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李大兴:我想象中的北大精神

李大兴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介:

        李大兴,祖籍四川,北京出生长大。1980年入读北京大学,半年后被公派日本留学。现为作家,卜居美国芝加哥。


        本文原载作者微信公号“诗意与记忆”。



       校友发了一张除夕夜北大西门的照片,空旷无人、清冷明亮。这是我很熟悉的样子,在1980年的秋天与冬天,我每天晚上11点左右走出北大西门,搭乘332路公交车,坐到终点站颐和园然后走回家。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光是生长在黑夜里的。1980年的北大西门口是不会挂灯笼的,左右两盏灯泡估计也就是60瓦,然而北大西门的灯光在我心里很明亮。就像那位校友一样,我们都有一种幻觉,北大是永远的精神家园。


        1988年,北大90年校庆出了一本书,书名就是《精神的魅力》,风靡一时。1980年代的北大也是几代校友最怀念的一段时期,虽然早已成为往事,连校园也面目全非。具有象征意义的三角地,已经被彻底铲平,从地理上消失了。



        有时候朋友会说,“你一看就是北大的。”这话可能是夸奖,也可能是批评挤兑;要看是谁说的,要看怎么去听。比方说,我有一个清华的朋友,为人严谨踏实,当他目光狡黠地说这话时,自然是话里有话。


        不过我向来也有自我感觉良好、皮糙肉厚的一面,所以虽然对“正能量”这个词深感其可疑甚至愚蠢,但是对别人的话或者不听,或者正面地听。人生本来短暂,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不为他人所动,也不和自己较劲。


        有位知道我老底的发小,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你丫装什么葱,在北大不呆了半年就肄业了吗?”对这样的老兄,我只好像昨天美国总统战略顾问巴农对美国媒体说话一样恶狠狠:“把你的嘴闭上!”当然发小不是巴农那种有股公然蔑视新闻自由狠劲的主,让他闭嘴的唯一方法是把他灌醉,然后他就睡得像婴儿一样。



        虽然在北大时间很短,我却一直想往、也相信存在着一种北大精神。毕竟,从整整一个世纪前的新文化运动开始,北大对于现代中国文化的重塑、历史的曲折之参与程度是独一无二的。现实关注与批判精神素来是中国士大夫相对缺乏的,然而在北大曾经是主要特色之一,虽然逐渐弱化,依旧一息尚存,不绝如缕。


        今年是俄国革命发生100周年,这一事件和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一起,影响了中国一个世纪来的走向,而北大堪称后二者的发源地。


        当然,随着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样的认识日益深入人心,一个世纪来的北大史也被改写了好几次,以至于年轻校友很多人不知道哪一天北大成立、哪一天第一次开课、哪一天曾经是北大的校庆。



        所谓“北大精神”,也越来越像是一个神话,既然是神话,也就怎么杜撰都可以。


        其实历史一直在那里默默存在着,无论怎样风吹雨打、涂改刷漆。如果你真想看见它,你努力穿过时间的隧道、透过斑驳的涂漆,总能看到一些真相。自然有时候真相是相当令人失望的,《精神的魅力》畅销之后,北大就和时代一起越来越物质化了。


        “北大精神”越来越成为一种应该如此的想象、一个遥远的参照系,据此钱理群教授得出如今培养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著名论断。



        北大精神越来越被怀念,是令人悲哀的事。这就好像怀念一个旧日情人,在怀念中一切变得很美好,在怀念中仿佛往日重现、找到诗与远方;于是现实的苟且变得可以忍受,于是高尚的理想主义也可以煮成鸡汤。


        人之所以需要自我安慰,多半是因为直面人生与历史的艰难。即便是发出呐喊的鲁迅先生,似乎也不乏他的对头林语堂先生所说的“老猾俏皮”,一边领着教育部的薪水,一边沉痛激昂,也有吃饭砸锅之嫌。


        也许艰难的还是古人所谓“破心中贼”,直面历史需要尽可能祛除各种近乎下意识的预设,比如光明战胜黑暗、正义压倒邪恶、历史一定进步等等。



        世界与人性的复杂幽暗,远远超过人的想象与认知能力。单向性思维,对非理性力量、对集体无意识的低估,以科学、定理形式归纳社会活动的企图等等,很容易一下子就错出几条街去而不自知。


        人不仅有对自由的渴望、对智慧的追求,也有渴望被统治的奴性冲动、愚昧的激情;一个时代的黑暗,不仅仅由于多种外力的共同作用,同时有着来自人性本身的理由。


        如果说1980年的北大西门充满梦想,此刻照片里的灯光却映照着无痕的岁月。也许我想象中的北大精神如今不复存在,只是一种期待,纵然一个世纪仅仅是一次轮回,这个世界除了技术进步外,许多方面又回到原点。


        也许在很多情况下,美好追求的失败无可避免。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把成败看作唯一的标准,可怕的是在现实面前没有承受失败的勇气,可怕的是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可怕的是精神的溃败与死亡。


        学历史或许令人悲观,却也让人不容易失望。因为我不相信未来,行走在现在与过往之间。回忆于我,不仅仅是一次重现往日的努力,也是一种提示,告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告诉自己不要忘记与放弃我的方向。


        也是在那个冬天,夜晚我回到家,有家人给我准备了一个蛋糕和两只蜡烛。那天是我20岁生日,那时我还有写日记的习惯,临睡前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感慨了一句:“人生是一片斑驳的屁帘”。


        此刻是北美除夕夜,去朋友家宴饮归来,爆竹烟花只在梦中。


(小号获作者许可转发,图片由闲田野牛摄于燕园。)


相关阅读:

谢思敏:李克强同学指点我东瀛取经

吴晔:我一直很认真地幼稚着

熊国胜:重温王友琴的《未名湖,你听我说》

熊国胜:骆一禾的“背影”(上篇)

熊国胜:骆一禾的“背影”(下篇)


    长摁二维码关注我们。

  曲逆编辑、工圣审读。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