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我们生活与消费中的技术革命

前几天，读到张维迎教授的《我所经历的三次工业革命》一文，以自己出生后一直到现在的生活经历，讲述了三次技术与工业革命在他生活中的呈现，以及短短几十年中给他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大同小异。只不过我的知识没有他那么渊博，文字也没有他那么好，但感受是一样的。

读这篇文章时，我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对于中国过去几十年经济的快速发展，在进行宏观概括时，人们讲了许多原因，如改革，如开放，如人口红利等等。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往往被人们低估了，这就是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迅速汲取人类技术革命与工业革命成果的因素。我不是说没有人讲这个问题，而是说人们没有将其放到与上面三个因素并列的位置，没有放到一个足以彰显其地位的框架中。

按照人们一般的说法，张维迎教授也是这么说的，近代以来，人类经历了三次技术与工业革命。第一次是工业革命，其标志是蒸汽动力的发明、纺织业的机械化和冶金工业的变革；第二次是电气革命，其标志是电力和内燃机的发明和应用，还有石油化学工业、家用电器等新产业的出现；第三次是信息革命，标志是计算机的发明、信息化和通信产业的变革。

我在想的问题是，假如没有这些技术与工业革命的成果，就算当时中国也改革了，也开放了，会有后来那样的发展吗？现在人们的生活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在改革开放之初，那时流行的是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这三大件，在当时不敢说普及，但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进入了老百姓的生活。从技术与工业革命的角度说，这是第一次技术与工业革命的成果，是机械工业发展的产物。如果当时的技术进步就是到这个水平，中国会有后来几十年那么快的发展吗？不可能的。

打开了后来经济发展空间的，是我们对后两次技术与工业革命成果的汲取。换个角度说，改革开放之后不久，我们就与一个消费浪潮相遇了。这个消费浪潮的主要内容，就是彩电、冰箱、录音机、洗衣机等。而这一切，都是过去一两个世纪机电技术革命积累的成果。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当时的家电生产成为中国的主要支柱产业，人们在这方面的消费也是争先恐后。可以说，正是这场消费革命，为中国经济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中国经济什么时候起来的？就是这时候。当然，还有信息革命带来的个人电脑和智能手机等，但这是后话了。

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们这些年的经济快速发展，是与人类过去几百年技术革命和工业革命成果的积累分不开的。我们受惠于这些，而之所以能受惠于这些，是因为我们与世界的连接。

这些技术或工业革命的成果，不是改革开放之后才有的，很多是早就有了的。在我们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日本的家电生产，就已经席卷了整个世界。到这时候，改革开放的意义就显现了出来。张维迎教授文中讲到的一个情节让我很受触动，到18世纪下半期的时候，人们已经能制造80个甚至更多锭子的多轴纺纱机了。如果母亲当年能用上多轴纺纱机，她就不会那么辛苦了。看到这，不禁让人唏嘘。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20世纪中叶的时候，我们的一些落后地区还没有用上差不多200年前就已经有人发明出的技术。

是改革开放改变了这一切。这主要涉及的是两个因素。第一个是开放。我们这代人很多都会记得，在80年代中期的时候，人们是多么渴望买到一台彩电。那时有一个词叫进口原装，还有一个词叫直角平面，都是可望不可得的进口货。谁能想到，到90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我们的家电产业就为严重过剩而发愁。这一切是哪来的，开放、引进。再一个就是改革。那时候我们的产品为什么与人家差距那么大？不完全是人家在技术上封锁我们，而是我们的经济实在衔接不上这个。是改革之初的初步发展，为这种衔接创造了条件。

所以，我们切莫低估已有的技术与工业革命这个因素在中国经济腾飞中的重要作用。

但客观地说，在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之后，这种技术红利便开始逐步递减了。受期待的纳米技术、量子计算、人工智能、无人驾驶、基因技术依然处于雷声大雨点小的状态。于是，我们就看到各种各样的技术与产业内卷。在汽车上，在各种家用电器上，各种华而不实的功能层出不穷，但其中的大部分是聋子的耳朵，只是一个摆设。不但是摆设，甚至给人们增加了经济负担和使用的烦恼，弄得有的老人现在甚至连电视都不会操作了。

熊彼特认为，技术创新要能够将人类经济推向一个新的阶段，前提是必须能够引发大规模的商业革命、消费革命。

最近有人提出，伴随新的可能的人工智能革命，将会出现一组新的智能五大件。我一点都不怀疑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一点都不怀疑人工智能对人类生活的可能改变。但就消费的意义而言，就与经济发展的关系而言，其能否达到上面七大件的力度？至少在现在，在我脑子里还是一个问号。也许，影响用的是另一种方式。

就在这篇文章快写完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消息：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旅游研究院院长戴斌在两会上建议：取消游客入住酒店必须“刷脸”的规定。我完全赞成这个建议。我也是一个爱旅游的人，尤其爱走草原和那些荒凉的地方。但最近这几年明显走得少了。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之一，就是住店刷脸。现在无论是到什么地方，哪怕是偏远的荒原，住店刷脸也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不就是一个游人住个店吗，至于吗？

所以，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科技革命面前，我们把心思和精力用在什么地方，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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