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这些，就别抓野生动物，投喂也算
- 老张，一号文件《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你看了没有？
-- 看了，聚焦于如何实现百姓富、生态美！
- 咋个想法，干点啥？
-- 里面提到发展野生动物驯养观赏等产业，响应中央号召养点啥吧！香獐子？一边麝香可以卖钱，另一边通过养殖场提供麝香产品，可以减少野外捕捉，这样还能拯救珍贵濒危的野生动物！
- 对啊老张，没准还能吸引游客过来看，弄个生态旅游环境教育......
《意见》提供了大量振兴农村的思路，愿望美好，路途要慎重、小心
实现美好愿望的路途永远充满曲折。我们看看，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面，满足什么条件，我们才可以说驯养观赏动物是对生态有益的。
野生种群的数量、分布和需求，
要不要了解一下？
不了解野生种群有多少只，分布区在哪里，面临什么威胁，就直接下定论说养殖种群可以帮助野生种群，但凡动脑子都会发现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说法，禁不起任何逻辑上的推敲。
比如我们引以为豪的华南虎，尽管一个又一个虎园中存栏着成千上万只养殖虎，但是在野外华南虎有几只、在哪里，完全是一团迷雾——更不用说曾经广阔的栖息地支离破碎，曾经数量巨大的食物（大型有蹄动物）根本不足够支撑大型食肉动物的生存。因此这些虎园和野生华南虎保护之间的关系，无限趋近于零。
虎园，保护华南虎了么？| 图片来源all-creatures.org & latitudenews.com
多说两句，如果不了解野生种群的基本信息，也不对于野生种群所需要的关键栖息地进行保护，那养殖帮助生态恢复这一概念将彻底变成预设逻辑的自说自话。回到我们的林麝，原本作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林麝，允许养殖后，野生种群的数量急速降低，直接变成了国家一级。
养殖种群的来源，
要不要了解一下？
相当数量的野生动物是无法在人工养殖的情况下繁殖的，所以所谓的“养殖场”和“养殖个体”经常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幌子。实际上，很多“养殖场”都符合我们的描述，是从野外抓动物存起来，赶紧在死之前卖掉的所在——比如绝大多数的蛇和大量本土龟鳖。
蛇贸易催生着无数丑恶的养殖场和野生动物黑市贸易 | 图片来源 zoonewsdigest
多说两句，相当数量的养殖个体根本不携带对野生种群有益的遗传特质。比如虎园里面的千千百百“中国虎”，它们是东北虎？是华南虎？是杂交？混着孟加拉虎还是印支虎？是不是近亲结合后代？谁知道......再比如全世界的叙利亚仓鼠（金丝熊）其实都是少数几个野生个体的后代，遗传多样性极度缺乏。而野生的叙利亚仓鼠种群随时在灭绝边缘。
可爱的叙利亚仓鼠，背后是随时灭绝的野生种群 | 图片来源 pethelpful.com & IUCN
再多说两句，几乎每个人工养殖的种群都无法避免近亲结合导致的衰退——无论是建群之初，还是后面从少数个体发展成繁殖种群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大量的近亲结合。这样的近亲结合会让这些动物个头变小，生存力变差，缺乏丰富的免疫类型，容易被传染病袭击。而解决的办法很简单——从野外抓一些来补充。
比如家牦牛要放出去和野牦牛杂交，比如我们的林麝，原本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林麝，允许养殖后，大量野生个体被捉回来充当合法养殖个体，然后每年再从野外搞一些林麝回来给养殖种群注入新鲜血液，所有这些，直接让林麝变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产品推向市场的真正后果，
要不要了解一下？
