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伤害孩子,我是个坏人吗?大多数新生父母都想过伤害自己的孩子
作者 | Rebecca Tuhus-Dubrow
翻译 | 唐安洁
审校 | 酷炫脑 小草
编辑 | 婉炎张
提示:本文阅读时长约半小时。
太长不看版:
01: 很多新任父母会有想要伤害孩子的念头,这对应一个专有名词:“侵入性想法”。对于新父母来说,“侵入性想法”就是那些想要伤害孩子的念头,比如担心孩子会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担心孩子洗澡时会淹死。且这种侵入性思维在新任父母中间普遍存在。
02: 在一些临床案例中,这种念头和冲动可能会发展成产后强迫症(OCD)。OCD 是一种焦虑的表现,但是焦虑的出现往往还伴随着其他的情绪,严重的产后强迫症也往往伴有抑郁。
03: 在怀孕期间,雌激素和黄体酮水平飙升,而在分娩后,这些激素又会陡然下降。这些激素在调节血清素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血清素紊乱就被认为是导致强迫症的一大原因。
04: 研究焦虑症的 Nichole Fairbrother 博士发现这些恐惧都是一种合理的适应性行为,它们负责提醒我们远离危险。
05: 一些有侵入性思想的母亲会避开自己的孩子,然而这又会导致其他一系列问题。
06: 心理学家认为,要改善强迫症,真正需要做的是消除耻辱感和对这方面的无知。这些想法本身并不是问题,对这些想法做出的回应才是问题所在。
图源网络
2016 年 2 月,在 Emilia 的孩子出生不久后她开始藏刀。Emilia 和她的丈夫有一套标准的餐具:一把锯齿面包刀,一把削皮刀和两把大一点的刀,而 Emilia 开始尽量避免使用这些刀具。她开始让丈夫从棒约翰店买菠萝披萨,或者从附近的泰国餐厅带咖喱豆腐,而不是自己做饭。因为 Emilia 一直也不擅长做饭,所以她的丈夫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有时候 Emilia 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用到刀。她会在用完刀后立刻地把刀藏到抽屉里的一大堆木勺和抹刀下,直到她看不见任何刀刃的痕迹为止。虽然这并不是一道多么保险的屏障,但这样的举措至少能让她觉得安全许多。
这对夫妻和他们的心爱的黑雕吉娃娃住在迈阿密海滩的一套两层公寓里。Emilia 当时 32 岁,她总是笑容满面而且喜欢鲜艳的颜色。她把棕色的头发染成了淡黄色;她喜欢穿粉红色和亮蓝色的衣服;她还把指甲涂成亮金色或者青绿色。但其实在她开朗的外表下,Emilia 一直在和自己的童年阴影以及抑郁焦虑情绪作斗争。鲜艳的颜色似乎能帮她振作起来。Emilia 并不是一个会沉湎于痛苦过去的人,她的朋友评价说她是一个斗士。
焦虑的爆发
Emilia 得到了一家小型营销公司的新工作,但就在开始工作的两天前她得知自己怀孕了。她的焦虑情绪陡然上升,因为害怕怀孕会惹恼她的雇主,所以她试图隐瞒这一情况。上班期间,她不得不经常跑去洗手间孕吐,还得祈祷其他人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她悄悄地在自己桌上放了一块柠檬,因为她从书上了解到这样的气味有助于缓解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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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后,在她送完丈夫去机场回来的路上,Emilia 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虽然她没有受伤,但是她的车子完全报废了。回忆当时,Emilia 说:“我从那时候起就变得非常非常的焦虑,我看什么都觉得危险。”在那次车祸后,原本习惯开车上班的她改搭乘公交通勤。在家里,她需要反复地检查煤气炉子,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把房子烧了。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其他的一些事情也开始困扰她。这些事情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她无法向自己承认这一点。那么这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事呢?
