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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荷藕然:我与“刘伶”们混江湖的日子

因荷藕然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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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刘伶”们混江湖的日子

文/因荷藕然
这个题目当然与酒有关。把刘伶搬出来,除了附庸风雅外,也为了增加文章的关注度。我是绝不可能做到像“竹林七贤”那样有“魏晋风骨”。因为对“竹林七贤”来说,我“后浪”都不是,最多是冲到滩涂的浮渣而已。而我身边的“刘伶”们,有无“魏晋风骨”,那就只能走着瞧了。
虽然我一直处在“劳力者治于人”的境地,但也曾不自量力地为一官半职奋斗过,完全没有一丁点“七贤”放怀洒脱的影子。也许,对于古人的那些传记传说,我是虽力有未逮,但心向往之吧。所以,请别怪我离题万里、挂羊头卖狗肉。
拟这个题目时,我在想,究竟我对酒有多少了解?想着想着,突然发现,原来是酒了解我更多一点。而且它还一直默默地觊觎着我。只要一不小心,我就会落入到它的圈套里。
常常,我跌入圈套了,便愤愤然悔之晚矣;出了圈套后,我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如既往赴汤蹈火。
后来,义无反顾投入江湖,对酒有了一点浅薄的识见——酒这个东东,它不主动,但很迷人;如同女人一样。只要你稍有轻佻,它就让你丢盔卸甲,欲战无能……正所谓“美酒佳人”也。
30岁前,我对酒的本质与面貌,不究不疑,只知道湖吃海喝。醉了,一觉醒来,又可以呼朋唤友,八方云集,在酒桌上码一排排瓶子、杯子,相互叫嚣起来。
那正是毛头小子们挥斥方遒强说愁的时光。
记得第一次醉酒,是在作为“知青”下放农村时期。应该是回小镇节庆吧,同届同学们轮流请客。
那天中午时分,主人家堂屋里,早早摆好了一张八仙桌。人陆续到齐,济济一堂。东家搬出一大玻璃瓶的酒。标准25斤容器。反复强调,厨房里还有一瓶。里面泡制的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70年代,家家贫富悬殊不大,喝瓶装酒的家庭很少。请客用的酒,一般都是在副食品门市部一溜筒、一溜筒,打进壶里或者葡萄糖瓶子里的散装粮食酒,并早早备用在家。有讲究的就找熟人,到槽坊试酒的成色,盯着把酒放出来。与“桃花源”主人陶公的“葛巾漉酒”,应该是差不多的情形。然后提回家,放一、两个月,酒的糟气就基本消失了,酒体也比刚出槽坊时,温和顺口不少。据说放的时间越久越好。
这家同学的家境,从酒瓶看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我家就买不起那么大的玻璃瓶。
拿出来的酒,小心翼翼往桌上一放,男同学们摩拳擦掌,吆喝入席,迫不及待斟酒。由于人太多,酒杯大小不一,只能用小碗、搪瓷缸代替。于是各人争着拿那些相对较小的,护佑到自己面前,严阵以待。
热气腾腾的菜一碗接一碗上,拼酒的气氛进入高潮。有量的,干脆不坐了,指名道姓来,端着酒碗,仰头“咕咚”一声就下了喉。人人面不改色的样子。感情是革命队伍的一员。
我敬陪末座,不敢造次;但很快还是醉得一塌糊涂了。不省人事后,睡在了主人家的后厢房里。
后来据说当时放倒的,就有七、八人之多。但有几个不承认自己醉了。
被人叫醒时,已是夜晚。因为还有一家又开始闹酒了。而我身边,还躺着一个叫不醒的。
同学们看到我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直接把我扶回了家。
