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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丨将门之子周太安:曾任首都红卫兵“二司”总指挥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历史与传承 Author 周宏鸿(晓红)
周太安与八路军研究会的朋友们,下面是他们策划出版的系列丛书《我们的父亲母亲》
作者:周宏鸿(晓红)
大哥走了,走得突然。
上午,他还在私下暗恋着医院不允许他再偷食的外卖冰激凌,他还期盼着我们寄到南京东部战区总医院父亲的书和电影光盘。好多喜欢他的医生,等着要他签字;美女小护士,说等着要下班化化妆,和他拍合影……中午,他忽然被紧急通报家人:因心衰导致病危正在抢救。仅仅一小时后,大哥与我们天人两隔,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仙魂......
我们昨晚还在通话,大哥让我为他在疫情解封后、落实好回北京入住的医院。他对基因靶向治疗充满孩子一般的憧憬。他还嘱咐我,一定要继续和他最信任的医生保持治疗方案的沟通…...
就在我匆忙踏上高铁赶往南京的那个瞬间,我才发现:心和脚下都空了;大哥不需要我再为他急匆匆地行走,与医生对话、转达,再三的叮嘱和为他所有的事操心……大哥,我还能为你再做些什么?我不累。但,是你累了,对吗?
在家中,大哥最大,我最小。在四个哥哥里,他对我童年的影响最深。我和大哥走的路有很多重叠和相似处:他在人大学新闻,下放当兵,从38军112师宣传处、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从电影杂志主编当到文学部副主任。之后,转业、竞聘为国家话剧院的副院长。再之后,他说看到我毅然从部队离开,又从出版社文学编辑部再次辞职、从文化领域一步跨入时装设计行业、并成立了自己名下的时装公司......让他深受启发;于是,他也一脚迈出了体制、成立了自己在幻想中可以任由驰骋的私人企业。
当然,就凭着那一身傲骨和文人气,大哥把生意做得一塌糊涂。公司平时不见人烟,等中午红烧肉的气味飘出后厨,四合院里的门才纷纷打开又合拢,各色人种,敲着饭盆,满脸笑褶,呼叫着“大哥!大哥!” 欢实之极的鱼贯而来…...
大哥从文革初二十一岁时当上大专院校”二司”总指挥起,就是一个风云人物了。那是一段他偶尔会提及的历史,还包括国务院办公厅推荐他去给总理做秘书、但在父亲的慎重考虑和劝阻下、把位置再次推荐给另外一位后来成为某部部长的年轻人......
大哥的恋爱史,也是那个时代很多军队子弟口口相传的花边新闻。我唯一受到的熏陶,就是可以一口气连着看七遍大嫂郁蕾娣主演吴清华的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从音乐序曲到结尾,我可以连一个音乐过门儿都不落地从头到尾哼唱出来。
很多年以后,大嫂在美国因肺癌转移去世,留给大哥一个从她妹妹那里领养的儿子。再后来,这个孩子开车到河北,被他人的车撞翻了车逃跑,留下了一身包括失去语言功能的残疾。
左起周太安、周希汉、郁蕾娣(中央芭蕾舞团演员)
大哥的朋友很多,每当有人来向大哥倾诉衷肠和中年不幸时,我大哥就沉默了。然后,他会诙谐地宽慰对方:“你是妻离子散;我,是妻亡子残。没什么想不开的了吧?”
大哥后来的好几年很沉寂——如同在文革中总理多次派他带人去大专院校阻止造反派批斗十世班禅、老干部…... 他突然感到形势不受控、很失望,毅然退出“二司”、做了“逍遥派”一样;他再次开始消沉,把剩下的精力和爱,都给了书。
他的生活习惯特别差,每天,他从凌晨开始看小说,等所有人醒来时,才进入了他正宗的睡眠时段。
他胃口太好,总以“长身体时正遇上三年自然灾害……”为由,话没说完,米饭就巴拉进嘴大半碗。
大哥抽烟很凶,像极了父亲。但他不贪酒,到了哪里,只要有人见了大哥格外激动、说要和大哥不醉不归时,大哥就定着神儿,幽幽地看着他:“这样,咱们俩拼米饭加红烧肉吧?”
