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副对联谈起

 作者：曾晓鹰  

      日前，一位朋友给我发来一则消息，内容是贵州省毕节地区金沙县沙土镇新修一牌楼，出于名人效应，特聘请了原沙土镇人、沙土镇首席文化顾问、北京四观书院院长、华夏文化促进会驻会主席廖某某先生为新立楼牌撰联。廖先生殚精竭虑，为家乡楼牌撰了主、辅两联。

主联：

沙蕴珠玑，星移斗转含弘光大；

土藏金玉，日就月将品物咸亨。

辅联：

集土作山，积水作渊，百物大壮飞龙在天，自古无双镇；

聚沙成塔，聚善成德，万民中孚同人於野，从来第一流。

此二联一出，引起了各方讨论，褒者有之，贬者亦有之。笔者不禁好奇心大起，仔细阅读了有关讨论，也颇有感慨，忍不住也想凑凑热闹，胡诌几句：

一

从内容及联文的机巧上看，笔者确实佩服作者撰此二联时的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廖先生在联后有对此二联的释文，释文较长，鉴于篇幅，笔者不再引述，有意者可自去查阅。）

引起各方对此二联诟病的主要不是它们的内容，而是它们不合联律的问题。

细读此二联，发觉不合联律之处果然颇多。下面试分析一下：

主联：

1.“沙蕴珠玑，土藏金玉”：“沙、土”在此同义；“蕴、藏”同义；“珠玑、金玉”在此也同义，属典型的合掌。

所谓合掌，指的是上下联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合掌是对联撰写中的大忌。

中国楹联学会2008年10月正式公布实施的《联律通则》（修订稿）第十条“避忌问题”第1点便是“忌合掌”。作者自己在释文中说：“‘沙蕴珠玑，土藏金玉’喻人才之鼎盛。”可见，不管是从字面意思上还是廖先生自己的释文上，此两句都全是同一个意思，是典型的合掌，犯了对联的大忌。

2.“星移斗转、日就月将”中，“日就月将”意思使用有误。

“日就月将”典出《诗经·周颂·敬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就：《广韵》成也，迎也。此指“成就”；将：进步。“日就月将”意为：每天有成就、每月有进步，精进不止。“星移斗转、日就月将”合起来的意思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日有成就、每月有进步，精进不止。作者在他的释文中解释为“随时推移(星移斗转，日就月将)”，将“日就月将”当做与“星移斗转”同义的词语，表示“随着时间推移”之意，意思理解有误。退一步说，就算“日就月将”可引申出“随着时间推移”之意，也与“星移斗转”也合掌了。

3.“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句，对仗不工整。

孔颖达疏曰：“包含宏厚，光著盛大，故品类物皆得亨通。”可见，“含弘”是“包含宏厚”之意；“光大”是“光著盛大”之意；“品物”是“品类之物”，“咸亨”是“皆得亨通”。

由此可见，这两句在结构和词性上均不对仗。结构上：由大而小，“含弘光大”联合结构，“品物咸亨”主谓结构；“含弘”主谓结构，“品物”偏正结构；“光大”主谓结构，“咸亨”偏正结构。词性上，“含”动词，“品”此名词；“弘”形容词，“物”名词；“光”此名词，“咸”副词，“大”形容词，“亨”动词。作者将之分别用在上下联相同的位置上，作为对联，明显欠妥。也许作者会说，这是用典。愚以为，即便用典，也应符合联律。

辅联：

辅联中，平仄上不合联律之处更是明显。

1.上联中，“百物大壮飞龙在天”，平仄关系为“仄仄仄仄平平仄平”。联律第一章第五条规定：“句中按节奏安排平仄交替”。按照平仄交替的原则，此句平仄应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很明显原句不合平仄格律。就算作者是“句内自对”（“百物大壮”对“飞龙在天”），它们各自内部的平仄也未交替，（“百物大壮”仄仄仄仄；“飞龙在天”平平仄平。）不合联律。

2.下联中，“万民中孚同人於野”的错误性质与上联基本相同。前面四字为“平平平平”不合联律。

3.下联中，“聚善”的“善”、“同人”的“人”与上联中“积水”的“水”、“飞龙”的“龙”平仄不相对，也不符合“上下联对应节奏点上用字平仄相反”（《联律通则》第一章第5条）的规定。