第二天,有同学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我:XX差点醉死了。还迟一步送医院,医生说就没办法救了。这个还在医院挂吊瓶的同学,就是头一天醉了后,睡在我旁边那位叫不醒的。
我说去看看他。同学说,不能去!不能去!反正已经脱离了危险!他妈在医院,从昨晚骂到现在,见一个同学骂一个同学……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醉酒。那时穷,一年到头,喝不了一、两次酒。所以,刘不刘伶的,我倒没有兴趣。能醉酒,说明我起码吃到过肉了。

从青海服完兵役回来,在荆州一家几千人的国营单位谋得了一份工作。70年代末,改革开放成为那个时期的新词语、时髦话。84年我被单位派到深圳住办事处。
在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几件与酒有关的事情。
第一次到深圳考察,我们一行六人。考察完后,我与另外两个被直接留了下来。当时我的工资为76元/月。出差补助,在内地是2元/天,在深圳特区是10元/天。即使这样,我们天天都在想着法子省吃俭用。
没有港商来时,基本上天天吃0.25元/包的福字牌泡面。一餐三包。有时实在咽不下去了,就用廉价的芭蕉压一压。连好一点的香蕉都舍不得买。这已经是当时最便宜的水果了。这两种水果能充饥。
这段时期,我们已经长住在人民桥边的湖北外贸大厦。服务员看到我们,个个横眉冷对,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我们长期包住,为了泡面,每天要到茶房提走三茶瓶开水,其他房间的客人就不够用了。门旮旯全堆的是泡面包装盒包装纸。不是我们小气,是因为我们当时的工资加补助,再深圳实在不够解决一个人的温饱问题。
我们中间有一个对吃非常讲究的,是武汉人,他天天发牢骚:隔梆梆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于是,他除了睡觉,就是天天想心思,怎样找到好吃又廉价的食物与食材。
有一天,他回来兴奋的告诉我们,他在桂园附近找到菜市场了。都是新鲜菜,丰富得不得了。尖庄酒4.5元/瓶,米酒1元左右/瓶。在此之前,他喝了几顿米酒后,也不觉得米酒难喝了。提到“凤爪”时,他更是眉飞色舞,那是他到深圳后的至爱。
接着他建议:三人“打平伙”买一个电饭煲。在宾馆偷偷开伙。我不置可否,但还是出了那份钱。才过了几天嚼“凤爪”、喝米酒的日子。就被服务员给发现了。天天不定时敲我们的门看动静,不准我们用电饭煲。
湖北外贸大厦虽然是宾馆形式,但房间里以及总机,都没有为客人设置的长途电话。我们往荆州的单位挂电话,要在晚上去深圳大东电报电话公司排队挂号。摇通了才能通上电话。有时一等就到了凌晨一两点。过了晚上零点,湖北外贸大厦按规定是要关门的。有时我们回去晚了,怎么叫他们也不开门。
由于我们不守规矩,宾馆上下不断刁难,只好搬到了后面的“新世界”宾馆。
日子过得如小偷一样,出门还得装模作样。当时“国贸大厦”刚完工。如今的阳光酒店,那时是块杂乱无章的工地,还留有曾经做过猪圈的痕迹。对面的“国商”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方。旁边是著名的“香江酒楼”。港商来了,除了照例给我们带一支洋酒、一条洋烟的“手信”外,大多在那里请客。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陈汝佳,当时就是那里的驻唱歌手。每次我们吃完喝完,武汉同事都会把空酒瓶带回酒店。衣柜里全是“人头马”、“马爹利”瓶子。
某天,他吃泡面吃得实在扛不住了,心一横,不由分说,要三人一定去香江酒楼“舀”一顿。我们两个没有出声,等于默认了。
临出发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喝什么酒?我们面面相觑。三人都知道,带米酒去是很没面子的。他灵机一动,说有了!
