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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天人五衰》(十九)| 长篇科幻连载

王克 不存在科幻 2020-09-08

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19话。

【前情提要】

伤寒病肆虐,超贝基因的园区被封闭。期间,骆铭溜出去与前任领导吴博士见面。吴博士把一盒试剂交给骆铭,要求他完成“地狱犬”项目。

回到家,骆铭将试剂给实验犬注射,效果初现。但实验犬全部死亡,骆铭暂时停手。

然而他还是放不下这个项目,并想到用汪绣雯的爱犬多多作为实验对象。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十九 封闭时期的爱情(三) 

全文约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刚上学那会儿,在一个暑假,汪绣雯曾听说,许多人在睡梦中得到治愈,醒来后能彻底忘却一些人、一些事儿。
到汪绣雯开学之时,这城里就衍生了一个新词儿——洗梦。从金融新贵到娱乐圈的红男绿女,无不为之倾倒……
后来,她的外婆是这么解释的:“这人呐,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
这句话让汪绣雯铭记于心。
只不过,直到与骆铭决裂那一刻,她仍想不明白,他究竟真的是被那个怪梦控制了头脑?还是说,梦只是个低级的借口?

那个梦之后,骆铭将整个地下一层的杂物清空,只保留一张电脑桌。两天后,他往里面搬进摄影机,红外线体温探测仪,和一些她叫不上名称的设备。每天午后,他和多多会在地下一层待上好几个小时。他从来不说一人一狗在里面究竟忙活什么,更不让她踏足神秘空间半步。
起初,她不愿过问,封闭期间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本不应出现在园区里的物品。那是外婆给她潜移默化的生活经验——对身边之人看得太透彻,不是件好事情。
可是,多多在变化。
短短一个月后,它长高不少,四肢肌肉也变得更发达。它变得活力四射,常在三层的房子里彻夜徘徊。它还变聪明了,甚至能打开骆铭家的密码锁,在午夜时分溜出去,在空荡荡的园区里撒欢儿,直到天明才悄然回家。
有那么一回,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地走下地下一层,发现大门虚掩,门缝里传来阵阵低频声音,仿佛门后便是深海,有个人鱼少女在幽怨吟唱。
她又前行两步,脑内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机能被触发,酥麻感从耳朵迅速上涌直达头顶。她闭上眼,感觉身处僻静山谷间,阳光渗透眼皮塑造出一层克制的金黄色滤镜;她全身暖洋洋,周围的狗尾草随风律动,顽皮地刺挠裙外的小腿;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瞥见平原上矗立着一棵高瘦的黑树。
回忆如静电般漫过思绪。儿时,外婆的院落,那片被她尘封已久的小天地亦是如此:遍地狗尾草,正中央杵着一棵孤单的黑树;不论春夏秋冬,在许多个清晨、午后、黄昏,年幼的汪绣雯总立于树下,在外婆的悉心指导下写生习作;她画过周遭的远山、院里的槐花、乌鸦、狐狸、野猫,偶尔她还会描画外婆……
倏然间,她闻到多多的气味。它惶恐不安的时候才会发出的气味。
低频声音戛然终止,美好回忆消失无踪。
门被骆铭打开了一点儿。汪绣雯回过神来,眼前的他裹着防护服,透明面罩后的眼睛闪烁游离,脸上划过一丝窘迫,随即被僵硬的笑容取代。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房间深处的多多欢快地追逐皮球,瞥了她一眼便停下来,咧着嘴,吃力地吐出几个细碎杂音。狭小的空间仿若嗡嗡运转的烤箱,空气瞬间凝结,升温。
在他关上大门之前,她竟然听清多多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走,走,走。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
低频声音再度响起,她捂起耳朵,落荒而逃。

