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菲《卵生的救世主》（十一） | 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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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赵雪菲的新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11话~
【前情提要】
面对程卷施的问题，钱楷选择了躲闪和沉默，反而让她更加对这两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兴趣；与此同时，弗兰克对于猎人小队将要降于他和芬奇的审判充满恐惧，程卷施只好向朋友完全坦露心声，好安抚他的心情。但即使她可以暂时让弗兰克冷静下来，程卷施也知道，他们还是要面对伊洛星上逐渐复杂起来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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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十一话 灾厄之星
（全文约3800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我没有任何想说的。”伊洛星十三个营地反叛军的领导者站在伊洛星的海崖之上，面冲急切地想要摧毁一切坚固物体的伊洛海。此时正值红月升起，腥红的光芒洒在黑色的峭壁和墨色的海面上，所有人目力所能及的事物都陷在吊诡的色彩中，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一如他们心目中最善言辞的人，她在过去数月中发表了无数充满激情的演讲，而在自己的死亡面前，她似乎无话可说——谁能想到，在这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女性生命中最后的片段中，沉默反倒是她最亲密可靠的伙伴，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死亡充满她所翘首以盼的尊严和安宁。
弗兰克的话果然应验了，从各种方面讲这段车程都“好”得不得了。和地面营地采用的悬浮器比，猎人小队的老旧化石燃料驱动载具，虽然速度更快，但是充满碎石的路上行驶起来也更加颠簸——颠簸得几乎要把它的乘客们抛到空中。箱子和箱子在颠簸的道路上互相撞击发出声音，伴随着弗兰克在思考中时不时发出的哀叹——他们就在这样的境遇中走了整整一天，由白天到天渐渐黑下去。弗兰克手里那拿着收声设备和电脑，芬奇怀里抱着一些玻璃器皿和其他程卷施没来得及看的东西，程卷施自己则托着无人机和田博士其他的检测仪器，在哀叹的间隙，这几个人时不时看向彼此，又拘谨地很快就收回目光。
“我觉得不对。”
“麻烦开稳一点，”弗兰克敲了敲身后连着驾驶室的隔板，“你说什么不对。”
“藻石矿井，”程卷施已经独自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开口。
“我和你说过了，人，相当复杂，作为逃犯要习惯被出卖，庆幸我们赶上了个好地方——或许也没什么好庆幸的，该死的猎人小队。”弗兰克嘟囔了一句，伸伸他的腿。但是很显然这个双过于放松的腿侵占了他人的空间，芬奇拍了一下他，示意这个家伙老实一些。
“不止是人。”
“哦，你说怪物？”
“咱们钻到藏军火的仓库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伊洛星的海洋中孕育过体型够大也够复杂的生物——那它们现在哪儿去了呢？”
“我觉得我们未来的安危比死了的怪异生命更值得关注。”弗兰克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的不满意。
“是的，的确如此，但我还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是不存在的，假的，只有不断涌现的过去才是真实的。”
“令人敬佩，大哲学家。”程卷施抱紧自己的东西，好抵挡漏进来的风，按照他们平时说话的范式调侃弗兰克。
但是没有人回应。
弗兰克颇有些尴尬地翘起拇指，指了指坐在角落里一直小憩的田博士。
“不好意思——我以为弗兰克在耍嘴。”程卷施摸了摸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车上有点冷，您还可以么？”
“挺好的，谢谢你。”
弗兰克抱起手，也打算打个盹。程卷施也在田致的声音中感到了一丝疲倦，点点头也歪在了运载器的外壳上。
“到中继地点了。”驾驶室传来程卷施不熟悉的声音，但她没有任何不照做的理由，弗兰克叹了口气也跳下车去，跟着的是沉默了一路的芬奇。
“你不下去么？”
“您先去吧，我想检查一下咱们带的东西都还完不完整。他们跟我说，这些都是猎人小队下一次‘远行’要用的，我觉得或许还挺重要？”
田致和钱楷一样身体覆满鳞片，眼睛泛着过于亮的光芒，还能看到的属于人类的头发都呈现病态的白色，在运载器舱室外缄默地站着。
“你的背影。”
“怎么了？”程卷施毫无意识她要步入怎样的阴影。
“很像一个人。”
“谁？”
“我们是在往返于殖民地间的飞船上认识的，就是那种打发漫长孤独航行的业余演出，那是我第一次上台，特别不好意思，她就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就是，那种不管失败与否，我都会赞扬你尝试的勇气的那种。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台下找到了她，那时候她就像你这样，在检查自己带的设备，她是做植物的，她就站在那些花啊草啊前面，培养室的光像极了地球的阳光——之后的事情，就和大家的故事没什么区别，但是于我，那个故事却是渺小生命中最熠熠生辉的东西。”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幸福，但是程卷施也听到，就像烛光一样很快就随着白昼的降临而消散了。
“她最后一次和我说话，也是在船上.....他们把她拉出培养室，关进气密舱——”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程卷施赶紧给他道歉，却发现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生怕倾听者没办法听到完整的回忆一般。
“‘田致......你看起来真的很累，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先是对着我说。我就在屏幕前喊，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做，她是合法公民，这是谋杀！”
“什么谋杀？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很早的事情了。那时候月宫为了应对地面的反叛，人为制造了饥荒，她和我们的儿子在一起，她们，她们正要来伊洛星支援物资的星舰上。”田致重新登上运载器，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下，暗淡的金色月光照着他身体的一部分。
“‘冷静，’我记得她死之前对我说，手里还挽着我们的孩子，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常常想，他如果长大了，会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总是保持着明智的克制，总是有着让所有人安心的力量。‘田致，哭不会让事情变好的。’这就是她说的话，了不得吧，还有更了不得的，‘你们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你们这么做，完全只是为了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让他堕入无止境的悲痛中，但是任何的决定都会导致不同的反应，如同一个自变量不只会导出一个因变量。失去所爱之人会使人痛苦，但也会让他更加明白所投身的事业是多么重要。请记得，在正义和公理前掩面的人是你们，退缩的是你们，无论成功与失败，在夜晚不得安眠的也会是你们。好了，开门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段话。”
“也忘不了，她这么说完后，孩子抬起头问她，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她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即使她可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不做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是她却无法不顾及孩子的痛苦。我也是，喉咙里卡着最粗俗的咒骂，眼睛发红到泪水都是滚烫的，‘放过他，他是个孩子而已。’我的全部理智都动摇了，我.......我，我.......”