Emilia 发现,如果自己无意中瞥见抽屉或是放置在柜台上的刀子时,她的脑海中就会出现许多难以想象的画面。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某些“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一样,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某种东西占据,这让她不断地产生想刺死腹中胎儿的冲动。这种感觉就像是反过来的 PTSD :一种创伤尚未到来就出现的闪回。
随后的分娩更是给 Emilia 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她的孩子被查出患有一种叫做“胎粪吸入”的疾病,这意味着她的孩子在子宫中吸入了一些粪便。因此,Emilia 不得不实施了紧急的剖腹产。她这个体重不到 2.5 公斤,头发稀疏的孩子出生后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侵入性思想
在孩子出院回家后,Emilia 把他放在摇篮里,又把摇篮放在自己双人床的中间。那天晚上 Emilia 就是这么躺在孩子的身旁,将一只胳膊搭在孩子的肚子上,感受着它的起伏。因为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是那么一波三折,所以 Emilia 决心要时刻观察他的生命迹象。“我必须亲眼看着他,不然他会死的,”她说。于是,Emilia 就只是这样看了孩子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当她毫不情愿地去睡觉时,她才发现自己已无法像以往那样入睡了。于是她从医生那拿到克朗诺平镇定剂的处方,在吃了一片这种药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图源:dawn.com
在 Emilia 从做母亲最初几天的迷茫中走出来后,与刀子有关的画面又开始折磨她。刺死孩子的画面又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并不想这么做,但她也不明白这些想法为什么会不停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Emilia 因此感到十分的恐惧,她害怕自己最终会在某一天莫名地失去控制,然后真的把孩子刺死。
在 Emilia 第一次给孩子洗澡时,她感到那股黑暗的力量又聚拢了过来。当她靠在塑料婴儿浴盆边上给孩子冲洗四肢时,她看到了孩子沉在水里快要被淹死的画面,于是她赶忙把孩子抱起来擦干。在下次孩子需要洗澡的时候,Emilia 决定带着孩子和自己一起冲洗,不再使用浴盆了。
Emilia 从没有把这些阴暗的想法和可怕的冲动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她害怕孩子会被强制带走。Emilia 相信只要自己远离那些危险的诱因,她就能压抑住这些病态的念头。她只需要永远把刀藏起来,永远不用浴盆给孩子洗澡。但她还是隐隐地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失去理智。
虽然 Emilia 当时不知道,但她经历的这一切有着一个对应的专有名词:“侵入性想法”。
产后强迫症(OCD)
这种现象在新生孩子父母中尤其常见,它总是猝不及防地就会跳到这些新父母的脑海中,让人觉得无法控制。对于新父母来说,“侵入性想法”就是那些想要伤害孩子的念头,不管有意无意的,那种想要造成伤害的想法。这些念头可以非常真实鲜活,比如当父母抱着新生儿的时候,会看见孩子从怀里掉了下去。Emilia 说她以前从来没经历过如此不安的事情。
来自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心理学教授 Jonathan Abramowitz 表示,侵入性思维其实在新任父母中间是普遍存在的。
ACOG(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表示围产期抑郁症影响高达七分之一的孕妇,也就是说每七个孕妇中就有一个患有围产期抑郁症 | acog.org
“如果他们说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他们一定是在撒谎。我和那些有这类想法的女性交谈过,她们并不是在烦躁沮丧的时候才会产生想把孩子扔出窗外或是放进微波炉的念头,这些念头反而常出现在一些稀松平常的时刻。另一些父母则是被孩子死在婴儿床上的画面深深困扰着。”(目前研究人员还没有足够的数据证明是第一次为人父母的夫妇对这些想法更敏感,还是每生一个孩子父母都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我们目前只知道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新生儿的父母身上。)
