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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温《致命失言》(五)| 长篇科幻连载

昼温 不存在科幻 2020-09-08

本文中出现了《温雪》中的人物哦!

【前情提要】

接受了病毒语言传播的事实,沈念试图融入沉默的新世界,并以为生活可以就这么继续下去。一天回家路上,她竟然遇到了曾经重病的学妹。学妹看起来已经痊愈,但一听她讲话,沈念就会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被学妹拐上小区的广播室后,沈念终于意识到学妹已经被病毒控制,想要传染更多的人。她想阻止学妹,却受了伤。这时,一个小分队及时出现制服了学妹,其中一人竟然是沈念的旧识——诸明。


| 昼温 | 科幻作家,作品曾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青年文学》和“不存在科幻”公众号等平台。代表作《沉默的音节》《偷走人生的少女》《泉下之城》《言蝶》《百屈千折》等。《沉默的音节》于2018年5月获得首届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奖。2019年被选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凭借《偷走人生的少女》获得乔治·马丁创办的地球人奖(Terran Prize)。

致命失言

第三章

全文68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对于沈念来说,诸明就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谜。
那时她已经从美国回来一年多了,留在帝都大学读了语言学硕士,开始全心全意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别人。沈念很喜欢这份工作,每天上班时间就是拿各个年龄阶段的汉语量表测试患者语言能力,跟羞涩又可爱的小孩子聊天。她每天都能发现几个语言功能发育异常的儿童,但有自信在早期干预的基础上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毕竟“正常”只是一个宽泛的指标,如果拿着呆板的标尺去衡量,每个说了好几十年话的成年人都或多或少有语言方面的缺陷。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带孩子来这里看病的家长大多敏锐又开明,外面还有大把需要治疗的儿童正在错过黄金矫正期。她暗暗下了决心,未来一定要推动全民语言能力测量,最好纳入新生儿必检项目。
一天下午八点半,沈念送走了最后一个小病人,决定留在问诊室里看会儿书。刚打开砖头一样厚的《儿童心理语言学基础》,房门轻轻地开了。
沈念一眼认出来人是诸明,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那张的冷漠面孔常年在学校宣传栏上傲视路人,细框金丝眼镜也不能带来多少书卷气。诸明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但沈念不是因为这个才注意到他。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五秒钟,沈念拿不准要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同学你好,这是儿童语言矫正门诊,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她特意强调了“儿童”二字。
诸明没有说话。他左右环顾了一下门诊室,最后目光锁定了沈念对面的沙发,直径走了过去。
“同学?”沈念在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加大音量。在这个小空间里,她不允许如此不尊重的人的行为发生。连最顽劣的孩子至少都会跟她打个招呼,虽然有时候叫的是“姐姐”,有时候叫的是“阿姨”。
诸明已经在那张淡绿色的暗纹沙发上坐定了。他微微有点驼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刘海儿对于男生来说有点过长了,左右两边都遮住了四分之一的面颊。对于沈念的警告,他也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嘴唇稍微动了动。
沈念的心砰砰直跳。从美国回来后,她一心投入言语矫正,会不自觉地关注身边人的用词和发音,在心里练习语言功能评估。她能分析出室友父母的祖籍,公共课老师陪伴婴儿的时间,还有食堂阿姨的咬合问题。正常人平均每天要说几百句话,只要在校园中能碰到,她总能攒齐语料。过了几个月,她的脑海里已经生成了几百个人的语纹——就像时尚达人会根据路人的穿衣品味给他们下定义一样。做一个纯粹的观察者让她开心,甚至染上了点口音收集癖。但有一个人,一个她经常能在公共场合见到、甚至同上一门选修课的人,语纹是空的。
据说全校都没有人听过诸明讲话,甚至在国奖答辩的讲台上,面对底下三排位高权重的顶级学者和优秀校友,诸明都只会沉默地放PPT。科研成果一摆,其他候选人的演讲技巧再高、感染力再强,都不过是陪衬罢了。当时沈念也在现场,急得抓心挠肝——我的人鱼王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句话呢?
今天,诸明竟然就在她桌前。
“同学?”沈念压住内心的激动,又问了一遍。
诸明舔了一下嘴唇,终于开口了。沈念从一阵蛇语般的嘶嘶中艰难听懂了内容。
“我要你帮我……学会说话。”

