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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前副校长董健先生去世
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
5月12日,南京大学原副校长,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董健先生逝世,享年83岁。
董健,山东寿光人, 1936年1月出生。1956年考入北京俄语学院,次年转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962年本科毕业,继续攻读研究生三年,毕业后留校任教。董健教授曾担任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南京大学副校长等职务,并曾兼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国话剧研究会副会长、《炎黄春秋》杂志编委等社会职务。
董健教授告别仪式5月14日在南京市殡仪馆举行
董健先生是戏剧学家、文学史家,在“戏剧历史与理论”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成就卓著。先后出版《陈白尘创作历程论》(1985)《田汉传》(1996)《戏剧艺术十五讲》(2004)等学术专著,《文学与历史》(1991)《跬步斋读思录》(2001)《戏剧与时代》(2004)《跬步斋读思录续集》(2006)等学术论文(及随笔)集,参与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1980)《中国现代戏剧史稿》(1989)《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2005)《中国当代戏剧史稿》(2008)等著作,和大型工具书《中国现代戏剧总目提要》(2003)《中国当代戏剧总目提要》(2013),获得学术界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
在胡星亮先生的《董健先生的学术道路与学术思想》一文中,将其1978年以来的学术研究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早期,从“天亮而梦未醒”走来,而去追寻“真理的阳光”;中期,确立从人与戏剧(文学)现代化的总趋势去研究20世纪中国戏剧与文学的学术追求;后期,则体现出学术研究与社会批评、文明批评渗透。而贯穿三个阶段的主线,是董健先生坚持现代意识、启蒙理性、人文精神,在学术之旅中追求真实,追求真理。
董健先生晚年对百年启蒙道路、大学精神失落等议题多有深刻反思。他2008年在《中华读书报》发表文章指出:至少在大学文科各种“热闹”的烟花烂漫的景象中,我们正遭遇着精神的麻木和萎缩……知识分子的“精神”便渐渐麻木起来,并随之萎缩下去。麻木加萎缩等于平庸。于是,研究项目、课题无个性、无特点,雷同化、简单化,在低水平上重复——这等于一部生产的机器在空转。
学者邢小群在悼念文章中提到:
我最后一次见董老师是2006年。当时我和丁东请好友王彬彬教授一起,到董老师家拜访,相谈甚欢。董老师还赠送我们一册他刚刚刚出版的《跬步斋读思录续集》。
我回去后捧读这本书,发现不是一般的随笔集,而是董老师晚年精神追求的集中展示,让我对他更加肃然起敬。此书让我进一步理解,董健老师不但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戏剧历史与理论领域的学术带头人,而且是一位卓尔不群的教育家。
他1988年出任南京大学副校长,因为工作关系,在1990年代初和教育主管部门的官员有过几次冲突。
一次是他当面向一位司长反映:“现在评博士学位点,有的学校由校长带着四出活动,贿赂说情。”那位司长很不以为然地说:“主动出去疏通疏通,使评委了解情况,还是必要的嘛。”
一次是在成都开会,部里要求进行文科清查,从教师和研究生的讲稿、讲义、学术专著、学术论文里发现资产阶级自由化,决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未经清查的大学不准招收新研究生。他善意地提出,能不能把“清查”改为“建设”,一搞清查,就在事实上与师生为敌,不会有好的效果;讲建设,师生也是主体,尊重文科特点,不会伤人。当时遭到严厉的斥责。
一次是邓小平南巡不久,部里一位官员带着一名北大教授,来南京大学说,“修正主义要上台了”,北京大学已经成立了北方的“青年马克思主义学会”,希望南京大学发起成立南方的“青年马克思主义学会”,作反修的准备。为此,董健当面向国家教委主任提出批评。他还组织文章在《南京大学学报》发表,公开驳斥了当时的极“左”思潮。
这些细节,在书中都有直言不讳的记录。沙叶新在序言中评价董健是一位老而弥坚、感动中国的知识分子。
邢小群手绘董健教授素描
三十年来,中国的高等院校腐败丛生,校风沉沦,江河日下,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首。但剖析问题的根源,揭示深层的症结,有一个特殊人群的声音却别具份量,那就是来自大学校长的反思。他们之中有担任过武汉大学校长的刘道玉,有担任过华中师范大学校长的章开沅,有担任过中国科技大学校长的朱清时,也有担任过南京大学副校长的董健。
董健老师一再发声,反思失魂的大学,从事实,到理论,从历史,到现实,鞭辟入里,至今读来仍然让人荡气回肠,振聋发聩。这些曾经的校长们虽然不能挽狂澜于既 倒,却为后世重振中国大学精神留下了宝贵的思想资源。