虽然人们一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抑郁问题,但是相比之下,告诉别人自己想伤害孩子则更令人感到羞耻。对于一小部分家长来说,这样的想法会变得非常顽固并且让人痛苦,以至于影响他们为人父母的能力。
在一些临床案例中,这种念头和冲动可能会发展成产后强迫症(OCD:Postpartum 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一种最近才被研究人员识别,而且在一线临床环境中很少被了解到的疾病。这种疾病会发生在父亲和母亲身上,但是相对来说,母亲更容易出现 OCD 强迫症失控的情况。
研究人员倾向于将这种强迫症和教科书上的某些症状联系起来,比如强迫性过度洗手或检查锁门,但事实上这类强迫症有更广泛的形式。在某些情况下,它的症状表现为侵入性的伤害冲动,这些思想非常的顽固,而且让人不可自拔。在另一些情况下,这种强迫可能是内在的,比如人们会尝试从精神上压抑这些想法。在 Emilia 的情况中就是如此,她强迫性地回避任何会触发这些冲动的东西。
据估计,产后强迫症的患病率在 1% 到 11.1% 之间。这种疾病的患病率很难被精确的统计,部分原因是很多像 Emilia 这样的母亲因为害怕失去孩子,所以选择不向专业人士倾诉和寻求帮助。更棘手的是,产后强迫症经常和其他情绪障碍混淆在一起。OCD 是一种焦虑的表现,但是焦虑的出现往往还伴随着其他的情绪,严重的产后强迫症也往往伴有抑郁。
产后精神疾病像一个幽灵一般,它折磨着刚完成生产的母亲和临床上的医生们。在一个被媒体大肆宣传,但十分罕见的案例中,一位名叫 Andrea Yates 的母亲在 2001 年淹死了自己的五个孩子,她就被诊断出患有产后精神疾病。
事实上,强迫症和精神疾病是完全不同的。
密歇根州全州围产期情绪障碍联盟对OCD和产后精神病的区别分析 (产后强迫症:1.自相矛盾的思维 2.被强迫思维困扰 3.避免自己或者有危险性的物体和婴儿在一起 4.非常常见 5.对婴儿危险性低。产后精神病 1.很自我的思维 2.很少被思维困扰 3.没有回避行为 4.不常见 5.对婴儿造成伤害的风险高) | slideplayer.com
对于患有产后精神疾病的女性来说,伤害自己的孩子是她们更加宏大但且错乱的世界观中的一小部分,伤害和杀死自己的孩子对这些母亲来说是一个合理的行为(比如对于 Yates 来说,杀死自己的孩子是从撒旦的手中拯救了他们)。但患有强迫症的母亲则相反,这种念头或冲动对她们来说是陌生的,不像是自己会有的想法,她们不愿想起这些驻扎在脑海中的念头,心理学家将其称之为“自我矛盾”。
愉快地承认精神疾病
研究焦虑症的 Nichole Fairbrother 博士在英国哥伦比亚大学求学期间,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Fairbrother 非常高兴自己能成为一名母亲。孩子出生完不久后,有一次她在屋里走动时,Fairbrother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我可以把他扔出窗外。”然而对于这个想法,Fairbrother 的反应和 Emilia 完全不同:“我记得我当时想:‘哇,这不就是一种典型的侵入性想法吗!这对我来说太难得太酷了!’”
Nichole Fairbrother 现在是Queen Alexandra儿童健康中心围产期焦虑研究实验室的主任
对于一个焦虑症研究者来说,她对这种现象相当熟悉。“我的脑海里总是会冒出这样那样莫名的念头,”她说。“但我们只会注意到那些好像有着更深层含义的念头。”不过 Fairbrother 也很好奇,如果她没有在这方面攻读博士学位,那么对于这种现象她又会有怎样不同的反应。自己是否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的母亲,或担心他人认为自己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危险的存在。“当然,另一种办法可以把它变成一种职业。”她说。
同年,一位在梅奥诊所工作的 Jonathan Abramowitz 也成为了一名父亲,他和妻子负责轮流起床半夜喂孩子。一天晚上,他坐在那里给宝宝喂奶并尝试让宝宝打嗝的时候,他突然想:“如果我扇她一巴掌,把她打的屁滚尿流的话会怎么样?”和 Fairbrother 一样,Abramowitz 对此给出反应也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兴奋的认同感:“哇,原来这就是让 OCD 患者抓狂的东西!”所以不久在他和 Fairbrother 相遇之后,两人便决定一起合作研究产后强迫症。
Jonathan Abramowitz和他的妻儿 摄于2003年 | muhlenberg.edu