她不是没有质疑过骆铭。
那天晚上,他烤了条肥美的鲈鱼,开了瓶2022年的雷司令白葡萄酒。她钟情的年份。平日不谙仪式感的男人还给酒杯里放入久违的冰块儿。
她抿了口酒,闭上眼,试图将午后的惊悚瞬间抛诸脑后。
往后的日子里,他对她比之前更温柔体贴,甚至让她陷入疑惑——难道那天在地下室发生的一切是那股低频音造成的幻象?
然而,多多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原本棕褐色的右瞳变得湛蓝,细看时,其中深处冒起一簇细细的惨白线,尖锐如闪电,还不时地如火花般跃动。更令她不安的是小家伙儿的性情。它对往日青睐的食物和玩具一概置之不理;再后来,当她试图靠近,它便紧闭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瘆人的警告。
她很担忧,却无计可施。
直到那天……

如今回想起来,汪绣雯仍自责不已。
刚过十月,外面却罕见地下起雨夹雪,寒气穿过狭小窗缝,肆虐屋内每一寸空间。午饭后,他就以看书为由躲进二楼。多多没有跟上去,只是在角落蜷缩一团,再也没有起来。当她发现的时候,多多的双眼猩红似血,尾巴抽搐不止,嘴里发出阵阵嘶哑的哀嚎。
她慌了,不得已走近多多,想抚摸它的额头给予慰藉。此举却差点让她失去右手——多多猛然弹起,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却又好像被无形的绳索从后牵制,身体在紧绷和颤抖间来回变换,眼神一会儿凶恶狰狞,一会儿柔和怜爱,一会儿又显露恐惧。她的心撕裂般地疼。她想要搂紧多多,却因为被它硕大鼻孔里喷出的灼热气体所却步。
惊惶间,他出现在身旁。她强作冷静地质问他到底对多多做了什么。他一脸无辜,矢口否认之后,才低着头、喃喃道,也许是它偷吃了我调配的试剂——
试剂?你一天天的躲在地下室究竟干了什么?她怒不可遏地问道。
对她的反应,他似乎早有准备。
绣雯,你知道我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不能跟你透露任何工作内容——
可你的狗屁工作就要害死多多了!
你不要这样,怒火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那些谣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谣言——
那些关于伤寒、犬炭疽的谣言,是不是和你把多多关在地下室里做的事情有关?
我不能说——
阿铭,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它好起来——答应我,好吗?
他别过脸去,走到桌旁点了根烟,发出比暮色更沉重的叹息。
看着哀伤无助的女主人,多多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它止住抽搐,趴倒在她的脚边,仰起头,明亮双眸泪光盈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咕哝,呜哝——
在她听来,那好似哀求,慰藉,又像是道别。朋友之间的道别。
她蹲下身,不住地抚摸多多的额头。
我求求你,带它出去,回总部想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的?
她苦涩一笑,说道,我虽然只是超贝签的艺术家,但我也有接触高级档案的机会——总部的实验室里会有能救它的设备和试剂,对吧?
他愣住了,任由燃尽的烟蒂坠落手背。
她继续说,我还知道,你的地下室有道暗门通向园区的秘密隧道,隧道直达城区——有些事儿我从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用力掐灭烟,径直走进地下室。一刻钟后,他背着一只工具包回到她面前。里面是一堆她从未见过的工具。他把一只银色的球型播放器放在多多的小脑袋旁,释放出靡靡之音。
她浑身为之一振——又是那股仿佛来自深海的吟唱。
多多亦渐渐闭合双眼。他随即抄起针管扎进它的后颈,将蔚蓝色的试剂缓缓注入。它的呼吸愈加微弱,背部肌肉逐渐松弛。
只有这样才能把它装进箱子,通过路上的检查站,说罢,他拉来一只半人高的黑色拖箱。
他打开箱子,往里铺上薄毯;她从柜子里翻出多多幼时的马甲给它穿上,又用木梳将它的毛发梳了一遍又一遍。整个过程中,他们一言不发,即便目光触碰,也仅是相会片刻便若无其事地分开,俨然一对默契的祭师在操作送灵祭典。最后,他们合力把进入半昏睡的多多抱进拖箱。
临别,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只留下短短一句话,便拖着箱子消失在暗门之后。
放心,我会带它回来的,他说。