坐在帝都大学第三医院放射科的等候区,沈念怀里抱着瘪瘪的双肩包,右手攥着一个淡绿色眼镜盒。
她看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想着诸明。就在一周前,她解开了关于他的第一个谜。诸明的语言能力评估结果很差,但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还没等询问,诸明就轻易地向沈念坦白了自己的童年。听故事的时候,她感到受宠若惊。诸明的父母都是帝都大学的学者,生他那会儿正忙着申请一个重要课题,几乎关系到整个小专业的荣辱。疏于看护,诸明三岁那年才被奶奶发现听力有问题,紧急去医院就诊,配上了人生第一对助听器。那时,在最需要母语语音刺激的婴幼儿时期,小男孩已经倾听了三年沉默。幸好诸明聪明又勤奋,读写能力很快跟了上来,只是发音相关的肌肉没怎么得到锻炼,没法顺利发出干脆清晰的音节,就一直不怎么爱讲话。
再大一些,助听器也不管用了,父母从日本给他订制了市面上最昂贵的助残设备——也就是沈念手里那副轻巧的金丝圆眼镜。和传统助听器不同,镜腿上两个隐蔽的微型计算机可以将四周传来的音节转换成文字,显示在诸明眼前。将声音转化为文字,这事听起来很容易。但沈念知道,要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抽出有效音节,区分海量同音异义词,识别无法预判的外语和方言……盲音分离技术的精确度一直不高,这也是高端同传一直没能被取代的原因。沈念试过,诸明眼镜的表现非常出色,几乎可以取代双耳。她不知道这样的设备要多少钱,但诸明随手把眼镜盒递给她的时候,沈念的心狠狠沉了一下。
诸明在沉默的世界已经过了很多年,沈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决定做语音矫正,这是关于诸明的第二个谜。不过,沈念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在小小的数据库里添上诸明的语纹后,她推荐他去做个Z级核磁共振,希望可以从肌肉和神经层面精准判断问题。
诸明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做核磁共振又不能带任何金属器件,于是差沈念来帮他拿东西,还有从未离身的金丝眼镜——那时沈念才反应过来,诸明留长发更多是为了遮掩镜腿后部略显厚重的小器件。
又解了一个小小的谜。

医院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装的男人挤到沈念附近,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小男孩的右腿上缠着纱布,手里紧紧攥着腿部核磁共振的单据。沈念赶紧整了整怀里的东西,起身让男人把孩子安置在座位上。
“快,谢谢阿姨。”
孩子害羞地望着她,双手扭捏地背在身后。沈念期待地冲他微笑。她最喜欢奶声奶气的语言了。
“马路好吃。”
沈念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孩子爸爸皱起了眉头。
“说‘谢谢阿姨’!”
孩子的脸红红的,不安地扭动身体,手指在背后沟在一起。他盯着沈念,又叫了一声。
“小猪不知。”
“嘿,你这小熊孩子,在家怎么教你的?”
沈念赶忙腾出一只手拦住了马上就要发火的父亲。
“他今年多大了,平常也是这样吗?”
“四岁多吧,本来学说话就晚,还天天跟大人唱反调,特别不省心……”
父亲的声音很大,小男孩明显听懂了。他怯生生地缩在座位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沈念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医院呀?”
“张鲁鲁,小鸟的轮子不会小猪。”孩子流利地回答,眼睛看着地面。
沈念心里有数了。她笑着碰了碰孩子的胳膊,安抚几句,站起来面对孩子的父亲。
“最好带孩子看一下脑科。”她小声建议,不想让身边的人群听到。
“你什么意思。”这不是疑问句。高大的男子俯视着她,再一次皱起眉头。
“我就是做语言矫正方向的,您的孩子语音流利,语义不连贯,无法讲出有意义的句子,是典型的韦尼克区失语症症状,早期干预还有——”
“你孩子才有病呢!”男人低声吼了沈念一句。她吓了一跳,但没有退缩。“小鲁就是调皮,不愿好好说话,我看脑子有病的是你。”
放射科的护士叫到了男孩的名字,男人抱起儿子就要走。
沈念的心怦怦直跳,无数个耽误了早期治疗时机的失语症患儿浮现在脑海。她鼓起勇气,抱紧诸明的书包,拦在那对父子和核磁共振室之间。
“先生,请您一定要——”
“这人就是个医托!”男子大声说,“非说我儿子有病!”
人群里立刻响起阵阵议论,几个排了半上午队的患者开始对沈念指指点点,护士也向她走来。沈念脸红红的,但她没有动。
“我不是医托,我是帝都大学研——”
“滚开!”
沈念的左肩承受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向后倒去。如果不是治疗室的门正好打开,她的后脑勺会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金属上。沈念宁愿如此。
砰,砰,砰,嗙。
等回过神来,沈念半个身子倒在巨大的白色仪器前,手里的东西洒落一地。她和诸明的手机,语言学系的金属院徽,还有那个昂贵的眼镜盒,刚才全都飞了起来,紧紧贴在了核磁共振仪上。
诸明站在一旁低头看她,眼神藏在了落在额前的发丝里。