到了 2001 年,人们对于围产期(分娩的前一周和后一周)会增加罹患精神疾病的风险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认识,但是当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仍放在产后抑郁症上。在整个 20 世纪 90 年代,只有少数几篇论文提到了围产期和强迫症(OCD)的关系,而且这些论文的观察也主要针对的是强迫症患者,而不是新生孩子父母:研究者们注意到,有不成比例的女性强迫症患者在分娩前、后期出现了更加严重的强迫症症状。这些论文普遍认为,围产期的激素变化是这种现象的一个合理解释。在怀孕期间,雌激素和黄体酮水平飙升,而在分娩后,这些激素又会陡然下降。这些激素在调节血清素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血清素紊乱就被认为是导致强迫症的一大原因。
孕期雌激素 (Estrogen) 和黄体酮 (Progesterone) 在孕期断经 (Menopause) 前、后变化图 | psychologytoday.com
早在 1994 年,就有论文将强迫症和催产素建立起了联系,催产素也是一种会参与到分娩和哺乳过程的激素。论文指出,在症状加重期间,强迫症患者脑脊液中的催产素水平会升高。但是排除荷尔蒙紊乱的因素,人们还是可能会出现产后强迫症。正如新爸爸们虽然没有催产素的剧烈变化,但他们也还是可能会患上强迫症。
在 Abramowitz 与他人合作探究的几个父亲患上严重强迫症的案例中,其中一位父亲频繁会看见自己拼命摇晃婴儿的画面;另一位则是总是担心自己在拿剪刀的时候,会失去控制伤害孩子。
侵入性思想往往发生在有压力的情况下。例如当我们站在高楼屋顶上的时候,我们会想象自己坠落或者跳楼的可能,因为这种可能性难以忽视;或是当你在昂贵的瓷器店时,你会想象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陶瓷餐具。而如果我们去尝试压抑这些想法,那么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我们都知道当别人告诉我们不要去想到“大象”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Eviatar Zerubavel 著《房间里的大象》配图
对很多人来说,在初为父母的头几个月里,这种突如其来的压力给人的体验就仿佛置身于帝国大厦的楼顶,或是站在一家摆满昂贵瓷器的店里。我们在头脑中想象着各种各样糟糕的情境。在任何给定的场景中,大脑就像一个精力旺盛的编辑软件,能高效地把所有元素组成最灾难性的排列。
尽管看上去故意伤人与意外伤害带来的情绪体验几乎是对立的,但实际上两者的来源却可能一样。
Fairbrother 发现这两种恐惧都是一种合理的适应性行为,它们负责提醒我们远离危险。
不论像是:“如果我把孩子扔出阳台怎么办?”这样的想法,还是“如果我不小心把孩子掉下阳台怎么办?”这些想法都有着相似的效果——提醒我们要把孩子抱的更小心一些。
强迫症患者往往有一种夸大的个人责任感以及对伤害的敏感性。而不论是实际上增加的责任或是对伤到孩子的恐惧,新生孩子的父母正有这样的需求。出于这样的原因,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轻微的强迫症症状对于刚做父母的夫妻来说是正常的。但对于那些有强迫性思维或是荷尔蒙易感的父母来说,这种症状就会成为一种折磨。
一位母亲告诉我,她看到自己用剪刀刺自己尿布台上的女儿的画面。“这个画面一遍一遍的在我脑中循环播放,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怪物。”她说。2008 年出版的 Carla O’ Reilly 所著的《微笑面具》中,讲述了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在 2003 年她的儿子出生以后,她患上了产后强迫症,书中这样描述到:“这就像你的脑海中正在上演一部关于你孩子的恐怖电影。”
美剧 变相怪杰
Emilia 在她儿子出生后的几个月之后仍然备受折磨。她儿子不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她推测这可能是孩子在出生后一直呆在重症监护室 NICU 的强光下,没有怎么和其他人类接触所留下的后遗症。他有的时候会一连哭好几个小时,所以她基本上不太敢带孩子去公共场所。
在她孩子出生不久,她的精神科医生就诊断出她患有产后抑郁和焦虑症。对于 Emilia 来说,倾诉这些情绪障碍很容易,但是对于那些侵入性思想她却守口如瓶。她很不情愿地再次开始服用 Effexor(一种她在怀孕前曾经服用过的抗抑郁药),因为她觉得药物会通过母乳影响她的孩子,而且这些药物也并没能帮助改善她的情绪。