等待,兴许是世上最煎熬人的事情。
焦虑感犹如病毒,日以继夜持续发作。在骆铭的床上,汪绣雯彻夜辗转反侧;即使搬回家,她也只能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做了许多梦。梦里时而出现他的身影,时而飘荡多多的叫声;再后来,那个玲珑小巧的影子出现了,伴随着一股槐花香气,来到她面前。影子轻轻挥手,招呼汪绣雯到她身边,那声音听上去宛如烟雨中的笛声,穿透混沌直抵心房。
那是汪绣雯的外婆。
外婆生在北境小城,打小她就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和作画天赋,到了少女时代在当地已小有名气。然而闭塞贫乏的小城和愚蠢短视的父辈注定无法滋养一位画家。
尤其是女画家。
在最美好的年华,她只能在丈夫的阴影之下,偷摸着拾起画笔。有一天,那个酗酒男发现她藏于床底的画作,将她毒打之余,还把所有的手稿付之一炬。
每每说到这块儿,外婆总是得意地扭头,拨开头发,露出耳后的伤疤对汪绣雯说,这是他用破酒瓶划的口子,要是再低一点儿,就没有你了。
那场暴击让外婆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逼仄的病房里只有半扇窗,一面镜子,无尽的哀伤和痛楚。这些对她来说足够了。
出院时,她寄出去一张自画像——《殇犬》。画的主角是一只趴在林中的小犬,长着巴掌大的人脸,那是属于外婆的脸;它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漠然地凝视着每一个看客,身后的远方则是蔚蓝一色的天海交界。
不久后,曙光乍现。《殇犬》让她获得给一位知名的虚拟艺术家做助手的机会。可惜就在偷跑前夜,她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了。
说到这里,外婆顿了好一会儿,才呢喃地说,她一生中最要命的两个意外,一个是女儿的降生,另一个是孙女儿的降生。
她终究没有离开。这个决定让她懊悔不已。女儿只继承了她的美貌,却没半点好强上进。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夜晚,疯姑娘生下汪绣雯后便匆匆离去,从此音讯全无。
关于汪绣雯的由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派对上的陌生男孩干的,也有人说是街区便利店的老板干的,还有人说是学校门口的小流氓干的。
流言横飞了好些年,外婆始终默默承受。其中只有两件事让她感到欣慰。一个是那个以揍她为乐的男人在汪绣雯出生后不久便抱着酒瓶死了,另一个是汪绣雯继承了她的聪慧和好强性格。
外婆沉静下来,将汪绣雯搂入怀中。臂弯比记忆中的更宽厚,温暖。汪绣雯低头看去,狗尾草在柔和的暮光中轻舞摇曳,外婆的影子很修长,比一直默默守护院落的老树影子还要抢眼。外婆轻抚汪绣雯的脸颊,发出咯咯笑声,与街角酸奶贩子的电动车铃响融为一曲小调。汪绣雯瞥见脚上的拖鞋,鞋面印有樱桃小丸子的画像,早已斑驳褪色。她恍然大悟——
七岁,多美好的光景,若能停留在此,该多好……
梦里的汪绣雯哭了。她甚至意识到侧躺床上的自己也在抽泣。泪水打湿枕头,浸润脸颊,让外婆的指尖带来的触感逐渐消逝……

窗外阴雨蒙蒙,将窗面敲得沥沥作响。
汪绣雯支起身,在空荡荡的卧室里转了几圈,又在床角坐下。她还能隐约闻到槐花的香味。她希望自己能理性一点儿,认清现实,对“多多恢复原状”这事儿不要抱过分期望。
至于骆铭,她也无法明确告诉自己,对他究竟只是一种习惯还是爱情。不轻易爱上任何人——这个想法早已潜移默化印刻心中。她想起第一次和骆铭约会的窘境,又想到和多多的初遇。
她的眼圈红了,鼻子发酸。即便当初在床边送走外婆,孤身出席外婆的葬礼,她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但此时,她徐徐躺倒,抱紧软软的身躯,欲哭无泪。
倦意轰然来袭,她几乎昏睡过去……

一声爆炸巨响从园区围墙外传来。有别于以往,这一次,爆炸似乎近在咫尺,将桌上的杯子都震得颤动。
她隐隐感到,多多回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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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妄想代理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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