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那年有个黑人小孩想当总统，长大后就成了美国的他|雅京系列故事之一

作者小注：

本期开始，讲述有关雅加达的系列故事。

那年一个偶然机遇，让我这个曾经的媒体人出国到了印尼。从此来来去去，大部分时间都在首都雅加达，20年过去，往返百次，乐此不疲，从不惑到花甲，我的人生就和这个纷繁复杂却魅力无穷的国度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雅加达这些年，我基本上都生活在华人社区，还是重操旧业，做“码字师傅”，每天奔波于华社与华商老板之间，采访写作，既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体验和感受。

2007年笔者在雅加达科塔城区一幢荷兰时代老建筑的窗前。

作为一名吃文字饭的记录者，我和许多普通的外国人一样，对雅加达充满着爱恨交加的多重感受：温和、包容、简单、方便、繁琐、困扰、叹息、无奈……

但无论如何，这座城市蕴含于芸芸众生的乐观天性，总能感染愁苦中的你继续前行，永远不会灰心到绝望。

我应该感谢这座城市所展现的一切，让我去了解印度尼西亚的文化、历史，对当地百姓的衣食住行与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以我个人的经验和感悟而言，旅居异国写传记，其文体的特殊性，决定了它首先是一种行走的文字，需要进行田野作业。即便是历史题材的写作，也不能缺失现场采访这样的关键环节，否则产生的作品，就会变成缺乏生命温度的书斋文字。

但我还是要坦诚地告诉大家，我笔下的雅加达，只是这座城市的大致脉络和部分片段而已。文中许多材料来源于印尼书刊和网络，论据不充分，论证不严谨的问题在所难免，请读者谅解。

本文开篇，先说一个美国大佬与雅加达的奇缘。

“门腾之子”的第二故乡

上世纪 60 年代末，一个混血儿的黑人男孩，从美国夏威夷来到印尼，在当时还算宁静的首都雅加达度过了四年。此前这个孩子的白人母亲与肯尼亚父亲的婚姻结束后，嫁给了一名印度尼西亚男子。

男孩和父母住在雅加达中部的门腾地区（Menteng）。门腾被誉为雅加达的比华利山，以林荫公园、堂皇大宅和遍布名门望族著称，印尼几任总统、副总统，以及许多部长、将军与外国大使均居住于此。

上图：雅加达门腾一处公园的标志。

下图：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门腾住宅区。

半个世纪前，这一带虽然也是高端社区，但田园风光仍触目可及。比如黑人男孩的住家附近，还有一些村庄和水田，农民养鸡养鸭，耕种收割，一时嫩绿，一时金黄，远不像今天这样，完全变成了车水马龙的都市街区。

男孩在此，先是就读于圣弗朗西斯阿西西天主教小学，三年级时，又转学到门腾第一公立小学。

雅加达门腾第一公立学小校门。

根据阿西西小学保存的记录，这个美国孩子入学登记的名字叫巴里·索托罗(Barry Soetoro)，这是他的印尼继父洛洛·索托罗 (Lolo Soetoro)，为他起的一个爪哇式的名字。

黑人男孩在阿西西小学以擅长数学而闻名，但他当时就流露出一个伟大的愿望——想当总统。

男孩三年级的课任老师费米娜·卡塔琳娜女士记得：这孩子在一篇作文中写道：

我的母亲安·邓纳姆 (Ann Dunham) ，是一名美国白人，她年轻漂亮，非常聪明。我叫巴里·索托罗，因为我的继父洛洛·索托罗是印尼人，我和母亲就来到雅加达和他一起生活。妈妈说，继父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对我们很好，还教我学习拳击。

我有很多小朋友，我喜欢我的老师和同学，也喜欢印度尼西亚这个国家。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总统，因为我想当总统。

“我对此印象很深，因为他是学校唯一的黑人，也是唯一有卷发的孩子。他的个头比其他孩子大，但是同学和小朋友们都称呼他为‘小巴里’。小巴里在这篇作文的最后一句，表示他想当总统，不过并没有说明想当哪个国家的总统。”费米娜老师后来回忆说。

10岁的小巴里与雅加达门腾第一公立小学的日本籍同学斯科特·井上。

这个孩子之所以引起关注，是因为他不仅是外国人，而且比当地小孩胖。但他似乎对嘲笑不屑一顾，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吃豆腐和豆豉，踢足球，从树上摘番石榴。据小巴里的前邻居班邦·苏科科告诉媒体，小巴里似乎并不介意其他孩子称他为“黑人”。