她经常在谷歌上搜索自己的问题,比如:如何预防晨吐?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会哭多少次?但她害怕向谷歌咨询为什么自己总是有可怕的想法,她害怕谷歌会证实她真的对孩子有危险。所以她一直使用着她的回避策略,每当这些可怕念头出现的时候,她就努力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赶走。Emilia 在迈阿密没有什么朋友,和家人也不是很亲近。她的丈夫虽然知道她有焦虑和抑郁,但对于她的侵入性思想却一无所知。
一些有侵入性思想的母亲会避开自己的孩子,然而这又会导致其他一系列问题。但是 Emilia 没有这么做,她反而觉得自己需要时刻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因为担心别人会弄伤她的孩子。“我觉得只有我采取了某些措施,我才能保护我和我的孩子。但我不能保证别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情。”她说。
对抗精神疾病
在 Emilia 快要结束四周产假前,她申请把假期延长到了八周。但是八周很快又结束了,她还是不得不回到职场上。她不相信有人能够照顾好她的孩子,Emilia 想要在家办公,但她的上司没有批准她的申请,所以她辞职了。
在她儿子两个月大的时候, Emilia 加入的一个产后互助小组,这是她在这段时间中唯一的慰藉。每个周二的早晨,这个组织都会在一栋两层楼的屋子里举办会面。整个会议的环境氛围都很舒适,木质地板,摆满东西的沙发,地上的枕头,妈妈和宝宝可以随意坐在任何喜欢的地方。房间里到处都有木质玩具,有时还会供应茶和饼干。心理学家 Shelly Orlowsky 会负责组织每次会议。
Shelly Orlowsky 带领下的产后互助小组会议 | aidaalgarinbirth.com
Orlowsky 回忆 Emilia 的时候,称赞她是一位非常慈爱的母亲,非常关心自己的孩子,细心而又温柔。当大家围坐在一起抱着宝宝互相聊天讨论的时候,Emilia 对自己的经历总是非常坦率而直接。Orlowsky 说,Emilia 总是能非常坦诚的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想法,比如 Emilia 说她会思考像“我是不是让自己陷入了什么困境?是这样吗?事情是不是会一直这样下去了?”这样的问题。这是妈妈们的普遍感受,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这些。其他有类似感受的母亲可能因为尴尬而对这些想法和经历羞于启齿,害怕被别人评头论足。
但是 Orlowsky 并不知道,Emilia 其实也隐瞒了一些事情,就是那些她总是想伤害孩子的念头。她甚至从来没考虑过提起这些事情,尤其在她公开表达了自己对于做家长的一些困惑之后。“人们会怎么想?这种事情你没法告诉任何人”,Emilia 说,“你完全是孤立的一个人。”
在Emilia的儿子大约一岁半时,Orlowsky 医生给 Emilia 发了一封邮件邀请她参与一个项目。Orlowsky 和另外两位女性在当时共同创立了“国际产后援助迈阿密分会”。Orlowsky 的联合创始人之一 Maureen Fura 是一位纪录片制作人,Fura 希望通过拍摄女性们谈论她们产后心理健康问题的视频,以此制作短片分发给当地的医疗服务机构和政府机构。
虽然 Emilia 不了解,但其实 Fura 也曾有过一段痛苦的精神经历,那是在 Fura 怀孕的早期阶段。
2008 年的时候,Fura 在加州蒙特利读研究生,当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的那一天,许多奇怪而令人厌恶的念头开始包围她。她会想到,如果我待在车库里,然后启动我的车子会怎么样?如果我把自己挂在树上呢?如果我把漂白剂倒在我丈夫的饮料里呢?她完全无法忍受自己这样那样的念头,所以她当即寻求了帮助。但是在她约见的 28 位医生中,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效帮助她改善症状。
思绪完全被恐惧侵占 | djvu.in
在她怀孕 5 个月时,一个医生给她开了小剂量的舍曲林(左洛复的仿制药)。在那之后,Fura 的这些念头出现的频率从每秒钟一次慢慢变成了每三秒钟一次。到了第 8 个月的时候,另一位医生诊断出她患有强迫症,Fura 这些恼人的想法才终于慢慢停止了。因为如果她又冒出这些念头的话,她会告诉自己说“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想法,这只是一个强迫症念头,”这些念头不再能吓到 Fura,“我又能正常开车、做饭和睡觉了”。
几年后,她成为了母亲心理健康的倡导者。她参与了一个国际产后支持组织和加州的一个叫做“ 2020 母亲”的组织,然后在 2014 年发布了一部纪录片《满月的黑暗面》,影片讲述了她和其他一些母亲所经历的精神折磨。