董健教授部分著作
延伸阅读
原载《现代快报》2016年
80岁的他,已不再忌惮谈任何事,也无需再演戏给谁看。在他看来,怀疑仍然是获得真理的坦途。
你很难分清董健的书房到底是哪一间——在这个不足100平方米的房子里,除了厨房,每一个房间里都堆满了书。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堆积如山的书籍上泛起暖暖的微光。
书要翻看许久才知内容,而董健只要一开口,你就能被震到,并记住。
这位老人身材高大,坐在椅子上时也腰背挺直;说话时,他乡音不改,声音铿锵;交谈时,他极有逻辑,既能引经据典,又能推陈出新。
年轻时他就不甘寂寞,退休后,更是一派返璞归真的高手做派。
教了一辈子高深理论的董健如今最爱谈的,反而是“启蒙”。就像在2016年1月3日出版的《董健文集》中,他最得意的不是《戏剧研究》和《文学评论》,反倒是藏在丛书最后的一本《文化批评》。
翻开这本《文化批评》,“启蒙”“理性”“思考”……每一个关键词都透着老年人看遍风云之后的平淡睿智。从大学开始,董健就是个批评的爱好者,在他看来,怀疑是获得真理的坦途。与此相对应,在董健的家中挂着一幅黄宗羲的名言,“小疑则小悟,大疑则大悟,不疑则不悟。”
正是怀疑与思考让董健与真理靠得很近,如今已经80岁的他,不再忌惮谈任何事,也无需再演戏给谁看,他能说出“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的有力声音,也能跟比他小半个世纪的来访者欢畅交谈。
于是,昔年把别林斯基的画像贴在床头的“落后分子”,为了写《田汉传》宁肯辞掉南京大学副校长职务的“愣书生”,如今成了每日种菜、听书的老人。
董健貌似平凡,但一开口则振聋发聩。
桌上这本1999年出版的余华作品集已经读了一半,剩下的两篇中,《许三观卖血记》也已经开了头,董健打算四天之内“看”完这本早就熟稔的书。实际上,这位80岁老人早就看不清眼前了,数年前的一场眼疾,让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有时,熟人迎面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只有靠声音才能认清对方的身份。
可董健就是放不下读书,他只好央求自己的妻子,每天花一些时间把书上的内容读给他听,靠耳朵来读书。他当然放不下,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这个身份不同于学生、文书、落后分子或者老师、教授、南京大学副校长,这个身份已经跟了他一辈子。
董健教授在书房
01
妻子岁数也大了,董健不得不削减自己的阅读量,他挑了好久,才选择了这本余华作品集。在狭小且古旧的书房里,妻子读书的声音声声入耳,董健舒服地倒卧在椅子里。这样轻松的阅读体验,很容易让他想起自己刚刚读书的时候。
1944年,8岁的农家子弟董健初入学堂,那时,因为营养不良,他看起来瘦弱矮小。在讲究耕读传家的家乡山东,他这样的体格“干不了农活,只适合读书”。当时的学校有两套教材,一套是国民政府编写的新式教材,一套则是传统的《三字经》《千字文》和《弟子规》。
“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人’,然后是‘男人’和‘女人’,再然后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学到的第一句话是,‘中国人很多很多,日本人很少很少。’”尽管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董健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刚开始读书时的情形。
从第一堂课上学到的理念,直接影响了董健的教育理念,他的许多学生都用诸如“由浅入深”和“潜移默化”的词语评价自己的老师。
少年董健当然不会想到未来,当时他就像中学时的你我,正被小说这种书所吸引。
对于当时的董健来说,《西游记》和《水浒传》比《红楼梦》更好看,他把孙行者和武二郎的每一个桥段都熟记于心了,石头记依然只翻看了前面几页。
1956年,参加工作之后的董健考入了北京俄语学院,开始接触俄国文学,读完一年级后,中苏关系开始紧张,董健转到了南京大学中文系。
这时的董健,虽然依然是根据兴趣在读书,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
“从那个时候开始接触文艺批评,最崇拜别林斯基,还专门画了他的像贴在床头。杜勃罗留波夫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作品也对我影响很大。”董健说,当然,他也阅读了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类的“流行书”。
02
在南京大学读完本科,董健成为陈中凡教授的中国戏剧史研究生。毕业后留校,1966年初,南京大学搬到乡下一个农场去办学。
当时匡亚明校长正在试验“半工半读”的教育模式。匡亚明对董健颇信任,把他调到学校里编小报《劳动与学习》。
不久“文革”爆发,董健出身不好,写过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文章,又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陈中凡的研究生,因此很快成了同学群中的“落后分子”。当时,他很迷茫,更加寄情于读书,但当时匮乏且单一的书籍让他更加困惑。
1978年后,这种情况才开始改变。董健也开始了他“恶补”的读书阶段。