他把宾馆每天派发的袋装红茶冲了两壶,灌进了空的洋酒瓶子里。提了酒,吆喝着兴冲冲的朝香江酒楼走去。
点菜费了老半天,因为每道菜都嫌贵,下不了决心。
菜来了,打开酒瓶倒酒,结果瓶口还冒着热气。武汉同事马上将酒瓶盖子盖上。
这餐饭吃的鸦雀无声。三下五除二买单,像贼一样溜出了香江酒楼。
那一晚,武汉同事没有打酒鼾。反而我不习惯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生活的窘迫,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包括尊严;而如果还贪婪,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很多年后,三个人都不曾在其它场合提起过这件事。
《晋书.刘伶传》记载:刘伶“尝醉,与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奋拳而往。伶徐曰:‘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意思是说,刘伶醉酒后撒野,有人要揍他,他滑稽自称身体如鸡肋,经不住大人的尊拳,把那人说笑了。
我们三人的作为,与刘伶的“鸡肋“之自嘲,大有异曲同工之嫌。但我们笑不出声来。


生意渐有起色后,我们搬到了东门那边的南方(华龙)宾馆。宾馆属于中外合资、港式管理,房间里可以打长途电话。服务员是肇庆市旅游学校毕业来的,彬彬有礼、甜美可爱。其中一个比较出众的,后来还成了我们一个同事的老婆。那是他喝完酒后,胆粗粗找总机小姐,每晚学粤语、聊天聊通宵的结果。
这期间我们认识了几个特别的港商。
先说庄先生,大不了我几岁。讲一口很有磁性的“港普“。长得人高马大、玉树临风。由于他在友谊大厦“金屋藏娇”,他就天天在深圳晃荡。不是在深圳,就是在来深圳的路上。他对外声称是在谈恋爱,而且是官方认定的。所谓”官方“,此女孩乃某省外贸进出口公司某科长的千金,是人家在一个正式场合托付给他的。到底内情如何,我也没有八卦过,都是道听途说。但我知道他在香港有老婆。
庄先生每天忙完,就会在黄昏时分,约一班人“酒池肉林“,我是他一段时间里钦点的必陪对象。
友谊大厦是深圳最早开发的商品房之一。刚开始才几万港币一套,多是香港人购买。现在那里的各种户型,虽然快40年了,老旧残破,但也大多价值上千万了。有十几栋之多,都是30层左右,在国商后面,靠近火车站方向。所以,他请客多在“香江酒楼“。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那里喝完一瓶”人头马“后,又有人要加入。我们便移师南塘食街,即现在的东门步行街靠深南大道一侧。
那晚喝了至少五箱啤酒。那时的啤酒一箱是24支装。全是750毫升瓶装。现在都改为680或者640毫升的六支包装了。每人平均喝了15瓶以上。开始规定不准上厕所。上厕所就罚酒。后来顶不住了。凌晨三点后,大家纷纷往厕所跑。
凌晨四点钟后,大排档多准备打烊。我们这家说,酒钱打五折,你们可不可以先买单。我们只好就近又换了一家。
从唾沫四溅干杯,喝到睡眼惺忪举不起杯子……在蒙蒙天光里,我送庄先生回家。
到他家后,他女朋友就是不给他开门。他死皮赖脸的最后绝招,也不奏效。我从旁屡劝不成,只好走了。
早晨九点,我被不停的电话声吵醒。原来是庄先生打来的,要我马上去一趟。
我跑过去,从铁门缝隙朝里望,庄先生正睡在沙发上。
他马上起来为我开门。并莫名其妙的急急问我:见到我的35万港币现金没有?
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一听就蒙了。因为我是唯一全程陪同他的人。
我看到他翻遍了的手抄包,与桌子上狼藉一片的杂物。
我说你皮夹克呢?
他说我昨晚有穿皮夹克吗?