挪威画家 爱德华·蒙克《呐喊》1893
Emilia 邀请 Fura 来到她的家。在客厅里,Emilia 的儿子在一边玩耍,Emilia 则和 Fura 谈到了她的抑郁和焦虑。当 Fura 把摄像设备放回包里的时候,Emilia 说到自己搭地铁的经历。Fura 说:“我怀孕的那会儿可能永远都没法做到你说的这些。我那时候经常会想,如果我跑到火车轨道上会怎么样?” Emilia 看着 Fura ,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有这样的恐惧。Fura 说:“对,这些念头并不是我们真的想去做的,它们总是那些‘如果……怎么办。’”她向 Emilia 解释了强迫症的概念。“这种现象有它的名字。你不是一个人。很多女性都碰到过,有些人是想用刀子,有些人是想用剪刀,但我们彼此之间并不分享这些。” Emilia 听到这些话都惊呆了。
“我不知道原来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也被同样的问题困扰着。”或者,她纠正自己说,“我可能以为人们只能从新闻头条上看到其他人做可怕的事情。
插画师 Veronica Grech 作品 导师帮助对抗产后情绪障碍的耻辱 | veronicagrech.com
当 Emilia 再次去见她的精神科医生的时候,她决定坦白自己的这些想法,虽然她还是非常非常的“焦虑”。她担心医生很有可能会打给社区服务机构举报她(译者注:社区参与虐童事件的处理)。Emilia 一般需要推着婴儿车,先是乘坐巴士,然后换乘火车,最后步行到医生的办公室。当她站在铁轨旁边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和想象又在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看见自己把婴儿车推到了轨道上。“我甚至看见人们向我跑来,然后警察也来了,”她说。她想尖叫:“如果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请谁阻止我一下!”但她没有真的叫出声来。她把婴儿车从铁轨旁挪到了长凳边,坐了下来,踩下婴儿车的刹车,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就这样痛苦地等待了三分钟,然后火车进站了。她推着婴儿车走进车厢,然后自言自语到:“现在我们安全了。”
当她到达精神科医生的办公室时,Emilia 开始犹豫,“我不想看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她提到了和 Fura 的对话,和对强迫症的了解。令她吃惊和宽慰的是,她的医生告诉她不用担心,并且还告诉她有一种药可以帮助她。Emilia 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相信我不是疯了,而且我也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这些想法。有人并不只是把你当作一种疾病,而是把你看成一个受尽折磨而需要帮助的人。” Emilia 的医生 Jeffrey Newport 告诉我,当这些母亲倾诉她们想伤害孩子的念头时,他更关注的是这些母亲如何回应这些思想。如果这些念头是侵入性的、不受欢迎且令人不安的,这些母亲就会想方设法和这些想法隔离开来,不管内容是什么。
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不会抵触自己的想法;有侵入性思想的女性则会觉得这些念头很可怕,极度恐惧自己真的会做出这些行为。
“产后精神疾病是一种很紧急严重的情况。” Newport 医生继续说到,“对于临床医生来说,是否能识别患者具有安全方面的隐患和风险很重要。”但是他说,有经验的临床医生可以很自信地区分出精神病和入侵性思想。
OCD相关行为(有清洗冲动 囤积癖好 对称性困扰 没有明显强迫的强迫症 强迫的检查强迫行为)| verywellmind.com
Emilia 告诉我,她的精神科医生诊断她为强迫症加抑郁和焦虑,然后把她的药从 Effexor 换成了舍曲林(左洛复)。“他让我知道我遇到的状况是正常的,”她说,“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一种心理疾病。了解到这一点让我好受了很多。”
