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次又是美国？为什么不会是俄罗斯？

更可怕的是独立思考能力的流失，是主动改变的意愿的流失，是探索精神的流失，是思想的流失。

在前一篇原创文章里，我和朋友们讨论了最近在海外非常轰动的一篇科学论文。遗憾的是，这项业内称其为引爆整个物理学界，普通人认为是科幻成为现实的重大发现，在简中互联网上却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更是远远不及上一次ChatGPT的影响力。虽然超导物理已经是一个有近百年历史的学科，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只是听说过这个词罢了。我在写上一篇文章的时候，为了解释清楚这些复杂的物理学概念也颇费心力。现在的科技发展仿佛已经到了瓶颈期。尤其是在量子力学这样的领域，哪怕取得一点点进步都非常难得。不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持续投入，而且也存在着不小的运气成分。有人形容，在物理学这棵树上，长得低的树枝上的苹果已经被摘光了。

在上一篇文章后，我和两位读者谈到一个有趣的话题。从“可控核聚变实现净能量增益”到ChatGPT，再到前文提到的“室温超导”，为什么每次都是美国领先。而获得不少人伏地膜拜的“地表第二军事强国”，继承了苏联衣钵的俄罗斯这些年为何贡献寥寥？好歹俄罗斯也是累计获得诺贝尔奖最多的十个国家之一，仅次于日本和瑞士。其实那些为我们所熟知的，曾摘得科技王冠上的明珠的诸如门捷列夫、巴甫洛夫、佐利金，切连科夫等等科技大牛，大多数都是前沙皇俄国时期培养出来的精英。

我觉得俄罗斯难以取得改变人类命运的重大突破，至少有五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当然是科技方面的投入差距巨大。我看到过一组数据。2019年，俄罗斯的科技研发投入强度只有1.1%，排名世界第34位，低于以色列的4.25%、韩国的4.24%、瑞士的3.37%和瑞典的3.25%。同年，俄科研人员人均研发投入只有9.3万美元，位列全球第47位。排名第一的是瑞士，为40.67万美元。在科技研发的投资主体方面，2019年俄66.3%的研发投入来自国家，企业研发投入占比仅为30.2%。虽然数据不是最新的，但足以说明问题。对于一个坐拥世界上最大的领土面积，曾控制欧洲能源命脉，睡觉都在数钱的国家来说，这样的科技投入确实拿不出手。

我在上一篇文章里介绍过，为了实现上百万个大气压的强大压强，需要用两颗钻石的尖角相对，再施加压力，让钻石尖端的接触面上产生出巨大的压强。这种装置就叫“金刚石对顶砧”。这货就是下面的样子。而据本次发表“室温超导”论文的Ranga Bias团队自称，仅在2020年以前的实验中就曾压坏了3000多对这样的金刚石。由此可见，科研需要强大的经济投入做后盾。而且这种投入是持续性的。绝对不能搞什么“两年没成果就换一批”。

但美国投入在科研上的钱并非全部来自美国联邦政府。政府、企业、高校，资本市场以及公益组织的结合，形成了一个有利于创新，提高科研主动性的社会氛围。资金来源的多样化，让哪怕是一些“冷门”的科研项目也不必担心被资金问题绊倒。无论是“老牌子”科技企业微软、苹果、谷歌，还是科技新秀Space X，或者是刚刚公布了ChatGPT的OpenAI。真正的钢铁侠并非来自科幻，而是一个社会共同孕育的成果。科学家通过成果实现创富，吸引了更多人前赴后继的投身科研。进而形成良性循环。而大量尖端科技的民用化，也让公众实实在在的享受到科技发展的红利。从这一点上讲，接棒前苏联的俄罗斯，明显不具备优势。

