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昼温成为乔治·R·R·马丁“地球人奖”2019年全球唯一获得者,赴美参加 Taos Toolbox 写作营。
我们约她写了一篇游记,讲讲亲耳听马丁传授写作秘诀,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是我在美国 Taos Toolbox 写作营的第6天。
教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我屏住呼吸,那个上过无数次新闻的老人出现在了视野里,手里握着一瓶星冰乐,边聊边往里面走。他还是那身经典的装扮,背带裤、鸭舌帽、大眼镜,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我看见了马丁摘下帽子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有幸上了一堂马丁老爷子的写作课。他将成为职业作家的必备要素总结成了几个词:天赋、技巧、合作、职业性、运气,一一解释,娓娓道来。说到天赋,他先贴心地安慰我们:在座的都不能说没有天赋。天赋一般会显现得较早,马丁老爷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写故事、卖故事。当然光有天赋是远远不够的,技巧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只有运用得当,作者的天赋才能孕育出更伟大的作品。老爷子指出,Taos Toolbox 之类的写作营就是为此存在的,同行彼此学习、互相评议可以有效地磨练技巧。此外还要大量阅读,尤其是去读自己平常不会读的东西,因为所有的作家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先写20页,对方重写的他的20页,然后自己再加20页,以此循环往复。闭门造车是很危险,他曾目睹极具天赋的作家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错误。他说,如果我们想认真对待自己的写作事业,就一定要有职业精神。我们必须对市场有所了解,知道编辑的好恶。我们要去读市面上的杂志,积极社交,参与活动、出席科幻大会。他提到自己在1976年举办了一场雨果奖失败者聚会,结果成了年年都有的传统活动。自费出版也是一条路,但那意味着作者要自己承担所有的宣发任务,难度可想而知。马丁老爷子自谦说,自己总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比如他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就赶上了一个新办奖项的评奖区间,拿到了提名,也获得了不少曝光。接着他又说,运气来的时候,自己也做了一些“聪明”的选择。《冰与火之歌》刚开始火爆时,有多家机构来找他谈影视改编,连好莱坞都来了,但他拒绝了大部分邀约。马丁深知自己的小说体量大,无法塞进两个小时的电影里,所以最终选择与HBO合作。他还说遇见David和Dan也是一种幸运。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权力的游戏》拿艾美奖拿到手软。他自己的事业经历过两次浴火重生,被漫威拒绝过,出版过不畅销的书,在好莱坞工作了将近十年。事业沉沉浮浮,人生起起落落,最后才专注于小说事业、做出了一番成就。也许已经多次讲起这些故事,但马丁神情淡然、语气平稳,好像在说一个书里的角色。但在听者看来,一个颇具天赋的执拗青年跌跌撞撞起步,在为生计奔波的过程中用心维护想讲故事的初衷,一生努力一生专注,终于为全球读者呈现了一个令人欲罢不能的奇幻世界——“初期可以尝试多种题材,采取不同的写作方式”(他自己的作品用过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甚至还试过第二人称视角)在提问环节,有人问他写《冰与火之歌》前做了多少世界观设定,马丁老爷子表示没做多少——一开始他也不知道会写这么长。(突然好担心结尾!)另外他尽量不在地图里标确切的距离、不讲确切的日期、不做精确的技术描写。至于同人作品,他表示自己尽量不看,因为万一后续作品和粉丝撞梗会很麻烦。我问到《三体》,老爷子表示只看了第一部,但非常喜欢!课程结束后,我们来到走廊上和马丁老爷子拍合影,大家开始表演保留节目“血色写作营”:△ 第二张就......卡斯特梅的雨季!(可惜有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当天的晚宴,我们去了一家墨西哥风格的餐厅,马丁老爷子坐在桌子一头,我的座位又在他身边!我给他带了两本书,一本是未来局的科幻MOOK《未来人不存在》,里面有我用来申请写作营的小说《偷走人生的少女》,还有一本是我翻译的DC漫画《海王1:海沟》。△ 他指着封面上的杰森·莫玛说那是他的朋友,后来还专程把我叫过来问里面的人怎么变了……我问了几个冰火迷关心的问题(除了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老爷子给的答案都不长,但很值得回味。一个问题是“如何创作出有血有肉的优秀女性角色”——瑟曦、龙妈、二丫……《冰与火之歌》里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太多了。