至少在这一方面,Emilia 是幸运的。她看了心理医生,而且她的心理医生又恰巧在母亲心理健康方面很专业。但是其他女性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在 Sacramento 有一位叫 Jessica Porten 的女性在生完第二个孩子的四个月后去做了产后检查。第二天她在 Facebook 上分享了自己的经历。“我在网上说,我的家人都非常支持我,所以尽管我有很多暴力的念头,而且我需要通过吃药和治疗来度过这段时间,但我可以保证我永远也不会伤害我自己或者我的孩子了。”在这条推文发布后不久,警察出现在了 Porten 的家门口。Porten 被要求开车带着孩子立刻去就近的急诊室,而且她的车子前后各跟了一辆警车。在她到达急诊室后,Porten 被强制留在那待到了深夜。“他们竟然叫警察来抓我,” Porten 写到。“我像个罪犯一样被拘留了,然后又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张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的复印纸,最后不知怎么地被释放了。”
好在 Porten 是一个白人女性而且是异性恋;Porten 说倘若换做别的情况,事情很有可能会更糟糕。
Kay Matthews 是非营利组织“蓝色阴影计划”的创立者,这个组织总部位于休斯顿,致力于帮助患有产后情绪障碍的有色人种女性。她告诉我,她担心对于她社区的女性来说,情况可能不只是医生让警察“跟着你”,而是直接把你送进监狱了。这种恐惧本身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威慑,让有色人种的母亲更难寻求帮助。
Shelly Orlowsky 孕妇心理健康咨询中心 | drshellyorlowsky.com
公平地说,医生们往往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报警似乎太极端,但是客观的风险又难以被忽视,所以有必要采取一些相对温和的预防措施,然而预防措施也有预防措施的风险。英国心理学家 Fiona Challacombe 和 Abigail Wroe 发表了一篇关于强迫症误诊后果的研究,他们引用了两个被限制和孩子接触的患者的例子,文中写到:“这无疑加剧了母亲们的恐惧,她们担心这些症状意味着她们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从而进一步加深强迫症,损害母婴关系。”(译者注:如果在中国,可能就是巨大的家庭纠纷或者婆媳矛盾了)
如果我们更注重对临床医生的教育,尤其是那些与产后妈妈有着密切接触的临床医生,这也许能对现状产生积极的改变。在一些孤立的案例中,焦虑确实会导致精神错乱。但在大多情况中,侵入性思维相当常见,而精神疾病其实并不多,大约一千位母亲中只会出现一个(而且只有极少数的母亲会真的伤害自己的孩子)。如果临床医生能够意识到这个数据和事实,那么这一现状也许能够最终发生改变。
当然,更好地教育医生不仅可以帮助陷入困境的父母,也同样可以帮助爸爸妈妈在孩子出生前做好积极的准备。
提高强迫症的认识可以有效避免强迫症的发生
Abramowitz 设计了一个针对出现强迫症症状的女性的预防措施项目(针对那些出现认知偏差的女性,比如将思想等同于行为)。在一个对照实验中,参与实验的母亲会参加一系列分娩教育课程,帮助她们重建扭曲的信念,这些母亲所报告的强迫症症状明显低于对照组。
然而,让事情变得复杂的是,谈论侵入性想法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对于那些遭受侵入性思想的女性来说,知道有很多人都面临着这样的困扰将会是一种巨大的解脱,但听他人具体描述的想法内容则会导致听者脑海中也出现相似的画面。例如一位新妈妈如果听到别的母亲有把孩子淹死的念头,她下次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最终心理学家相信,要改善强迫症,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消除耻辱感和对这方面的无知。这些想法本身并不是问题,对这些想法做出的回应才是问题所在。Abramowitz 说:“这就是强迫症,当人们有这些想法的时候,他们会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并相信。”
在这一领域,人们正在达成新妈妈都应该筛查是否患有强迫症的共识(译者注:美国产检意识好先进),就像现在对于产后抑郁症的检查一样。在《抛弃婴儿和那些可怕的想法》一书中,治疗师 Kleiman 和 Amy Wenzel 建议所有临床医生在面诊产后母亲时,都应该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害怕的想法?并且医生们还应该告诉妈妈们,这种现象非常普遍。
对于被诊断为产后强迫症的女性来说,除了像 SSRIs 和左洛复这种抗抑郁药物之外,认知行为疗法也已经被证明可以改变许多病人的生活。这种疗法帮助母亲们认识到不必把这些想法当真,也不用相信这些念头真的具有威胁性。