养殖产品的出现能不能减少人们对野生动物制品的使用，这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养殖动物制品必须同时满足以下的条件，才可以帮助野生种群远离盗猎。而其中任何一条无法满足，都会导致“合法”的市场中充斥着野生动物制品，让野生种群轰然崩塌。这些条件，包括但不局限于：
养殖产品被广泛认可和野生产品有同样的作用和疗效；
养殖产品的出现不会扩大市场需求；
养殖产品性价比更高；
养殖个体不需要从野外补充；
市售产品可以追溯来源，野生动物制品无法流入。
请问，如何分辨养殖个体和野生动物个体？| 图片来源 京东截屏
回到林麝，除了3之外，还能做到哪一条么？
多说两句，我们迷信野生动物制品效果惊人，好像什么东西一旦“野生”马上带上了光环，殊不知很多东西——比如很多富集汞污染的海洋鱼类，都是养殖个体更好。在建立起动物制品的追溯制度之前，在解决养殖个体野外捕捉、黑市贸易和人们对于野生动物的迷信之前，是不是放缓合法化的“驯养观赏”？
低端物种生存指南中提到过，4万个日夜的红外相机调查，荒野之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林麝记录 | 图片版权 北京大学&王朗保护区
什么才是环境教育，
要不要了解一下？
哪怕是展示一只牛蛙（请戳动物园圣经：如何展示一只牛蛙？），真正的环境教育、生态旅游，是让人们看到牛蛙生存的水塘，它们和植物、土壤、空气和水的关系、它们的食物、敌人和朋友、它们的近亲、它们和干旱、DDT滥用、气候变化、生态入侵之间的关系。
如果要展示林麝，如果我们不能够展示林麝生活的海拔2000米以上的云雾森林；不能够展示那些阔叶树、冷杉林和杜鹃灌丛；不能够展示林麝惊人的攀爬能力；不能够展示林麝如何将尾脂腺分泌物擦在树桩上保护自己的领地；不能够展示林麝如何和大熊猫、羚牛、黄喉貂、金猫一起生活在高山峡谷之间......
什么样才是环境教育可能不容易回答，什么样不是，恐怕并不难回答 | 图片来源见水印
而如果我们只是把天性独居林麝几十只塞进一个又一个小格子里面。那么这样的展示，展示的究竟是环境和教育，还是我们的自私、傲慢、无知和贪婪呢？
家养和野生动物共患疫病，
要不要了解一下？
我们不养，只投喂招引一下，总可以了吧？林麝不好弄，我们投点食物弄个拍鸟大棚吧！我们弄点生肉吸引个狐狸黄喉貂吧？要不然搞一个羚牛展示园？
实际上将野生动物吸引到人类活动区域周围，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从健康角度。疥螨和猪瘟在猫科犬科有蹄类动物之间飞速扩散；犬瘟热、狂犬病和细小病毒跨越了多个物种；禽流感不光存在于家鸡家鸭，还可能伴随着招引投喂杀死整片山谷的红腹锦鸡和血雉（详情可戳：家畜和藏獒的江湖，荒野中的“人民币玩家”）。这些威胁，怎么排除呢？
动物园的真正功能，
要不要了解一下？
最后再多说几句，今天的世界对于动物园（或者任何养野生动物的场所）的功能，已经有了非常非常鲜明的共识：
教育功能——让公众了解动物习性、动物栖息地、动物面临的威胁；
保护功能——收入帮助自然保护，支持研究，支持野生种群的栖息地恢复，同时养殖个体进行野化尝试；
科研功能——养殖个体身上得到的知识可以极大地帮助野生种群，比如生理生化指标、疾病研究、营养和环境耐受研究等；
什么样才是负责任的野生动物圈养，今天的世界有清晰的规范，也有各个组织负担着讨论、监督和促进 | 图片来源 搜索引擎截图
而在所有功能的最后，才是让动物园为人们提供游憩，以及赚钱。
最后的话：我们不极端。
我们爱动物，也爱人，我们的全部希望，是这个世界更加美好。本文槽点无数，漏洞百出，而且测量员不懂经济，也不太明白怎么养林麝、闭壳龟、果子狸和穿山甲能赚钱。但测量员希望真的有一天，我们的城市和郊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这些荒野之中的动物，都能变得更好。
怎么实现？
至少把上面提到的那么多问号和黑体字，
了解一下先？
《自然测量员》往期文章
长按扫码关注《自然测量员》
王放，野生动物研究人员/自然摄影师，不定期讲述有关自然的漏洞百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