我确信我送他回家时,是我拎着他的皮夹克上楼的。
这时,他女朋友从房间出来,把皮夹克甩给他。头也不回的又进房间去了。
35万港币,一分不少,在皮夹克的内口袋里。
不然,我还真说不清楚。


这次醉酒,庄先生向他小女友求情进门的场景,让我印象深刻。这就不得不让我想起刘伶的故事来——
《世说新语.任诞》篇记载: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示。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 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翻译过来,相当于:刘伶向他妻子要酒喝。他妻子连酒带壶毁掉,流着泪规劝他说:“你喝酒太过分了,不是养生之道,一定要把它戒了。”刘伶说:“好!我不能自己禁止,只有当着鬼神发誓。你可以准备酒肉。”妻子依从了,刘伶跪着祈祷说:“天生我刘伶,以嗜酒出名。一饮就是一斛,喝五升才能解我的酒病。妇人的话,千万不能听。”接着又喝酒吃肉,不觉酩酊大醉。
庄先生那天求小女友时,也是时而装委屈无辜、时而又嬉皮笑脸。大有刘伶爱酒之时强词夺理的某些特征。
记得庄先生,还因为与他做生意时,差点让我进了班房。
有一次,我们的产品卖给他,他找不到出口批文,便运到东莞太平港,意欲走私到香港去。产品被扣后,他的人也消失了。
我们跑了无数次东莞。连产品被扣在哪一栋仓库、哪一个角落,我们都摸清楚了。甚至爬到仓库的气窗上,看到了我们的产品。但由于当时关系太好,没有与他签买卖合同。没有办法证明是我们的产品;我们无法申领到我们的被扣押品。
至此之后,我再见到庄先生,已是我去香港多年后了。那是一个萧索的深夜,在罗湖开往红磡中途的某个小站的站台上。打了一个招呼,陌生而勉强,彼此无话可说。那个小站,到现在为止,我也只进出过两、三次。莫非冥冥之中有神谕?我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后话,与酒无关。

认识香港的郑先生,是因为香港的黄姓老板要到我们单位去下订单。郑先生是黄老板带去的技术员,也是他的朋友。
郑先生的生活习惯很奇特。早晨喝四罐青岛啤酒,当早餐,不吃任何食物;中午三点左右食物进肚,多数为西餐;晚上八罐青岛啤酒,是晚餐,不吃任何食物。
来深圳、去荆州,那时根本没有青岛啤酒在市面流通。郑先生只能是我们招待什么酒,他喝什么酒。
到荆州后,我们招待他喝的,是白瓷瓶的“白云边”。那时只有53度一种。他第一次在荆州宾馆喝到这个酒,就连说好酒!好酒!
我们当时以为广东、香港人都不嗜白酒,也没有酒量,就只上了两瓶。那时候,这个酒还紧张,有时市面上根本没得卖。眼看要喝光了,郑先生当机立断,把剩余的白云边据为己有了。
还没有离开荆州,郑先生就向我们预订白云边的酒。我想方设法给他带过去四瓶。
后来我们成为朋友,郑先生周末总往深圳跑。他平时温文尔雅、恭敬谦让。但逢酒必醉,醉后必耍酒疯。我了解后,一直躲着他。但他胡搅蛮缠,总有理由让你去陪他。
他来深圳,喜欢住蔡屋围大酒店。有一次,我和几个海陆丰的广东仔、晚上去他附近的酒店陪他喝酒,眼看他要喝醉,我们借故散了。临分手,他非要提八罐啤酒上房间。说是第二天的早餐。
回到我住的酒店不久,就接到BB机的传呼。原来是蔡屋围大酒店来的,要我马上过去。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即刻往蔡屋围赶。电梯一开,就听到郑先生在与人吵架。粤语、英文、港普,还夹杂着不少粗口,说的相当顺溜,如机关枪发射一般。
一看,郑先生赤身裸体,身上一寸纱都没有,在那里手舞足蹈。
男性经理看我出电梯,马上迎过来。对我说:真不好意思!你朋友醉成这样!追着我们的女服务员,要交朋友。小女孩个个花容失色。要不是大家这么熟,我们早报警了。
我赶紧把郑先生弄入房间,说要跟他喝酒。结果他提上来的八罐啤酒,早全空罐在那里了。男性经理会意,扭头就去取酒给我们。
第二天,都近黄昏了,我以为郑先生回了香港。结果他还在酒店传呼我。我怕又发生什么,只好又去见他。
一进门,见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他大腿上。
郑先生马上起身:“快!快!快!这个女孩不错!把她安排到你那里管仓库。不要让她再做这种事了……”
女孩向我抛一个淫荡的眼神,拿了茶几上的港币,径直出门去了。
我心里想:典型的嫖客劝妓女从良。
坐下来后,我问他:你昨晚怎么赤身裸体追女孩?