我会赔给你的。
回到诊疗室,沈念红着眼睛,试图用唇语和手语表达歉意。这回两个人都坐在了窗前的沙发上。
“你拿什么赔?钱还是小事。这个眼镜的制作周期很长,日本那边至少一个月以后才能给我寄过来。”
沈念低下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还有,”诸明的声音很硬,“我不是聋子,你大点声说话我还是能听到的。”
沈念点点头。她难过地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项目,”他突然掏出一叠铜版纸小册子,“你跟我一起去。”
擦擦眼泪,沈念认出这是“未来领航者”科创比赛的宣传彩页。地点在山省,需要参赛队伍封闭式训练两周,接受五轮专家质询。
“我去做什么呢?”看到诸明的眼神,沈念清了清嗓子,又大声说了一遍。
“科创项目不用你管,处理好别的就行了。”他顿了顿,“到时候给我接电话,报道,cue流程,总之不能让别人看出我有问题,知道吗?”
沈念的愧疚瞬间变成了愤怒:这不是让我当保姆吗?她咬住了下嘴唇,一手按住宣传彩页,差点全都扔回去。
但沈念还是忍住了。她瞥到了参赛选手名单和项目简介,看到诸明的名字后面是几个熟悉的词语:AI语言生成,概念实体化,语言生长周期。沈念的心一动,这是诸明之前说过的计算机语言学项目,初步成果已经发过论文。当时沈念随口说可以给多维信息综合体坐标引入时间维度,诸明似乎很快做成了新项目。
沈念一眼就看到它的未来:一个通用语言模型,比GPT-3更强的人工智能,语言学界的大统一理论,只有疯子才能想到、天才才能完成的项目——也是普及婴儿语言能力评估的最好工具。怪不得诸明不走正常流程申请基金委的资助,要冒险去这种所谓的科创训练营寻求巨额投资。
她不知道诸明是不是这样的天才,但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沈念心里飞起了蝴蝶。她无法抵御强者魅力,特别是在充分理解对方强在何处之后。
“好,我去。”
第五节
三天后,沈念拉着行李箱跟诸明搭上了去往山省的飞机。她一路仿佛贴身秘书,帮诸明接组委会的电话、买饭、托运行李,指引他安检和登机。
坐上靠窗的位置,把安全带系好,沈念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次飞行,还有改变她一生的女孩。她学着那个姑娘,仪式般地穿了最好看的裙子,登机包里塞满了补妆用的化妆品。起飞后,沈念开始后悔自己没选靠过道的座位——旁边的诸明完全听不到空姐的声音。温柔的大姐姐叫了好几声“先生”,沈念才反应过来提醒他系安全带、选飞机餐。
全程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声音,沈念最后都有点晕机了。到了取行李的地方,她才注意到粘着行李条形码的机票丢在了座位上。
一般也没人查吧。她心里想着,看到诸明藏蓝色的大箱子从行李转盘上转了过来。她正准备伸出两只手去搬,旁边的一个穿蓝色T恤的寸头青年男子轻松地单手捞了下来。
“谢——”
只见那人拉行李着就走,沈念的道谢瞬间噎在了嗓子里。
“哎?请等一下!”
男子回过头,停下了脚步。一个20岁出头的小个子姑娘走到他身边,梳着厚厚的齐刘海。
“不好意思,您可能拿错行李了。”沈念指着箱子说。
“这就是我们的箱子。”男子的语气很冲。沈念立刻注意到,那是雄性在子嗣和女眷面前彰显权威的常用语调。身边人是他的女朋友吗?
“实在抱歉,我们的行李箱可能是一样的,还是仔细核对一下吧。”沈念的语气软了下来,目光转向了齐刘海姑娘。
姑娘点点头,弯腰看了下贴在行李箱上的标签。
“好像没有名字……”
“开箱检查吧。”男子的手指不耐烦地轻敲拉杆。
“可是我里面有些东西……”姑娘脸红了。
“快点,我们赶时间。”
姑娘畏缩了一下,伸手就要把行李箱放平。
沈念皱起眉头。她也赞成开箱,但男子的语气让人厌烦。箱子里八成是有姑娘用的私人物品,沈念走过去准备帮她挡住。
“咳咳。”
沈念抬起头,看到诸明又拉了一个藏青色的行李箱过来,一模一样。
“这是你们的吧。”他哑着嗓子说话,语音清晰了很多。
“要打开看了才知道。”男子不客气地回答。
“不用了。”诸明轻巧一推,行李箱转着圈滑到男子跟前。“我们箱子上的条形码是34512232434,但这个箱子上的数码是34512239852。你可以核对一下。”
沈念和齐刘海姑娘正蹲在地上准备开箱,捋直标签一看,一个数字都没有错。沈念的心瞬间又被击中了:只在托运行李时扫过一眼,诸明就可以记住这么长的无序数字,他的大脑肯定异于常人。沈念知道,数字和语言用的是不同脑区,有的同传译员可以流畅翻译长句,却会在简单的数码上卡壳……怪不得诸明敢于挑战最复杂的计算机模型。
“是我们的箱子。”沈念冲姑娘点点头,拉开拉链,露出了诸明半箱的书。
“你们也要去‘未来领航者’呀!”看到最上面的参赛手册,姑娘惊喜地叫了出来。
“你们在哪个组?”几个项目的名字从沈念的脑海里闪过。
“‘温雪’,我们是温雪组。”