“我在1980年代开始恶补。这个恶补是伤身体的,太累了,是短期的补。我写《田汉传》,田汉讲他在日本读过的书,我就赶紧拿来读。他读西方的戏剧、小说理论那么多,我都来不及读,但是完全不读,是没法写的。我们这一代被耽误得特别厉害。”董健说,“我们这一代文化人都是过渡性的人物,不可能出现很有成就的学者。当一个好的过渡性人物,能够把我们对这个社会的认识、记忆和体验不打折扣地说出来,讲点真话就不容易了。”
恶补之后,董健迎来学术高峰期,重点研究“戏剧艺术”和“中国当代文学史”,在这两个领域,他留下了《田汉传》《陈白尘创作历程论》《戏剧艺术十五讲》《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等著作。
如今,这些著作与读过的好书、学生好友的著作以及一些资料书籍都堆放在董健的书房里,打开室门,满是墨香。
话剧《蒋公的面子》剧本,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温方伊,南京大学丁帆、徐兴无、吕效平三位教授联袂作序,董健教授亲笔点评。书中收录了剧本、作者阐释、重要剧评以及编剧根据剧本写作的相关同人文
03
当过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还做过南大副校长,董健育人无数,2015年11月8日,南京大学举办董健学术思想研讨会,2016年1月3日,包括“戏剧研究”“文学评论”和“文化批评”三部分的《董健文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董健的理论跟读书有关,他的思想,一大部分倒是他的读书心得。“所以,当我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我觉得还不如立刻死了。”董健说这句话时,脸上满是淡然。“我要是没有家人的话,一定这么干了。”
几年前,董健为了写一篇学术文章在电脑上工作至深夜,完成后,他站起来,眼前却一片发黑,妻子走到跟前,但他说,“我看不见了。”
眼疾之后,董健曾经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很快恢复过来,他依然看书、写文章、思考、批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昔年的大学老师如今致力于“启蒙”,致力于传播“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一类的理论。如今,他的生活倒是极为切合“返璞归真”的朴素道理——每天早上,老人起床,穿上一双如今已不多见的解放鞋,走进自己开辟的一块菜园。闲暇时,他就窝在沙发里,听妻子读书,感悟真实。
对话——
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
董健是一名读书人,也是一名思想者,同时还是一名教育家。多重身份的交织,让他对这个世界洞若观火。
记者:回顾所受的教育和亲历的风云,你觉得自己这一代跟上一代比,有什么特点?
董健:我们这一代是1930年代生,1949年以后受的中学和大学教育,我们这一代有两大弱点。第一大弱点,我们是在乌托邦的鼓舞之下成长的,献身美好理想,完全否定“个人”。第二个弱点是我们这一代由于长期参加政治运动和体力劳动,没有办法去读书,读书甚少,知识结构严重不合理,使得我们在学术研究上达到一定的高度很困难。
我们很多西方的现代化知识是在“文革”之后补课学来的,有时都来不及补。我到俄罗斯跑了一年,到美国也去短期访问过,但是已经来不及补上所缺的东西。我的老师这一代,总结自己的一生是分为三个阶段:五四以后找到自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迷失自我,到了1980年代以后重新回归自我。我们没有这三个阶段,一开始就没有自我,一直到了林彪垮台以后我们才慢慢开始觉醒,到现在还在寻找自我。我们这一代应该讲都废掉了,我们就是在矮子里面选将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大弱点是历史给我们的,是谁也逃避不了的。
记者:如今您已经80岁了,新一代的人已经成长起来了,不过,他们身边有电脑,有手机,面临的诱惑又不一样,您对他们有什么读书方面的忠告?
董健:现在的书太多了,所以,读书之前,一定要对书做一个选择。要读好书,什么样的书是好书。经得住时间和历史考验的书就是好书,像我们当年曾经疯狂地研究一些苏联的著作,不光看中文版的,还看俄文原版的,消耗了很大的精力,但几十年后,历史证明这些书的理论都是错误的,这些书就白读了。另外,选择书就一定要选择真实的书,这个真实包括历史的真实、细节的真实、灵魂的真实,要是内容不够真实,是永远读不出真理的,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
现在的书太多了,任何人都做不到把所有书都看一遍,所以看书要有详有略,就像曾国藩说的,看书分为读和阅,读就是精读,阅就是概览。
最后,还要告诫大家,读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选择书就一定要选择真实的书,这个真实包括历史的真实、细节的真实、灵魂的真实。要是内容不够真实,是永远读不出真理的。
追求历史真实就是追求真理。
董健教授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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