他无辜的看着我:我有吗?
我哭笑不得,朝他摇头。真有点刘伶的佯狂了。

刘伶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褌衣,诸君何为入我褌中?”摘自《世说新语.任诞》。
译作白话文的意思为:刘伶常常纵情饮酒,有时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呆在屋中。有人看到后讥笑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房子,把房屋当裤子,诸位为什么跑到我裤子里来?”
沉默片刻,郑先生抬起头,对我非常严肃认真的说:我喝醉了,也是他们的客人。敢报警!
我听到后,瞠目结舌,不予争辩。他哪里知道自己的恶作剧与“国情”!
说香港人不喝酒,是大误解;说香港人没有酒量,是更大的误解。我接触的香港人、广东人,大多能喝。与区域关系不是很大。只是群体性的习惯不一样罢了。广东人、香港人,喝几次白酒、食髓知味后,分分钟可以把你放倒。
带郑先生过来的香港黄老板,瘦小瘦小的,白酒酒量也深不可测。只是他不喝罢了。
当然,酒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有它的优点。在通常情况下,人一般呈现三维状态,微醺或醉酒时,就会进入人的六维空间。郑先生就是典型的例子。
如果你有自悟能力,你会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
人性缤纷,喝酒就是它的发现之旅。
后来,郑先生几乎每个周末还来深圳,但我只听他的趣闻,很少再与他见面了。

深圳的外贸局面打开后,货源开始紧张。当时市场经济还处于形成阶段,计划经济还在顽强抵抗(如今计划经济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所以,那时根本没有信息这一说,何来畅通不畅通的问题?而且,内地人对改革开放,当时多采取怀疑观望的态度。社会上关于“姓资姓社”的讨论,反复而激烈。有很多工厂连深圳都不敢去。所以,内地有好的产品,也不敢直接往深圳销售。我们无知者无畏。也由于先人一步在深圳开了窗口,便可以大胆赚取这中间由于信息不对称而所产生的巨大差价了。
所以,跑货源,成了我们的主要任务。我当时跑的片区,主要是辽宁省。有一次,我们一行两人,去到辽宁省靠近内蒙古的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终于找到市场上畅销的产品了,大喜过望。而工厂却正在为销路发愁,我们一拍即合。工厂出动了正副厂长销售科长陪我们。那时银行转账没有现在快捷,普通汇兑,起码一星期以上。本来我们是希望当天往沈阳赶,然后马上回荆州带汇票来取货。但在酒桌上相谈甚欢,双方推心置腹后,酒量就无法控制了。
喝完酒,我们两个觉得还够清醒,就决定走。来到长途汽车站,准备买票到附近的小火车站。只要能进站,想办法挤上去就行,我们就可以赶回沈阳去了。
排队到售票窗口,售票员听我们口音是外地的,怎么都不卖票我们,只收后面的钱,卖给当地人。我忍无可忍,乘着酒兴,就朝那个售票的小窗口递拳头过去。人没有打到,却惊动了当地派出所。我在他们的临时办公室与他们拍桌子吵了起来。后果可想而知。
我们被关进了当地的拘留所。头一天,我们恳求管教人员,让我们向外打电话,他们理都不理。当天就发给我们铁锹,要我们去开荒种树。
在拘留所吃的食物猪狗不如,冷饭冷菜。所谓菜,三餐都是洗锅水,飘着几片大白菜,下面沉着几块土豆,连油的影子都没有。晚上七、八个人一起睡通铺,度“时”如年。
在扣留时,我们的随身物品,被登记在册,保管在其它地方。有一个管教人员,对我带的“爱华”牌“随身听”(巴掌大小,杜比立体声,放卡带的那种)与港币很好奇。我就要他拿过来,放给他听、给他看。这样,我们才争取到了向外打电话的机会。忘了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石厂长来把我们领了出去,不停地向我们道歉。
回到单位,保卫科长(我们的保卫科有派出所功能)见到我:你不是拘留15天吗?我说可能搞错了吧。他疑惑重重地看了我半天。
至于这个拘留书放没放进我的档案里,我从来没有过问。
想想这种遭遇,喝酒真是害已误事,一点都不美好。
刘伶能把《酒德颂》写得笔意恣肆,轻灵幽默。我真心佩服,不愧为“醉侯”!