四人一起来到出口,赛务组的黑色丰田已经在等他们了。一路上两个男生都一言不发,沈念早已和那个姑娘加上了微信。
“hello,叫我小岳就好。”姑娘的头像是一只蹲在雪地里的北极兔,表情包也可可爱爱。
两前两后坐上车,男生们不约而同望向窗外,沈念低着头跟小岳发消息。
“你俩是一对儿吗?”
小岳一时没有回答。沈念撇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我跟李哥只是同学,这次是来帮他的,我们没有关系……”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小岳的脸已经烧得要冒烟了,不安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谁说我喜欢他!念姐不要乱说。”
“谁都看得出来。”沈念忍不住笑了。一路上小岳对李焕言听计从,眼神里的崇拜根本遮掩不住。
“那姐姐呢?”
“怎么了?”
“他知道姐姐喜欢他吗?”
消息蹦出来的时候,沈念愣了一下。小岳指的是诸明吗?他一只手撑在车窗上,刘海儿轻轻摇摆,遮住了双眼。
“姐姐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呢。”
“哈哈哈你误会了,我也是来帮他忙的……”沈念匆忙打字,岔开了话题,脸也一点点烧了起来。
赛务组安排的酒店很快就到了,司机招呼大家下车,诸明没有听到。沈念本想随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提醒,就像一路上她经常做的那样。可是这次,她突然不敢触碰他的身体了。犹豫了几秒,沈念才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诸明。
一路办好手续,沈念仿佛活在梦中。终于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把房门锁好,整个人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如果不是小岳提醒,沈念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诸明。还没反应过来,激素已经改变了大脑,一想到他,神经回路就会带来甜蜜的正反馈。
沈念感到很烦躁。她不是没对男生动过情,只是很讨厌这种状态:爱情会扭曲眼前的世界,让她没有办法客观地认知别人和自己,甚至做出未来会后悔的决定……所以,她总是刻意远离心动对象,等着那份感情自动降温、消失。通常这是很管用的办法,可她这回要和诸明一起待整整十四天,共同推进一个项目,甚至一会儿还要去帮他面对面矫正语音……
沈念翻了个身,盯着宾馆白色的天花板,感到自己的脸还在发烧。
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诸明?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未来也毫无可能……沈念试图找回一点理智,复盘两人的相识。她一早就注意到了他语言上的特别之处,这肯定是一个原因;诸明在她面前坦诚自己童年的秘密,多少激起了她的怜爱;朝夕相处带来的熟悉感,同乘飞机产生的吊桥效应,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更重要的是,他在计算语言学上的成就几乎唤起了她很少会产生的崇拜感。沈念不得不承认,这一套走下来,对方不管是谁她都有可能会爱上。
不,能满足这一切的,只有诸明。
她捂住面孔,心跳得非常非常快,几乎要带着她从床上飞起来。

