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疫区 I 石溪大学华裔教授：有时候，疏远才是爱
编者按
新冠病毒正在攻击你的城市，也正在攻击我的城市。这是2020年的新战争，我们是被迫成为的战士。《纽约时间》继续邀请你加入到这个历史性的记录之中。
自3月31日起，我们增设了《我在疫区》栏目，它可以视为《纽约疫情日记》的延伸。
无论你在哪座城市，既然新的瘟疫再次让我们更深切地体会到人类同在一艘船上，就让我们一起书写这共同的历史吧。
有时候，疏远才是爱
先生也是在家里地下室参加了都柏林国际会议。那里和纽约四个小时时差。疫情让我们两人加起来一共取消了6个公务旅行。新冠病毒显然已经比人工智能更早、更有效地使我们提前进入人与人无接触状态。
石溪大学和麻省理工来说，都已在两周春假后开始复课。现在所有的教学都在网上(连先生的钢琴老师都通过网络上课)。学校大都放宽了打分，平时，研究生的成绩低于B就不能通过，这学期，C就可以过关；本科生可以选择pass或者no credit，成绩过得去就pass，过不去就不计分，不影响GPA(总平均分)。大学生还是省心的，中小学生，尤其是低龄小学生，长期在家读书对家长是巨大的压力。前两天有个笑话说，如果学校迟迟不能恢复正常，家长一定会比科学家更早发明疫苗!
在黑暗、混乱的时刻
良知、理性
是我们的安慰和希望
现在，终于看到我们州长用越来越坚定的语气、越来越多的命令式语句。日常英语里，常常把“选择”极大化，现在我们需要听到的，不是模棱两可的“大家可以呆在家里”，而是毫不含糊的“大家必须呆在家里”。
纽约新建了四座医院，包括我所在的石溪大学，宿舍改为医院。前天夜里医院忽然告急需要翻译，通过视频为不能用英语沟通的新冠病人义务服务，最最迫切的是西班牙语，其它也需。院长把信息转给西班牙语言文学系、欧洲语言文学系、我们亚洲和亚美研究系，一呼百应，迅速有一百多人报名，我系里同事就囊括了近十个语种。
说到“系”，中文比英文的Department更适合现在的语境：“系”即关系、牵连。为了在疫情时期保持联络，我们做了两件事：
首先设emergency phone circle, 女儿和同学Max 帮忙设计的，万一网络失灵，有紧急通知，我首先用电话联系我的助理和本科生部主任，他们再分别联系系秘书和研究生部主任，顺接下去，如果有人不接电话就继续打下一个，直到系里30口人（教授、讲师、行政，全职、兼职全部加起来）都通知到。
其次，就是每隔一天的网上“签到”报平安。在大学里任教的大概是世界上最自由散漫的、最不愿被束缚的人群，这些人很少上班，也从来不下班。“签到”？没听说过！害得我苦口婆心、软硬兼施。不过大家还是非常合作的，而且给了我很多暖心的反馈。
必须坦白，我表面振振有词，实际上心里没数。万一系里谁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者网络教学问题，怎么办？我自己解决不了，校园已经被封，IT也不会到家里来服务，受影响的学生怎么办？没有答案，院长、校长也没有。我能够承诺的不过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系里没有一个人感到自己是孤独的。
有一位来自中国的研究生，这学期专攻毕业论文，现在既不能跟导师面对面求教，也回不去中国（机票太贵），一个人住，且身边有人确诊。她的导师了解到她的孤独和恐惧，就跟她频繁视频，让她知道不是在孤军奋战。
总统前段时间把冠状病毒称作“中国病毒”，在学界引起广泛愤怒 (学界对现任总统不满是常态)。我作为华人还没想起，我的几位非亚裔的社会学系、非洲研究系、妇女和性别研究系的同事就已经主动联系我，商量发表联合抗议声明。后来发现学校负责多元权利的主要执行官已经在起草类似声明。在黑暗、混乱的时刻，良知、理性是我们的安慰和希望。
眼下众多华人群策群力，把整箱的口罩、手套、防护服等捐给附近的医院（我们通过先生的北大同学群购买捐献的口罩还没有到），有些是原来准备捐给湖北的。口罩在这场灾难中成为不同文化政治之间碰撞、交织、交融的最具体的标志物。从决定迁徙的那刻开始，移民就注定了要面对双重标准、承担双重苦难、享受双重美好。
有些事情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都不会变的
生活方面，近日干女儿、女婿去比较远的中国店买食品，给我们送了几十磅，真是雪中送炭啊。现在网购非常困难，一次在中国店网购，需要两个星期后递送；而现在这家店四月份的递送都排满了。另一家亚马逊的店经常缺货，有一次我们订了110多刀的食品，结果所有肉菜都没有，只送来大约12刀的蔬菜。
前日来自纽约州立大学总校长的电子邮件，宣布疫情危机中新任命石溪大学校长，我正在细读新校长的背景，先生忽然大声报告：刚听同事说，今天Costco又有了卫生紙，而且现在买东西的人很少!我马上对新校长失去兴趣，戴上口罩手套出发。Costco的卫生纸限量，一家一袋，里面有30卷，很知足了。
两周前，女儿学校停课，先生把女儿和她的一个同学从MIT接回家。因为在学校接触人多，两个女孩主动自我隔离14天。不但卧室卫生间分开，两个人吃饭也跟我们分开，出门放风也是我们给开门关门，她们除了自己的空间不碰家里任何东西。两周前刚刚看到她时，好想好想抱她，她毅然决然地说：“不行，妈妈，你要抱就抱哥哥！”这个丫头其实很粘人，从小最常说的话就是“妈妈抱抱”，现在她如此坚定的拒绝我，让我泪目。有时候，疏远才是爱。
女儿和同学的卧室在二楼，终于挨到第十五天，我们在一楼吃早饭，忽然听见楼梯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下一秒钟，女儿已经在我们怀里。十四天隔离，终于结束了!
儿子和他女友住在曼哈顿，近日寄来他们合唱团Manhattan Choral Ensemble的新近录音合成，是每个成员听着指挥的钢琴录音、按照自己的声部分别在家录制，然后团里一位音响工程师把大家的录音总汇合成。不完美，但是很动人。
有些事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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