不过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早已无“竹林”这样的净土了。更别说“无为而治”、使点小性子了。
回过头去一想,总以为可以用目前的苟且,能换取将来的诗和远方。哪知在十万八千里以外拉的屎,从来都没有超过如来佛的五指之间,时不时还能闻到自己的尿骚味。
不要做“愤青”之类,安分守己,听话、装傻是当下求生存的第一要素。

后来身份就变了,时髦的说法,是“离职下海”了。仍在深港两地混江湖。
最初的日子实在难捱,是在“自知的绝望中,还要装自信的站在芸芸众生面前”的那种难捱。你难捱,没人知道,因为你不能让任何知道你难捱。还不能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各种应酬,你还是得打肿脸充胖子积极参与,不能有任何怠慢。
来了自己特别好的同学、乡亲,就更不能讲任何条件了。
有一次,好朋友带着一帮人从老家来了。我当时正处在弹尽粮绝中,唯有一套旧西装撑门面。但还是热情似火地在陆羽茶楼旁边的一个川菜酒楼请他们。因为第二天确实有重要事情,我私底下向好朋友打招呼,希望能不喝酒。同是同意了,但最后我却醉得至今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转换各种车、走两个多小时路程回到自己家的……
开始四瓶酒上桌子,我作为主人,滴酒未沾。接着又上酒。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自己当过兵,桌上一官员,是部队干部转业的,便对我不依不饶,端着酒站在那里,说不干杯、不坐下。这叫“将军”!我是东家,不能给朋友太难堪,只好起身舍命陪君子。酒刚下喉,桌子上的其他人,就开始起哄了,说我没诚意,能喝不喝,要罚酒……
那晚我是如何离开的,没有任何线索。醒来已在自家的浴缸里,看时间已是凌晨五点了。只觉得浑身疼痛,尤其是右眼角处。用手抹,有血。对着镜子看,破了一大块。
这次醉酒,细思极恐,让我老实了好一阵子。
伤好后,疤痕久久消失不了,十年后才逐渐淡去。
经历了这次醉酒,我认为上帝是存在的,而且对我不薄……让我混江湖混到了现在。

有时,你喝酒,不是因为感情。我和这位干部素昧平生,但却把自己喝成那样。这就是国人所说的为了“面子”。
“面子”是什么?一句话是很难说清楚的。但你如果说是中国人的江湖,大家可能就心领神会了。
“面子”在古今的中国社会动态里,俨然是一个无法挑战的哲学课题。大到宫廷,小到市井,它都神一样的存在。在你生活的环境里,无处不与”面子”相关。最高级别会议的左右座次,三、五人在一起的先后称呼,都有“面子”的学问在里面。酒只不过是”面子”在复杂的外延中,使之更加丰富化的一个重要载体。
这之后,我对酒一直处在欲拒还迎的暧昧状态;有没有把对朋友的真诚寄托在酒里,对我来说,那是毋容置疑的了。用酒表达自己的情感,确实是我的重要方式之一。
喝酒,现在美其名曰“酒文化”。其实,透过现象看本质,饮酒不说是人类的恶习,但至少是人类的不良习惯。没有必要吹得那么天花乱坠。一瓶茅台酒,卖那么贵,凭什么?我都不好意思喝。不是喝不起,而是喝了,有愧于勤劳贫苦、忍辱负重的列祖列宗们。
酒的原料无非水与粮食。茅台的市值与产品的高价,是这个时代的怪胎。研究透了茅台的怪胎本质,就研究透了这个特定社会的本质。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酒对人的身体,基本没有什么好处,但小酌也无妨。问题是,人能控制住自己才行嘛。酒就是抓住了人类自视甚高、舍我其谁、自以为是的弱点,而如今又增加了人们无处发泄的郁闷。致使人类离不开酒,从而对酒产生敬畏,继而酒就伟大起来了。