等餐厅端上几海碗米饭往桌上一墩,所有人都立马收声认栽。
大哥是个有使命感的人。很多人都会远道而来,求他帮忙改剧本,送审剧本,找投资……大哥很少会拒绝。他帮助了数不清的人,面对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却是那么的懈怠。在他身处他乡、膀胱癌发作、尿痛尿血尿频时,他的案头上,还是放着各种没写完的书,剧本、约稿,和一大堆别人的麻烦…... 他痛到起不了床,每天还会定时摇晃手机,一直摇到手机计步器显示出五六千步才停手。当有人发现了,大哥就说:“家人和好多朋友都知道我每天走一万步,每天都不忘给我点赞。现在突然不能走了…... 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大哥在这些年中,渐渐远离了喧嚣,却从未停止过各种需要他的社会活动和公益活动。他参与策划,组织和成立了“八路军研究会”,他在“十一同学会”兼职,他还为公益事业做了很多事。那片坐落在北京朝阳公园的“将军林”,就是他从设想、到实现、并带领众人完成的。
还记得当《我们的父亲母亲》丛书1~5册华丽地铺陈在面前、我被包围在一片对书籍正面的反响和品评声中时,我甚至不知道大哥是怎么一口气把这件事从大脑里忽而变成现实的。我看到了那条编委会发来的唁电:“大哥一路走好,这套丛书,就是你的纪念碑!…...”
大哥就是大哥。他具备了那种大哥的特殊气味和气质。无论是他身处工作职位,社会团体,朋友圈,还是大家族中,他都是中心。在很多人眼里,他虽然很威严,但偏偏又是可敬可亲的。那些和他性情相向而行的老友自不必说;即使是那些从小另类、长着反骨的小兄弟,也都会围绕在他左右,言称:我服他。这或许就是大哥的人格魅力。
大哥眼睛不大,但却具备着一眼洞穿事物本质的眼神。他很有能力,很有主见,他能成为一个人见人依、人见人恋的大家长, 是因为:大哥的份量就在那里,他有天然的霸气和磁场。
大哥少言寡语。一旦张嘴,一句是一句,句句有用,从无废话。他有着父母一辈智慧、严谨,灵活又洒脱的身影。他走到哪里,就像一道光,让人很期待贴近他。他的身体里,或许隐藏着父母基因里最多的隐形能量。
他的人生精彩,经历传奇。内心即使千回百转,外在也永远静谧如水。他说话从不高声大嗓,他走路从容不迫。他口中绝少脏字,即使很开心,也只是”嘿嘿嘿”的一阵浅笑。那个刹那,他会把眼神外的天空、顿时就变成蓝蓝、细细的一条线...…
大哥是一本始终没有完成和写出结尾的作品,却像极了我感受中那杯每日清晨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咖啡。他把所有的精彩、痛苦和坎坷,都已浓缩在他原本自信能走得更远的此生里……
大哥是2015年被查出癌症的。几乎是在得到晚期结论的那一瞬间,他就放下了。我目睹了他沉静片刻后的坚强和超常的理性,那并不是每一个人在生死面前都会具备的心态。
他始终与肿瘤和平相处,冷静地选择了自己信任的治疗方式,隐忍达观,且处处波澜不惊。
大哥在南京东部战区总医院最后的二十天里,还是在继续隐忍。有时凌晨三点就开始了的全身巨痛,他会一直忍到天亮。半夜叫醒医生、护士,他说不忍心;有时,他整夜无法睡觉,除了肿瘤引发的痛楚,还因偶尔会入住一个经常变奏、打着花里胡哨呼噜的病人。他说:“这一夜,真难熬啊。没办法,熬到快天亮了,我就想再坚持一会儿,想点儿好事吧?先顺着美食往下想:冰激凌、红烧肉……”
4月28日中午,大哥在全身疼痛不已后突然发生休克并进入急救中。在留下的预嘱里,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切开气管和一切损伤性抢救。就在我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接他回京、仅仅距京城解禁的前两天;就在临近七十六周岁——在与我们父母离去的同一年龄里;我的大哥周太安,保持着他天生的自尊、体面和尊严,没有告别、没有挣扎的悄然远去。
大哥最后留下的话,是他最后的理想:“如果不是疫情阻隔,我真希望在北京组织一个有家人和所有老朋友都参加的盛宴。大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尽兴高兴就好!把该说的话说完。我不要什么追悼会、念悼词......太俗气。不用聊生死,不用说道别;聚散离合,本来就是最自然的事。”
大哥的故事,戛然而止。留下我在他身后,正和家人为他做着最后的、也是最难以割舍的送别......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我听到无数他的老朋友在错愕中的痛惜声。他的发小、老友们打电话过来,刚一提到“太安”“你大哥......”几个字,就已泣不成声。就连那些围绕着他仅仅二十天的小护士们,直到他离去的第二天,还都哭红着眼睛……更何况,这是沁入大哥血脉的、一生的友情!
大哥,我从小就最听你的话,也最懂你的好恶与深沉。在为你举办的小型追思会上,我会为你选择把哀伤融进悠远的音乐;我们不会用官话为你唱赞歌。我们会静静地围绕在你身边,和你最后再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我相信:你的灵魂,会看到、会知道,我和所有人对你心的追随和无休止的爱。
大哥,你就要见到父母和两位姐姐了,真好!记得在飞向天堂时,你一定要回眸一笑,请你记住我此生的模样。因为来世,我们还要做兄妹……
2020.4.28于南京
转自微信公号八路军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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