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丨张伟光：郑州街头智擒假“孔捷生”

作者简历

张伟光，1955年生于北京，中学毕业于北京四中。1974年在燕山石化前进化工当工人，1976年清明因反对“四人帮”入狱一年半。1978年考入人大新闻系，毕业分配到国家经委；后考入北京广播学院读研并留校任教。1990年代初漫游欧洲，定居伦敦、北京。

原题

实习奇遇

作者：张伟光

佩戴校徽的作者

近日，从撒泼打滚儿陷害斯特拉，到多地水灾，河南连续出了好几档子事儿。联想起四十年前的春夏之际在河南实习，也碰见的几件新鲜事儿。

当时我在人民大学新闻系读书，因为少年时代在河南呆过两年半，有了一定感情，所以实习选择了河南日报社。

与虎谋皮

洛阳有个王城公园，是看牡丹的好去处，可我那天去那儿，却不是为了看牡丹，而是去看与虎谋皮。

那天本来是安排去另外的地方参访，听出租司机说，王城公园的老虎让人给杀了。我一听觉得这事儿邪性，颇有新闻价值，立刻让出租司机掉头赶往王城公园。

原来，趁夜深人静时候，一个歹徒潜入动物园，投毒杀死一只华南虎。然后拖到河边斜坡上剥皮。我想可能是因为手潮，毕竟能练习的机会不多，直到天亮也没完成作业。看见早起遛弯的人已经出动，觉得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于是把剥了一半皮的老虎扔那儿，自己跑了。

我马上采写了一篇“与虎谋皮”的报道，报社立即编发，引起很大反响，我获得了报社表扬。

后来公安从“谋皮”入手，把侦破重点放在皮毛生意人身上，果然很快破案。原来有人出高价订购一副虎皮，皮毛生意人无处进货，只好铤而走险，亲自动手，像薄谷开来亲自动手杀海伍德。有人据此说薄谷廉洁，没钱雇凶，杀人的事儿只好亲自动手。

王城公园一共有两只华南虎，当时另一只出去展出了，逃过一劫。可是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回北京后我有一天看《河南日报》，说由于饲养员大意，喂食时忘关狮虎笼门，狮虎相遇，华南虎由于个小，被狮子咬死。你说这事儿邪性不邪性。

唐三彩

洛阳是十三朝古都，文物古迹众多。白马寺、龙门石窟，我对古迹知之不多，但后来唯独对唐三彩产生了点儿兴趣，回京的时候还带回几匹唐三彩马倒卖，我师傅是张铁林。

一个电影摄制组和我住同一宾馆，两个北京来的顽劣大学生很快混熟。张铁林家是西安的，身上带着另一个古都的气韵，他来洛阳，是从一个古都到另一个古都。拍戏之余，他爱往洛阳郊外的唐三彩工厂跑，时不时抱回一匹三彩马或骆驼。

都是你买的？

我可买不起，我要的。

要的？那么金碧辉煌的一个物件能随便要来，我表示不理解。

这些都是残次品，有的白给，有的一两块。正品要百八十呢。

后来他带我去了几次工厂，发现他已经跟工人师傅和厂领导混得很熟了。他给人家递一根小细烟，人家没准儿回报硕大的唐三彩。

铁林很仗义，他看我不好意思开口要，后来给了我几匹马。我转念一想，也可能是他得到了更好的残次品，把淘汰下来的给了我。反正也不能都带走。

说是残次品，但残次的不明显，外行轻易看不出来。

作者和他的唐三彩

能想到跟人家要，说明脑洞大开，回北京之后，铁林又让我见识了墙洞大开。

一天去他们宿舍玩儿，感觉一点儿不隔音，隔壁的说笑声清晰可闻。

走，带你去见见我们同学。我起身刚想往门口走，铁林一掀墙上的挂着的一块布，“走这儿”。原来挂布掩盖的是墙上的一个不规则墙洞。我说怎么房间不隔音呢。

那可是一排旧平房之间的承重墙啊，生让他们给凿开了一个大洞。

假孔捷生

碰上的最邪性的事儿，要属假孔捷生那件了。

我实习分在《河南日报》文教组。一天在办公室我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话的是一个女青年。她说要找文教组核实，孔捷生是不是现在到河南来看望张一弓了。张一弓是当时声誉鹊起的《河南日报》的一个记者兼作家，写了几部脍炙人口的改开小说。

我说来就来了，没来就没来，这有什么可核实的呢，难道你有什么疑问？她说我今天上午碰到了一个人，自我介绍说是孔捷生，跟我聊了半天。但是我从他做派上又觉得他不像。我说，难道怀疑这个孔捷生是有人假冒？

当年1980年，在人大球场，中国作协男篮和人大男篮打过一次比赛，孔捷生也上场了，我对他有印象。

我就问，你说的这个孔捷生了长什么样。她说30岁不到的样子，中等个儿，粗壮敦实，国字脸，面如重枣，北方人形象。

我说那不对，我见到孔捷生中等个儿，瘦弱，戴眼镜儿，白净斯文，是南方人，跟你说的相差甚远。

形象对不上，加大了我心中的疑虑。我又很详细的问了整个过程。这个女孩儿19岁，是北京海军总医院的护士，回郑州探亲。她上午在家里弹钢琴，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就是这个“孔捷生”。

“孔捷生”问，张一弓家是在这儿住吗？她说，张叔叔家在楼下。来者自我介绍说是孔捷生，问我听没听说过他。我说听说过这个名字。

“孔捷生”话题一转，开始谈论她的钢琴技艺，说刚才在外头听了很久，都被打动了，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弹的，见了面没想到，竟是是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几句话夸的我心花怒放。