我以为会听到人物塑造、情节安排之类的长篇大论,但老爷子只是简单回答:聊到中国时,老爷子说自己很想去看看,尤其对历史感厚重的紫禁城感兴趣。提到翻译问题,他表示自己不懂任何一门外语,完全不知道其他国家的《冰与火之歌》翻译得怎么样……的确,《冰与火之歌》就是因为故事足够优秀才能跨越语言的障碍畅销全球吧!我还是建议大家读一读马丁老爷子的原文,他在语言层面上的造诣也极高,光是对角色服饰的描写就值得研究很久。见完马丁走出餐厅,一轮当空明月照亮了层云,山下的城镇已经成了点点星光。今年4月,我有幸获得了乔治·R·R·马丁设立的“地球人”奖学金,拿到了7月新墨西哥州天使之焰小镇 Taos Toolbox 科幻奇幻写作营的入场券。但这次旅行最大的收获不在于追星见马丁,而是和十几个优秀的英语作家一起学习写作。有来自越南家庭会画漫画的亚裔少女,写哥特风恐怖故事的花臂大哥,cos过黑寡妇的开朗小姐姐,留金色长发的中年大叔,还有从欧洲飞过来拉着我探讨翻译问题的精致法国老姐……有的作品想象力爆炸,光是设定就足够抓人眼球;有的细节扎实,对未来科技的描述大胆又真实;甚至有一篇小说全程以初生的恐龙为视角。来自不同国家、拥有不同人生的他们经常坐在一起小聚、互相评议、提出意见,每个人都专业、勤奋、严格。Nancy Kress。精致美丽的南希负责每天第一节课。她出过33本书,是雨果奖和星云奖双项桂冠得主,举止温柔优雅,气场十足,课程内容干货满满。开营第一节课,南希就强调了场景描写的重要性,鼓励我们每次构思时,要准备至少三个感官的对环境的反馈。“白房子综合症”,描写不够充分,令读者完全无法想象对话、动作发生在什么地方。具体到太空歌剧类小说,这就变成了 “飞船综合症”,只讲故事发生在一艘飞船里,却完全不提飞船的内部的结构、磨损情况或是主角与物件的互动。△ 听了这个,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冒冷汗:自己之前写的时候好像没怎么注意这些Walter Jon Williams。沃特老师负责每天最后一节课。作为《纽约时报》和《伦敦时报》的畅销书作家,沃特喜欢以作品为基础做分析。拿了整整一个小时分析《新星》后,他又用了一整个“电影之夜”讲解经典电影《卡萨布兰卡》。沃特放一会儿停一会儿,就着里面的情节即兴评论。比如电影一开头出现了美国签证,沃特便暂停说这是典型的“麦高芬”——看起来非常重要、故事中人人都想得到、但最后又没那么重要的道具。科幻电影里常出现这样的东西,但它的作用往往是引出打动人心的人物关系。大家轮流对提前选好的2、3篇学员作品进行评议,每个人有两分钟点评时间,别人不可以插嘴,作者也不可以反驳或辩解。等所有的同学都点评完后,沃特和南希就会出马深谈自己对作品的见解。这个环节剥夺了我这个月来大部分睡眠,为了准备,每天都在拼命看小说、写评论,根本不敢松懈。毕竟,每轮至少有17个人对同一篇文章进行点评,一定要深读文本、储备足够多的观点,才能保证不与他人重复。第一周,我交的故事是收录在《未来人不存在》里的《偷走人生的少女》。这篇小说的英文版是我自己翻译的,也成了来到写作营的敲门砖。大家都很善良,开头一般先夸我几句,什么“剧情引人入胜”啊,“构思精巧”啊,“结尾很powerful”啊之类的,然后再接“but”、“while”、“I think”。那个故事发生在普通的中国大学校园,教室、食堂、宿舍都是我们很熟悉的东西,但没在中国上过学的欧美人就无从想象了。对他们来说,这篇小说就有比较严重的“白房子综合症”。评议结束后,南希和沃特把他们的笔记递给了我,一摞厚厚的A4纸,小说的几乎每个段落都手写标注了详细意见。几乎每个同学都把自己的详细意见通过邮件发给了我,还说佩服我的勇气,大老远跑到美国用第二语言写小说……来美国前,我一边写作一边上学,对未来迷茫又恐慌。但马丁、南希、沃特…..此行遇见的所有作家,都用自己波澜的命途验证了这句话——在梦想的指引下,你会过上年轻时根本无法预料的生活。他们处在不同人生阶段,都有着自己要处理的问题,但相同的是对科幻的执着和对写作的欲望:功成名就的老作家,曾经的事业线像过山车一样陡起低伏;无论年纪多大,他们都有旺盛的好奇心和创造力,以幻想为武器对抗无情流逝的时间,用一个又一个故事试图在广阔宇宙间追寻一点生命的含义。我的地球人奖之旅结束了,作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们也会融在今后每一篇故事里。Why do it? Because I can't not make up stories.△ 从住处往教室走的路,无数次想要停下来拍壮美的云、巍峨的山、茵茵花草地和尖叫的土拨鼠
△ 写作营的所在地叫天使之焰小镇,去的路上有一朵的形状很像一颗小心心,尖端正好指向天使之焰。我们开玩笑说就像在玩一款游戏,还有箭头告诉玩家目的地在哪儿
作者 | 昼温,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著有短篇《最后的译者》《沉默的音节》《温雪》等,其中《沉默的音节》一文于2018年5月获得首届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即“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奖。多年来笔耕不辍,产量颇丰,曾在多本杂志、公众号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