黑人男孩小巴里在雅加达阿西西小学与同学的合影。由于这是一所华人天主教会所属的学校，他当时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华人小孩。

1971年下半年，黑人男孩要上四年级了，他就离开印尼回到美国夏威夷。

38年之后，此人于2009年1 月 20 日宣誓就职美国第 44 任总统。

他就是巴拉克·奥巴马 (Barack Obama)——从1969年到1971年，这个曾经在雅加达门腾地区度过了6-10岁童年时代的黑人小孩，成为山姆大叔超级大国的第一人。

2015 年 11 月 24 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与第一夫人米歇尔在华盛顿白宫东厅出席一个勋章颁奖仪式。

奥巴马在担任美国总统期间和卸任后，曾数次回到“第二故乡”印尼雅加达。

这位出生于1961年8月4日的大人物，始终记得儿时最喜欢的菜单——印尼炒饭，以至于2010年11月作为美国总统第一次访问印尼期间，时任印尼总统苏西洛专门为他提供了炒饭。

2017年7月，卸任后的奥巴马回到雅加达门腾小学，与当年的老师同学在他的铜像前合影。

奥巴马在印度尼西亚大学演讲时，也情不自禁回忆起童年在雅加达的岁月，比如在房前屋后捕捉蜻蜓，以及从流动商贩那里购买沙爹和肉丸。

他还在一本描述自己与家人当年在雅加达生活的书中写道

起初，母亲拿钱给每个停留在家门口的乞丐。但痛苦的大篷车——没有四肢的儿童、患有麻风病的男人——永远在翻腾，她被迫更加有选择性。继父嘲笑她难免苦恼的计算。“你的母亲心肠柔软。”他告诉我说。

童年及青年时代的奥巴马与母亲安·邓纳姆女士。

无论如何，曾几何时，奥巴马的逆袭之路，收获了举世瞩目的声誉。而他早期生活过的雅加达门腾地区亦为之欢欣鼓舞。

他在惹兰塔曼阿米尔哈姆扎路 22 号（Jalan Taman Amir Hamzah Number 22 ）的故居别墅，被后来的屋主翻修一新，不时有人前往参观。

2023年7月26日，笔者探访雅加达的奥巴马故居。

由于奥巴马小时候接受过印尼的教育，许多印尼人对他怀有着深厚的感情，并为其制作了一座两米高的青铜雕像，放置在他以前小学的校园内——童年的奥巴马穿着短裤和 T 恤，手上栖息着一只蝴蝶。

2010年，印尼还以奥巴马在雅加达门腾的生活经历，拍摄上映了一部电影《奥巴马，门腾之子》，表现他的励志故事。

那么，出生在美国的非洲肯尼亚后裔奥巴马，是怎么和印尼扯上这段渊源关系的呢？

下面就讲述其中的来龙去脉。

白人母亲与黑人老爸

奥巴马的母亲安·邓纳姆，1942年出生于美国堪萨斯州的威奇托市，长大后与家人搬到夏威夷的檀香山。

斯坦利·安·邓纳姆是一位专精于印度尼西亚经济人类学和农村发展的美国人类学家。她是第44任美国总统贝拉克·奥巴马的母亲。

奥巴马的外公当过海军，后来推销家具，外祖母做过一家银行的副行长。

奥巴马的老妈邓纳姆，从小是个学霸，终其一生好学不倦，喜欢研究各种人文历史，并对外语学习有浓厚兴趣。1992年在她50岁时，还奋力完成了一部长达1043页博士论文，题目就是《印度尼西亚的农民铁匠：克服一切困难的生存和繁荣》 。美国人类学家 Michael Dove 将这篇论文称之为“对一个拥有 1200 年历史的行业进行了经典、深入、实地的人类学研究。”

邓纳姆由此获得夏威夷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但两年之后，邓纳姆在印尼从事学术研究时罹患子宫癌，返回美国医治无效，于 1995 年 11 月 不幸去世，距离她 53 岁生日还有 22 天。

要说这位奥巴马的知识分子老妈，年轻时可谓美貌如花（下图），学问也好，可是在处理婚恋问题上却很弱智。

1960年邓纳姆高中毕业，考入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她在上俄语课时，遇到一位来自非洲的黑人留学生——老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以下简称老奥）。

黑人老奥当年也才23岁，不过看上去老成持重而又热情洋溢，是个泡妞追女孩子的行家里手。老奥来美国之前，在老家肯尼亚已经娶妻生子，并且老婆又怀孕待产。但是老奥一进美国大学课堂，一眼又看上了白人姑娘邓纳姆，于是便冒充未婚青年，一番甜言蜜语，轻易就俘获了这位妙龄少女的芳心。