Diana Wilson 是英国非营利组织“产后强迫症”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她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在她成为一名母亲之后,她的强迫症开始聚焦于伤害孩子的一些念头上。在她第四个孩子出生之后,她终于开始寻求帮助,并且经历了五个疗程的认知行为疗法。“在等待了 26 年后,我感觉我的生命终于回来了。”她这样说到。
PANDAS基金会英国关于OCD的说明 (症状: 有强迫性 对喂养婴儿感到焦虑 隐藏尖锐或危险的目标 把自己和孩子隔离开来 经常害怕孩子受到伤害 有睡眠障碍) | pandasfoundation.org.uk
是否提高对于强迫症的认识真的可以避免强迫症的发生,因为这样母亲们就不会对自己的侵入性想法感到恐慌,从而也不会那么容易陷入到强迫症中去了。在报道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就这个问题我请教了多位专家。英国心理学家 Fiona Challacombe 告诉我:“是的,我认为肯定可以。”她告诉我,她的许多患者都说过类似的话:倘若当初有谁能这么告诉过她们就好了,哪怕一行字,一张传单都可以。
不久以前,在一个潮湿而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我在 Emilia 的公寓附近遇到了她。她穿着牛仔裤、黑色 V 领 T 恤和亮粉色帆布鞋,她说话时热情而友好地看着我的眼睛。她两岁半的儿子平静地坐在她的腿上,Emilia 正在喂他开心果。“这种感觉就像一场噩梦,”她一边说着,一边剥开了一个开心果。现在,距离她被诊断出强迫症一年过去了,她感觉自己平静了很多。她每天会把儿子交给母亲,然后在一个儿童福利院工作几小时。同时她有了一个长期的目标,目前她正在备考 GRE ,准备申请公共卫生的硕士项目。她想未来在母亲心理健康领域有所建树。
如今她的抑郁情绪已经有所改善,和孩子的关系也更加亲密了。Emilia 认为,爱不是一种瞬间产物,而是一种需要时间开花结果的感情。她说她真希望自己能在患上精神疾病之前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而她之前的认知仅限于产后抑郁症。
“我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我不想伤害任何东西,我甚至不杀蟑螂……但是突然间你却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这就让人极其困扰了。”这些侵入性想法仍然会让人感到不安,对于患有强迫症的母亲来说,她们最担心的是这种想法意味着自己对孩子有着潜在的敌意。不过 Emilia 从不这么认为,因为她从一开始对母亲们这样的矛盾心理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她不相信这些想法真的就意味着她想要伤害自己的孩子。“我想事实也许是孩子是那么的脆弱,而我需要对他负有全部的责任,所以这种压力逐渐变成了一种恐惧。对于孩子来说,我掌控着所有的权力,而这种掌控感令人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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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a 的这种想法已经逐渐减少,这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孩子渐渐长大,不再那么脆弱。而且时间也证明了 Emilia 并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也发挥着作用。虽然 Emilia 没有接受过认知行为疗法(她的医疗保险没有包含这个),但她能够敞开自己内心这些羞耻的秘密,与朋友们交流,她的精神科医生认为这些也起到了帮助 Emilia 改善症状的作用。即使侵入性思想再次出现,Emilia 也能将其正常化,并不再被这些念头支配。
Emilia 告诉我,她最近还和儿子一起做了次蘑菇烩饭。她的儿子精力充沛,而 Emilia 也正努力寻找一种可以让自己集中精力的活动。她还修改了一份南瓜烩饭的食谱,她拿出蘑菇、米饭和帕尔马芝士。他们一起把切菜板拿到餐桌上,Emilia 站在她的孩子身旁,手把手教他切菜。直到 Emilia 告诉我这件事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进步有多大。他们在一起切了一下午的蘑菇,切完后她的儿子毫发无伤、开心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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