他的泪水如同过去那样流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感受不到了泪滴的温度了。
“田老师，别这样，过去的都过去了。”程卷施虽然如此说，却抑制不住她想要砸碎什么的冲动。
“你说的对，”他有些哽咽着说道，“都过去了，但也永远不会过去。”
他点着自己的胸膛，那里跳动的是一颗相比人类来说，更加缓慢却同样坚定的心脏。
程卷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田致的叙述中，她似乎看到了炫目的白色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知道，在这段生死离别背后有着需要被摧毁的东西，谎言可以掩饰它，麻木可以遮盖它，视而不见可以延缓它的发作，但是深切的疼痛却让那些鲜能开口的少数人铭记。
“告诉我，全都告诉我，这颗星球上发生过什么，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
“我会的，但那是很长的故事，今天，我们都太累了。”
程卷施深刻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个世界的过去和现在当中，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命运不止和当下紧紧地黏着，也和过去产生了无法脱离的交错。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肺像是运动过后的脱力那样有些刺痛，在模糊的目光中，她看到田致有些不稳地试图站起来，她上前搀扶住他。
“谢谢，”他笑了一下，“我最近偶尔会有点晕。”
她敏锐地体会到，过去要把他吞噬了。
“对了，”程卷施在自己的上衣里翻找起来，她在月宫的灰色里衣外面套了厚实矿井工服，矿井工作装冗余的口袋总是让她忘记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
“这点你不像她，”田致微笑起来，岁月让他的笑容变得温和而平静，“她总是记得自己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甚至我的。”
程卷施抱歉地吐了下舌头，“找到了！”
她把散了包装的嚼片递给田博士。
“这是......”
程卷施刚想解释这是来自他老友的好意，但又想到钱楷对她的嘱托，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程卷施动作麻利地把收音设备的盖子合上，拧上扭锁，跟着田致一起跳下车去。伊洛星南部平坦的戈壁一望无际，产藻石矿的山脉在地平线上看不见踪影，于是潮湿的水汽也放弃了这里，直到更靠近东部的边缘，生命才会再次占领这些矿质和沙砾，把它们染上自己的色彩。
在偶尔露出的平坦沙地上，车队的其他成员已经点起了篝火。
程卷施和这些人并不熟悉，弗兰克告诉她，不要顾及他们投过来的异样目光。
导火线，程卷施想到，他们在看自己，就像在凝视什么重大历史事件的引线，在观察更大的火势产生之前的火星。
“最起码要和司机打好关系，”程卷施搬设备的时候拍了拍运输器的薄壳子抱怨道，“希望这些老家伙不要把仪器颠碎了。”
“不需要，他们都认识田致，他会在路上充当我们的‘保护伞’。”
“有志气。”程卷施如此“赞扬”她的伙伴。
但弗兰克说的果然又灵验了。
她有些心虚地接过通过田致手的压缩食品，篝火下，本就处于晦光期的环光二号光芒更加暗淡，夜晚就在一队人各怀心事的沉默中涩涩地过去。
直到后半夜，程卷施从帐篷中听到外面有人在忧心忡忡地谈论些什么——她总是对声音很敏感，这不失为一种可以保护安全的本领。
但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程卷施一点都不感谢自己的禀赋。
“环光一号呢？”她听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充满惊恐地谈论道，他们本该出现在后半夜夜晚的红色月亮哪儿去了？
“变轨了。”田致说道。
“什么？”程卷施听到自己的胸膛中的跳动，血液涌动到后颈让她冷冷地打了个激灵。
她没听错，红色的月亮变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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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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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电影《异形4》（1997）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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