走进诸明的套间前,沈念以为自己多少已经平复了心情。
他们说好要再训练一下开题报告的发音,就约在诸明房间的客厅。他早就给了沈念一张房卡。
推开房门,诸明正靠在扶手椅上看手机。视频的声音很大,沈念认出了几句俄语。不用看就知道,诸明又在B站看克里米亚动物园的狮子。一路上他有时间就会拿出来看,偶尔没注意音量,沈念会贴心地提醒。此时,狮子奇卡的咆哮声回荡在房间里。
随着面孔迅速发热,沈念突然领悟了:她心中汹涌的爱,不过也是一种动物本能。
人生在世,不过是人性和动物性永恒地斗争。她一直着眼于标志着文明的语言,却从未正视自己野性的那一面,从来没有去爱……
撇了一眼墙上的正衣镜,她发现自己还穿着飞机上那条红色裙子——自从见识过那位精致的口译姑娘,沈念坚持在每次出远门时都精心打扮。
此时,印着暗纹的精致面料勾勒出了她的身体,脸上的红晕仿佛恰到好处的胭脂。长发散落,耳夹叮当,腰背直挺,眼睛闪闪发光——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仿佛在看一头准备进攻的野兽……
一个捕食者。
“诸明,该训练了。”
一扫之前的羞赧,她动作流畅地把手机从男孩双手中抽出,按下了锁屏键。
安静瞬间袭来,心跳隆隆巨响。
“明天就是开营式,你的演讲稿练了吗?”她走到诸明面前,轻倚在小圆桌的边缘,低下头看他。
男孩抬起头,刘海儿向两边划落,露出一双带着点儿疑惑的眼睛。他的鼻子真高啊,下颌也没有多凌厉,双唇像一座温柔的峰。
“来,先检查一下题目吧。”沈念盯着他,“跟我念,‘诸言’。”
“‘诸’,‘y’。”
“‘言’,‘一按言’。”
“ye……”
诸明听话地张口,但还是念不对。
“你发力的方式不对,喉咙这里应该动一下。”沈念俯下身,右手的指尖轻轻触到了诸明的喉结。这是她第一次触碰男性特有的器官,软而韧的生理结构仿佛一颗浮动在非牛顿流体里的水果硬糖。
“y……”
“言。”沈念靠近他的耳边。
“y……y言。”
音节发出的同时,沈念伸在前面的手被一把抓住。诸明目光灼灼,沈念毫不畏惧地回望。
房间里,多了一个捕食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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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动画电影《未麻的部屋》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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