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条小溪流
怀念那条小溪流
每次在行程中看到潺潺的流水，爱人都要感慨万千地说：“要是能把它们带回来就好了！”
其实，我们这一带从前是有水的。我家毗邻的后沟就是一条小溪。夏天，艳阳高照，溪水淙淙，干练的小蚂蚱“嗖”地一声落在水面，轻巧地跳来荡去，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晕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蜻蜓在水草枝头安寨扎营，忽闪闪地拍打着翅膀，那双大眼睛是在和摇曳多姿的小蝌蚪眉目传情吗？不久，小蝌蚪女大十八变，蜕掉黑黝黝的外套，一袭青翠欲滴的绿衣，在“呱呱呱”的鸣叫声中把名字改为洋气的青蛙。如果你足够细心，不难发现，在小溪慈母般的包容下，这些思想新潮的小东西，随着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华，还会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日薄西山，肚子滚圆的牛羊在主人的吆喝声中慢条斯理地走下山坡，踱到溪边，饮上几口，润润喉咙，玉琼甘泉似的，就像满汉全席后的那道汤，总归是锦上添花的事，美气的呔呔哩！吃饱喝足，甩着尾巴，扬起脖子，呼朋唤友地从溪边路过，叮叮当当的铃声，像是更夫的提醒和呼唤，更像剧组里太平盛世的画面音。
这条小溪，不只是动物们的乐园，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天蹚水，青苔滑腻，一个趔趄，正要发火，回头一瞥，竟有骑着自行车前来卖冰棍的。然而，一摸口袋，只能咽着口水，恶狠狠撩起一泓清泉，任思绪插上想象的翅膀在各种美好的事物中徜徉。隆冬季节，溪水结冰，横七竖八的冰柱，倒是和冰棍有几分相似，不过是放大了若干倍。有人用力掰下一块，“咯嘣嘣”地嚼着，像是比赛谁的牙口好。吃不过瘾，玩得尽兴。看吧，打滑滑，溜冰，你方登罢我上场，谁也不服输，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让寒风刮得更猛烈些吧！
那时，我只是一介尚未开化的黄毛丫头，在溪水叮咚的喃喃自语中，既看不懂温情与呼唤，也不晓得世态与风情。水缸见底，水位低的实在够不着，我厌倦了像瘸子一样高一脚低一脚的担水差使，扁担硌得肩膀酸疼不说，单是铁皮桶的聒噪声简直要逼得耳朵发疯。于是，隔三差五端盆衣服，到溪水边抹胳膊挽袖子，让衣物上那些黄土尘埃，以及“锄禾日当午”顽固汗渍，在长方形的石条搓板上，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渐行渐远。
那时，小姑在襄汾纺织厂工作。在我眼里，她就代表着城市，她的穿着就代表着潮流。有一次，休假回家的小姑悄悄止步于我身边。看着她高跟鞋、喇叭裤投放在水中的倒影，那些被我浸洗干净、铺晾在溪边藤蔓和灌木上的所有衣裳顿时黯然失色。这条小溪，这亩方塘，启蒙了我对美的认识与感知，也让懵懵懂懂的我突然学会了害羞，并萌生出一定要跃出农门往外飞的梦想。
后来，鲤鱼跳龙门，考上大学，果然踮起脚尖触摸到了村里人无法触及的高度。到了城里，工作顺利，家庭幸福，生活安逸，在水龙头源源不断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阔绰水源滋润下，那条小溪渐渐地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每年都会跻身于旅游大军行列。河南云台山、长治太行山大峡谷、互助北山国家森林公园……每到一处爱人都会恋恋不舍。当我们不得不舟车劳顿到遥远的地方去寻这些曾经熟悉的溪水并且心心念念地把它带回来时，这种缺失和渴盼，一次次触发我对那条小溪的深切怀念。
如果当初我没有远离乡村，一直厮守着这条小溪，那么，我的陪伴就一定能挡住私挖滥采的行为吗？我的坚守能一定能挽留住地下水的下沉吗？单枪匹马，人微权轻，恐怕除了少一些遗憾，多几份安慰，并不一定能扭转乾坤。
小溪是乡村单调的底色上靓丽的色彩，是曾经生活和年轮增长的痕迹。如今，小溪枯萎了，山地枯萎了，人到中年依然娶不上媳妇儿的老乡枯萎了，被寥寥无几的老人固守着的乡村枯萎了……当习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思想深入人心时，所有的这一切都枯萎了。
爱人说：所有的闲情逸致，都离不开一定的经济基础。以前我还不屑，现在观察到：从乡村走出来的果然大多数是为了提高物质水平，跟上城市的节奏和时代的节拍；而想要回去或要隐居的，基本都是摆脱了物质窘迫并且在开支方面游刃有余地的。就我个人而言，从远离小溪，到渴望小溪，还不是生活水平提高、生活条件改善了的原因吗？
当初离开，不是不喜欢小溪，只是不喜欢贫穷；现在衣食无忧了，嫌弃城市的浮躁与喧嚣，便开始向往田园生活的静谧和悠然。这果然是闲情逸致啊！就像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一样，人总是在低级需要满足后方才在乎或渴望高级需求。
想要过上好日子，渴望美好的生活，这都无可厚非，但在奋斗的过程中能不能顾及一下乡村的底色与背景，能不能不要对乡村进行毁容式的改造，能不能给一些美好的事物留点生存的空间呢？要知道，敬畏它就是敬畏万物生灵，尊重它就是尊重自己的故土，成全它就是成全我们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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