出于高兴和礼貌，就把他让进屋给他倒了茶，毕竟是好邻居家来的客人嘛。然后他又跟我说了很多他的故事，他的作品，他和名人的交往，说不少文学青年拜他为师，问我喜欢不喜欢文学，他愿意辅导我。

临走约我明天上午九点在二七宾馆门口见面，要跟我详谈，辅导我学写作。我当时挺高兴就答应了，事后觉得心里没底，所以打这个电话想核实一下。

我就跟这个女孩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我也到二七宾馆大门口儿去从侧面观察一下。看看这个“孔捷生”，到底是真是假。

我还嘱咐这姑娘见了面以后不要跟他进宾馆，就在大门口公开场合说话，女孩儿也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准时来到大门口儿。不光是我，我还叫上了两个同学，一个叫秦朗，后来是中国新闻周刊总编辑，一个叫谢一宁，后来的美国侨报社长兼总编辑。因为他们也都见过孔捷生。这样我们三个人，可以核实的更准确一点。

约定时间一到，一个青春靓丽容光焕发的姑娘骑个自行车飘然而至，我断定这就是打电话的那个女青年。几乎同时，从里边走出来一个敦实，面色发黑，不戴眼镜儿的，北方汉子形象的男人，我断定这个就是“孔捷生”。

我们仨一看，一致认为这个根本就不对。

万没想到这时候出现了一件令我始料不及的事儿，这个女孩儿跟他说了几句话以后，两人竟然一块儿往酒店大堂走了。昨天说好的是不进去，今天却进去了。我们只好也跟进去，但跟进去以后就找不着他们了。酒店大堂也是人来人往，不知道他们往哪儿走了。

于是我们在附近徘徊，寻找，考虑对策。大约过了40分钟，女孩儿突然出来了，显得神情有点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更增加了我的疑虑。女孩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趁机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他是流氓”，女孩儿说。然后急匆匆地走过去了，好像不想多说话，骑车就走了。这时那个男的也出来了，阴沉着脸，也骑上自行车。

我们仨赶紧骑车在后面悄悄跟踪。穿大街过小巷，七扭八弯，走了十分钟，进了一个死胡同。从胡同口往里走，“孔捷生”像是到家了。

我们认准了门，弄清了地名，准备找地方打报警电话。恰在此时，这个“孔捷生”的又从家里出来了，怕把他弄丢了，我们还得跟着。

突然看见马路对面儿走过来一个警察来，我赶紧上前把他拦住，告诉他我们发现坏人，冒充作家孔捷生欺骗小女孩，图谋不轨。

这个警察长得高大威猛，相貌堂堂，风格即人，他可真是痛快。“坏人在哪儿？这时“孔捷生”已经骑车来到我们面前了。

就是他，我指着来人告诉警察。警察把枪一掏，指着“孔捷生”说，你下来，就把他叫下车。“孔捷生”当时直犯愣，他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警察问我的一句话，却吓了我一跳。公安局在哪儿？我心想坏了，莫非又碰上个假警察。不然身为警察，怎么会不知道公安局在哪儿。

后来才知道，这个警察不是当地的，他是太原铁路公安处的乘警，刚好从这路过。我还专门问了他的名字，他叫郭根旺。事后我给太原铁路公安处写了一封表扬信。

把骗子押到派出所以后，派出所接了警，太原警察和我们几个作了简单笔录，就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但过了几个小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孔捷生”不仅没被羁押，反而跑到报社门口去堵我们了。要我们给他作证，证明冤枉了他。我们觉得很震惊。我们给的证明很有说服力，完全能够证实他的冒名顶替，图谋不轨，怎么派出所随便就把人给放出来了呢。我因有别的采访任务必须去，我那两个同学决定回派出所问个究竟。

他们一去就是很长时间，晚上八九点我办完事儿回到报社，他们还没回来。我就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他俩终于回来了，但状态很不好，情绪低落。

我一问，原来他们下午去讨说法的时候，受到了粗暴无礼的对待。等于被变相扣留了几个小时。警察不审骗子，反而对他们进行粗暴呵斥，什么逞能啊？自以为是啊？什么北京来的大学生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啊，等等。那个骗子也给放回家了了。

我当时就火了，马上去找我们的带队老师。带队老师叫李湘，把这个情况跟他讲了，说我们现在的证据相当充分，派出所不但不抓骗子，不立案，把骗子放虎归山，反而粗暴对待咱们同学，这是极端错误的。我们这个李老师马上决定第二天通过政法组直接上报河南省公安厅。

第二天，省公安厅白厅长知道后，马上派员去那个派出所调查督办。结果发现，派出所接警后，并未对冒名顶替者进行羁押审讯，甚至未找女当事人进行调查，轻信嫌犯的一面之词，不但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反而对实习记者百般排斥刁难。白厅长大发雷霆，严厉地训斥了基层派出所的做法，后来相关渎职人员受到处分。

后经调查，进入酒店大堂之后，“孔捷生”趁乱迅速把女孩儿裹挟进他的房间，在他俩失踪的那40分钟内，“孔捷生”软硬兼施，对女青年性侵得逞。

罪行查清之后，“孔捷生”被逮捕，后经司法审判，“孔捷生”因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孔捷生”是河南一所大学中文系在校学生，郑州本地人，平素喜欢舞文弄墨，搜集名人信息。在当地公安有小保护伞。

2021年7月

Cosplay的作者，北京版姿三四郎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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