从上面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廖先生为沙土镇撰的这两联，不管主联还是辅联，在联律上以致内容上都存在着问题。

从廖先生对两联作的释文来看，他确实是对此十分重视，下了功夫，甚至可说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然而，在这种十分重视，下了功夫的情况下，所撰的对联还存在如此多的问题，便使人不得不感到遗憾了。

如果是一般人撰写的对联，也许还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但作为专家级的名人，又是为沙土镇新建的标志性楼牌撰写的对联，在联律上乃至内容上出现如此多的问题，便不能不发人深省了。

二

廖先生这种情况，引起了我们以下几方面的思考：

首先，作为各种活动的主办方，是否只一味地考虑名人效应，而不顾其是否内行、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古人云：“学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又云：隔行如隔山。在某一领域有成就的人，在另一领域中也许就是外行了。笔者不否认廖先生在文学上有一定水平和功底，在他熟悉的领域也当有所建树，但从上面分析看来，他在对联领域则不一定是内行。因此，各种活动的主办方在聘请专家学者时，也应该慎重考虑其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真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盲目地追求名人效应，否则，最后受到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就对联领域而言，对联是一种具有古意古韵特征，显得古色古香的短小精干的文学形式。聘请专家学者来为自己所在的文化古镇、风景名胜撰写对联，一般都是为了宣传该地的风土人情，显示该地厚重的人文风貌、文化底蕴。如果撰写出来的对联不规范，不符合联律，不管其内容写得如何，在人们眼中，特别是在懂行人的眼中，便会对此对联不以为然，更会进一步认为此地人文素养不丰，文化底蕴不厚，从而使聘请方收到适得其反的后果。

其次，作为被聘请的专家一方，在接受聘请时，是否也应该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认真考虑一下自己是否懂行，或者这项任务是不是自己的强项，是否有能力揽下这方面的活儿。

如果只知在人前显摆自己，博取虚名，抑或为了一点可怜的经济利益，而信口开河，最终也只会败坏自己的名声，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笑柄。《中华诗词大会》的评委康某便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须知，在学问上，不懂就是不懂，切不可装懂。

第三，对联知识亟需普及，这是最应该反思的问题。

廖先生所撰的对联不合联律的现象，并非个案，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名山大川、风景名胜的庙宇廊坊所挂出的对联中，同样也存在不少。笔者在各地的旅游风景区便经常见到各种不合联律的对联。而在民间，如民居、商铺等处，以及春节时家家户户所贴的春联中，这种不合联律的现象更比比皆是。前不久，笔者到贵阳乌当区旅游景点香纸沟游览，到了香纸沟的南静寺。见到大雄宝殿大门两边刻有一副对联：

昌盛蓬瀛佛教俱兴不忘党政正确领导；

语法真谛南静竣工全靠政策全面落实。

上联在左，下联在右，挂反了且不说，内容的好坏也不去评论，只看是否符合联律这一点，上下联中，除了上联“昌盛蓬瀛佛教俱兴”稍微符合对联平仄相间的联律外，其他均不符合联律规定，特别是上联“不忘党政正确领导”，“仄仄仄仄仄仄仄仄”，八个仄声连在一起，实属少见。在结构上词性上也是毫无章法可言。佛堂本应跳出三界外，给人一种六根清净、大彻大悟的感觉，而此联却尽在红尘中，充满凡俗之气，毫无佛门净地之感。一看便知，此对联是个完全不懂对联的人（或许又是当地的什么官员）附庸风雅留下的杰作。

迄今而止，对联这种文学形式早已深入到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成为人们最喜闻乐见，流传范围最广，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种文学形式。不管是大雅之堂还是鄙俗之地，时时处处都能见到它的身影。然而，正如上面所说，由于对联知识还远远未普及到广大人民群众之中，以致造成了大多数人不知何为联律，以为只要将两个字数相同词性大致相同的句子排在一起便是对联了的模糊认识。

愚以为：上述这种情况，特别是“名人”“专家”们所说的外行话，所做的外行事，应该引起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就对联领域而言，应该引起中国楹联学会及各省市、地市县的诗词楹联组织的高度重视，除了在平时积极宣传、普及楹联知识以外。还应在各种正式场合，特别是要勒石铭柱之处，把好联律关，尽量避免乃至杜绝不合联律的现象出现。

至于应该怎样具体实施，则不是我等山野之人可过问之事了。

                             2018.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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