在前苏联时期，发表任何学科的论文，都必须有六个专家签字的特别证书。任何著作出版，都必须经过专门委员会认定为「非机密」，有专门的审查委员会统一管理。对于科学家的态度是“既要用，又要管，还要防”。绝大多数国家级尖端科研人才都被集中在国有企业和国有科研机构里，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要时刻担心被清算。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企业里的科研人员占74%，而苏联只有12%。现在的俄罗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前苏联科研成果长期与社会需求脱节，没有创新的主动权，导致很多苏联科学家一生穷困潦倒，根本谈不上实现理想。有些不得不流亡到西方国家，成为抨击苏联模式最猛烈的一群人。

如今，俄罗斯又在重蹈前苏联的覆辙。虽然加大了在科研方面的投入，但科研领域苛刻的保密制度和科研体系内的“近亲繁殖”机制，都导致科研领域浮夸成风，产学研分离，科技成果转换效率低下。所以我经常说，如果你在生活中都看不到俄罗斯的高科技产品，怎么还会相信这个国家具有很强的科技创新能力呢？在这场持续了一年的俄乌战争中，经常爆出俄罗斯军用物资凭空消失的丑闻。一个国家的军队尚且如此，科研机构又能好到哪去？虚报冒领、贪污、挪用科研经费就像一个无底洞，不停吞噬着俄罗斯的科技竞争力。

第三点，俄罗斯严重的人才流失。尤其是最近几年，资金匮乏导致的“人才外流”现象达到创纪录的水平。克林姆林宫那个人发动的侵略战争也让更多俄罗斯人选择离开。据俄罗斯科学院科学秘书尼古拉·多尔戈什金介绍，从2014年至2022年，约有7万名高素质的研究科学家和专家离开俄罗斯，是 2012 年累计增长的 5 倍。他还表示，离开的每位科学家平均给俄罗斯经济造成30万-40万美元的损失。这个金额还不包括因潜在盈利发现和创新等所有者离开而造成的利润损失。这么说吧，ChatGPT 的首席科学家以利亚·斯盖沃Ilya Sutskever就是俄罗斯土生土长的人。谷歌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也是出生于俄罗斯。但假如他们继续留在俄罗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当然了，这些从俄罗斯跑到美国的人也会骂美国。但他们骂完美国以后却从来不想回俄罗斯。

人才的离开，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我在前文中写过：知识分子的离开，带走了俄罗斯的智慧和思想；高收入阶层的离开，带走了俄罗斯的财富和发展潜力。最后，留给俄罗斯的只有贫穷、愚昧和野蛮。俄罗斯正在面临一场学术“饥荒”！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搞出什么改变人类命运的重大科技突破。

但仅仅有钱肯定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科学精神和对待科学研究的正确态度。关于科学精神的部分，我已经在前文里讲过。链接放在文末。供感兴趣的朋友阅读。说到对待科学研究的态度，我想举两个例子。

曾几何时，在半导体领域，前苏联与美国一直是你追我赶各具优势，共同占据世界的主导地位。1964年，美国IBM公司推出世界第一台集成电路计算机IBM-360。但苏联却选择了继续在电子管领域“深造”。虽然有观点说，是因为美国的技术封锁让苏联不得不选择另辟蹊径。但真实的原因是，苏联的官僚们认为晶体管无法抵御核战中强大的电磁脉冲，从而选择了受干扰较轻的电子管。导致的结果就是，当晶体管已经成为世界主流的时候，苏联的电子管计算机不得不黯然退出历史舞台。

类似的事情在前苏联时期比比皆是。1956年，苏联科学院院士索伯列夫牵头研制出人类历史上第一台三进制计算机Сетунь。1970年又推出新一代Сетунь70，性能得到大幅提高。但苏联的官僚们以Сетунь不适用于冷战环境下的计算需要为名，勒令其停产。但真正的原因是，这种创新性极强的计算机是计划外科研的产物，不符合体制内官僚们表功的需要。时至今日，俄罗斯在半导体领域早已无力追赶美国。据俄媒报道，俄罗斯的目标是在2030年之前，具备生产制造28nm芯片的能力。而这是台积电在2011年就已经具备的能力。这会不会又是一场俄罗斯版的“官僚+计划科研”，大家可以猜猜看。