奥巴马的父亲老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当年也是个一表人才的黑人帅哥。

年轻的老奥魅力十足。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的声音非常美妙，但邓纳姆与老奥的相遇却是灾难性的——18岁的她未婚先孕，只好辍学，便不顾父母反对，于1961年2 月强行嫁给了这个黑人。

老奥这才告知邓纳姆他在肯尼亚曾经结过婚，但同时信誓旦旦，坚称自己已经离婚。

邓纳姆虽然感觉到爱情变了味，但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几个月后，邓纳姆在檀香山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后来成为总统的奥巴马。

孩童时期的巴拉克·奥巴马和母亲安·邓纳姆。

奥巴马三岁那年，他爹老奥终于告诉妻子，他与肯尼亚原配并没有离婚，并且他的黑人老婆已经答应，同意自己在美国又娶二房。老奥说他的大老婆十分通情达理：男人嘛！多娶几个老婆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在咱们肯尼亚，老公能带个美国白人二房回来，那可是光宗耀祖的荣幸！

这下子，可把邓纳姆气坏了。她忍无可忍坚决分手，并要求把儿子奥巴马的抚养权归自己。老奥也挺干脆：分就分，随便你；儿子归你，我也没意见。咱们好和好散，拜拜吧您呐！

1964 年 1 月，奥巴马的母亲和父亲离婚，他被判给母亲，暂时由外公外婆照料。

少年奥巴马（右）与他的外祖父斯坦利·阿莫尔·邓纳姆和母亲安·邓纳姆以及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玛雅在夏威夷的合影。此照片拍摄于 1972年前后。

值得一提的是，1971年10岁的奥巴马刚从印尼回到美国夏威夷，他的亲生父亲老奥当时还在美国，听说儿子回来了，就去夏威夷看望。

父子俩亲热地拍了一张合影（下图），老奥送给小奥巴马一个篮球，还带他看了一场爵士音乐会。从此，这对父子再也没有见过面。

再说奥巴马这位潇洒花心、不负责任的亲爹老奥，与母亲邓纳姆离婚后，去了著名的哈佛大学读研究生。半年不到，就再度让一位犹太裔白人女性露丝陷入情网。两人迅速结婚，又生了两个儿子，但是这段婚姻也只维持了7年，老奥和露丝又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老奥在哈佛，最终没有完成博士课程，只取得经济学硕士学位。不过对于他的非洲祖国肯尼亚来说，这样的人才足以堪当大任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奥回到肯尼亚，马上和原配老婆欢聚一堂，除了已经长大的两个儿子，夫妇俩再生两子，可谓激情犹壮、感情笃深。

老奥踌躇满志，昂首步入肯国政坛，先后担任过运输部经济顾问和财政部高级经济分析师。可是由于在美国接受了西方自由经济学理论，老奥对肯国实‍行的计划经济那一套一百个看不惯，经常与肯国总统乔莫发生冲突‍‍‍‍‍‍‍‍‍‍‍‍‍‍‍‍‍‍‍‍‍‍‍‍‍‍‍‍‍‍‍‍‍‍ ，这对他的职业生涯产生了不利影响。他在肯尼亚被解雇并被列入黑名单，几乎无法找到工作。

老奥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遭遇了三起严重车祸。1982年，他在首都内罗毕又一场车祸中丧生，享年只有46岁。

奥巴马的印尼继父

奥巴马6岁时，母亲邓纳姆找到一位新伴侣，同样是个在美国留学的外国人，名叫洛洛·索托罗，来自东方的印度尼西亚。

索托罗1935年出生于印尼古城日惹，毕业于加扎马达大学地理学院，后加入印尼军队，成为一位地形专家，被授予上校军衔。

奥巴马的印尼继父洛洛·索托罗。

1964年，索托罗获得夏威夷大学奖学金前往美国，在这所大学认识了奥巴马的母亲邓纳姆。当时邓纳姆刚刚与奥巴马的非洲父亲离婚，正在感情的空窗期。洛洛·索托罗于是向邓纳姆求婚并获得成功，由于他对年幼的奥巴马十分关爱，因此也得到了邓纳姆父母的赞同。

奥巴马在他的书《我父亲的梦想》中写道，洛洛在夏威夷语中的意思是“疯狂” 。

“但其实这个意思并不适合此人，洛洛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友善亲切。”

