始的原罪
歌声温暖了千山万水
春天在山的呼吸中凝红含翠
歌声推动河流
浪花不再受奔波之累
歌声唤醒黯然失色的星星
重拾光辉
照亮所有的陌生人
未曾谋面的他们
只是没来得及看清的兄弟姊妹
灾难都会过去
失去的春天也会沿原路返回
只要心强大了
身体可以靠心自卫
生活的节奏暂时停顿
休止符，并不意味生命乐章的结尾
别忘了，2020年
我们与春天有个约会
我们得好好活下去
因为，我们还欠春天的一个约会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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