那么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俄罗斯的科学家不能推翻这种被动局面，勇敢的闯出一条新路？事实上，在俄罗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挑战旧有的规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遵守规则，事后才会付出代价；而且代价会由很多人共同承担。最后可能就是不了了之。而试图挑战规则，立刻就会付出代价；并且代价都会压到自己的头上。所以，无论规则多么离奇荒谬不合逻辑，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遵守。这其实是一种卡夫卡式的社会。总归都会付出代价，不外乎是早点晚点罢了。试想一下，一个只学会了循规蹈矩干计划内工作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创造力呢？或许最大的创造力就是发明各种领导爱听的各种新词儿。从这个角度上讲，比人才流失更可怕的是独立思考能力的流失，是主动改变现状的意愿的流失，是探索精神的流失，是思想的流失。而这可能就才是俄罗斯这个民族真正的悲哀。

为防止科技人才，尤其是IT人才的大量流失，俄罗斯最近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措施。包括对IT企业3年内免缴所得税和不高于3%的优惠贷款，对IT人才给予优惠住房按揭、延期征兵等。但这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政策的实际效果令人失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代科学研究需要跨越国界的广泛合作。随着科学研究的逐步深入，科研越来越呈现细分化和尖端化的趋势。可以说，有时候工作在同一间实验室里的两个不同专业领域的科研人员，可能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一些共同事业上的合作。以2023 年美国物理学会年会为例，就是在创造出一个更好的交流机会。知识全球化的时代，靠某一个科研单位甚至是某一个国家是很难独立实现在各个领域领先的。即便是美国也不例外。被排斥到现代科学研究的圈子以外，就意味着失去合作发展的机会。

在俄罗斯发动对乌克兰的入侵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采取了经济金融到工业和生产实体，再到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前所未有的制裁。我个人认为，对俄罗斯最严厉也是最深远的制裁手段就是科技制裁。俄乌战事开启后，西方科技界随即宣布中断与俄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不仅切断了科研经费，也终止了科研人员之间的交流，还对高端科学仪器设备、化学研究试剂等断供。在半导体器件、微电子技术领域，西方公司也不再提供高端设备、仪器和芯片以及设计软件。这轮制裁涉及到所有俄中等水平以上的科研院所和前沿科技领域。俄科学院副院长阿列克谢·霍赫洛夫称，全球主要科学出版物已停止向俄罗斯科研机构出售，这使得俄科研人员失去了97%的科学信息来源；同时，俄科研人员在国际核心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也越来越难。

随着科技铁幕的降下，俄罗斯会被迫与西方科技界脱钩，成为科技界的孤儿。后果的严重性会随着时间而很快显现出来。举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ChatGPT的横空出世意味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建设高性能计算集群，是任何人进入超级计算、人工智能、以及大语言模型等诸多领域的入场券。在AI和超级计算机的图形处理器（GPU）产品上，英伟达和AMD是全球排名前二的企业，具有难以替代的地位。得不到先进的GPU，会使俄罗斯在人工智能方面先天“弱智”。而在历史的最关键时刻被西方科技界抛弃，意味着俄罗斯将不可能再有机会参与到下一轮全球竞争。俄罗斯人正在不得不为一场愚蠢的侵略战争承担共同代价。

文章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在以色列的时候听到过的一个圣经故事。当耶稣背负着十字架向刑场走去的时候，路上遇到一群妇女。看到耶稣受苦的样子，妇女们痛哭流涕。耶稣转身对她们说：“耶路撒冷的女子，不要为我哭泣，当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哭泣。”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听得懂这句话。而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在几个小时的煎熬中，整个耶路撒冷的大地都陷入黑暗。犹太人也因为自己的愚蠢不得不踏上千年苦旅。这不是苦难，而是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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