奥巴马写道，“索托罗网球打得很好，笑容可掬，气质坚定”。

“他具备母亲所喜爱的一个英俊男人的形象。”奥巴马说：“洛洛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他身材矮小，呈棕色，英俊，其黑发和体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墨西哥人或萨摩亚人，很多印度尼西亚人都有类似特点。”

奥巴马4岁时就认识了洛洛，他还记得那时候继父是如何和外祖父下棋的。

从我4岁到6岁的时候，他会花几个小时和外祖父下棋，也会和我摔跤，玩很长时间。有一天，当妈妈告诉我洛洛向她求婚，并希望我们搬到很远的地方时，我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

1970年，奥巴马与母亲、继父和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在雅加达。

大约一年之后，洛洛带着美国妻子和继子奥巴马来到了印尼雅加达。

从玛腰兰机场前往市区的路上，奥巴马把头靠在汽车后座，眺望着当时还是绿色世界的雅加达市区。

我路过的景色，棕绿色不停后移，森林后面的村庄，充满了柴油味和木烟味。男人和女人像鹳鸟一样大步穿过稻田，他们的脸隐藏在宽大的草帽后面。一个像水獭一样又湿又滑的小男孩，一脸呆呆地坐在水牛背上，他用竹棍不停抽打着牛背。

奥巴马回忆起1967年第一次来到雅加达的情景。那时雅加达经常遭遇潮汐洪水，大部分建筑物只有四五层高。奥巴马说：“自行车三轮车的数量超过了汽车，市中心和更富裕的地区——殖民风格和郁郁葱葱的草坪——很早就铺好了道路，排水沟通向乡村。”

2010 年，奥巴马在印尼大学向学生发表演讲时说道：“小时候，我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他在书中还讲述了，曾经作为一名印尼男孩如何与继父一起长大的故事。

与继父洛洛一起，我学会了在晚餐时吃生的青辣椒和大量米饭。他还试图教我学会杀一只鸡，但是此举遭到母亲反对，继父辩解说，应该让孩子知道食物是怎样来的。

在当时被亲切地称为“小巴里”的奥巴马看来，吃印尼饭“异国情调”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奥巴马的父母并不富裕。开始来到雅加达的时候，继父的房子位于城郊，很简陋，没有空调，也没有带抽水马桶的厕所。

但是不久之后，继父就在印尼的美国石油公司谋到了职位，母亲则在美国驻印尼大使馆找到一份教英语的工作。夫妻俩收入不菲，于是把家搬到了门腾地区的一幢别墅（下图），那是雅加达的中上层住宅区。别墅有三个房间，一个附楼，并且雇得起女佣。

1970 年8月，奥巴马的妈妈为他生下了同母异父的妹妹玛雅·索托罗。而那一年，自从继父洛洛调到石油公司后，他就更加忙碌了。

和当时大多数石油官员一样，洛洛希望妻子邓纳姆能够成为他社交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却遭到邓纳姆的断然拒绝。

奥巴马在书中披露，母亲经常与继父发生争执，因为她一直拒绝参加与石油官员共进晚餐。直到有一天，妈妈终于同意参加晚宴。

宴会上，来自得克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美国商人们，纷纷拍着继父洛洛的后背，吹嘘自己获得了新的海上钻探权和打高尔夫球的成绩，而他们的妻子则向我母亲抱怨印尼女佣的质量。

继父经常让我母亲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继父不想一个人来。洛洛提醒母亲：作为印尼人的妻子，这个国家文化也应该是我母亲的文化。这让我母亲很生气。

No！我不是你们国家的人民。

奥巴马模仿母亲的语气在书中写道。

小奥巴马（前右）与继父洛洛·索托罗家人的合影。那位年长的女士是洛洛的母亲——小奥巴马的印尼奶奶。

夫妻俩后来很少再吵架了，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共同点也越来越少。1971年，母亲把10岁的奥巴马送回夏威夷。又过了一年，母亲带着妹妹也回到夏威夷，但是把丈夫洛洛·索托罗留在了印尼。尽管索托罗后来也不断从雅加达来夏威夷看望他们，但夫妻二人再也没有住在一起。

 1980 年，奥巴马的母亲提出与印继父索托罗离婚，她的第二次婚姻也由此破裂。此后两人都没有再婚。

1987年，洛洛·索托罗因肝病在雅加达去世，时年不满52岁。

1995年，53岁的安·邓纳姆也因癌症去世。

就这样，父亲、母亲、继父——奥巴马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位长辈，均英年早逝，无一人享受到他们的儿子后来当上美国总统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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