酒的那点虚无的好,就是广告商不停地用美好辞藻给受众洗脑的结果。
现在我身体上的毛病,大大小小,都与喝酒有关。知道它的厉害是一回事,但要我清心寡欲,我又真的做不到。成为一个貌似无症状的疑似“脑残”患者。
说穿了,酒其实是某一类人群情绪的缓冲药与兴奋剂。
年轻时,我是所谓“文醉”,喝多了,安安静静睡觉,一觉醒来,又龙精虎猛了。四十岁后,不说是“武醉”吧,但至少口水多过茶,胡说八道停不了。要命的是,自己清醒后,完全不知道自己醉酒时的嘴脸。说了什么,如何表演,根本记不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来一直决心戒酒,但一直过不了自己这关,所有的理由,都是为自己喝酒的行为开脱。
几十年兜兜转转,无不围着酒色财气打转;但“气”从来没有充分表现出来。
时间在往前进,人文情怀却在不断倒退。我们还有纵横瑰丽的想象力吗?还有魏晋时期人们向现实说“不”的勇气与磊落吗?甚至望向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我们也只能知羞掩面,行跪拜之礼了。
尽管沉沉浮浮,自己好不容易解决了温饱,但心中的那种失落感与挫败感,却始终无法言说。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竹林七贤”里的阮籍,天天可以“哭穷途”。偶尔登登高、也发发“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之叹。
所以,表面上看,我喝酒很潇洒,其实内心挣扎,因为,我始终做不到刘伶那种放荡不羁的境界——
《晋书》记载:刘伶初不以家产有无介意。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位大哥常常坐着鹿车,带着一壶酒,让人扛着锹跟着他,说:“如果我醉死了,把我就地埋了吧。”
刘伶置生死于度外的豁达实在令我等汗颜。

千百年来人们谈“魏晋风骨”、“魏晋气象”,无非那是一个凸显个性的时代。自由奔放,和而不同。魏晋的人文精神,是汉朝独尊儒术后一次逆反的钱塘大潮。只可惜昙花一现,到如今只可在故纸堆里,窥见到那时的浩荡与雄奇了。历史虽然不能假设,但老庄的逍遥齐物将来必定与鲲鹏一起,总有一天会扶摇直上,扇起扫荡六合的滔天巨澜……
只有碰撞,才能闪耀。期待老庄思想发扬光大,并成为现代中华文明的一道璀璨风景。
刘伶在“竹林七贤”中,才华应该是最差的。而且单薄丑陋。但因嗜酒,名声却在其他六贤之上。仅存的两篇作品,更与盛名难符。细究,还是因为他散漫放荡,任性不羁的自由自在性格。

人生不过百年,生不易,自由更尊贵。此次疫情发生在去年的冬天,转眼就要迎接今年的秋天了,一晃庚子年就完蛋了。
此刻,你我还惊恐于斗室,不敢乱说乱动的同时,是否几欲做困兽斗?这难道不是痴人之梦与勇吗?或者醉酒去——死便埋我!
如是,则依稀流动着“魏晋风骨”蠢蠢欲动的光影,真说不定。
这篇文章里面的六个主要当事人,在我叙述的故事之后,就慢慢断了来往。但我还在酒里,也在江湖里。不过,我依然不是“前浪”也不是“后浪“,还是那一撮浮渣。
是为记。
                                       2020/5/16 于西九龙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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