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罗马的英雄,提奥多西一世配吗?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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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三位拥有“大帝”(The Great)威名的君主,即君士坦丁一世、提奥多西一世和查士丁尼一世。
许多读者往往被他们如雷贯耳的大名所震慑,轻而易举地误以为他们曾创下过如何显赫辉煌的文治武功,然而实际上,这三位皇帝之所以能荣享如此盛名,要么是因扶持基督教有功、要么就是臣民胡乱吹捧,并非他们真有什么傲视群雄的过人资本。
|从左至右:君士坦丁一世、提奥多西一世和查士丁尼一世
恰恰相反,此三人不仅不是人们千古传唱的伟人,反而是造成罗马屡次劫难的罪魁祸首。
比如,君士坦丁尊崇利益至上,行事果决狠辣、六亲不认,其为了消除潜在竞争隐患而实施的集权政策严重破坏了帝国地方的活力;查士丁尼则一生追求虚名,做事既缺乏决断又疑神疑鬼,他那昙花一现的再征服运动毁灭了东罗马帝国的古典根基,让后继者无力阻挡凶猛的穆斯林入侵。
|提奥多西一世复原像,表面看上去非常威严庄重
不过,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虽然有种种不足,其优点也十分突出,如前者行武善于冲锋陷阵、后者好文留下千古法典,身后也算毁誉参半;相比之下,三人中的提奥多西则最是昏聩无能之辈,属于文不成武不就且贻祸万年的典型范例,只是依托好运和包装的功劳,才得以堂而皇之地入选一代明君。
后人包装过的“完美皇帝”
从表面上看,提奥多西的个人履历相当光鲜:他出生于西班牙加拉西亚一个地方贵族家庭,父亲老提奥多西是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麾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将领,因此得以自青年时代就加入父亲帐下,一起出征蛮族入侵下的不列颠和逆贼僭越的非洲。
|提奥多西
拜其父人脉关系的提携,提奥多西27岁之前即成为麦西亚地方军事长官,并于公元374年成功击退了入侵当地的萨尔马提亚人。
公元376-378年因政敌陷害一度赋闲,但很快就于公元378年秋被西部皇帝格拉提安重新启用为东部军队总指挥,并在次年1月19日擢升为东部皇帝。
提奥多西在担任皇帝的17年间,对外击败西哥特人等蛮族入侵者、并与波斯人缔结和约,结束了长期困扰帝国的外来战乱;对内不仅确立基督教为国教,彻底奠定后者在欧洲的独霸地位,还多次击败各路篡逆反贼。
他最耀眼的业绩就是于死前数月统一了东西两个政权,最后一次维护了罗马帝国的统一完整,因而得到史学界的高度评价,成为大众眼中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拜占庭政治社会史》的网络翻译,可以看出该书拔高了提奥多西的地位,但尚能指出他的一些过失。
如果仅以这份履历为参考,那么提奥多西的“大帝”荣誉确实当之无愧;然而实际上,它完全是基督教会和御用文人刻意美化包装后的成果,真实历史上的提奥多西不仅没有履历上的优秀卓越,反而处处暴露自己的见识浅薄和庸碌无为。
私德糟糕的提奥多西
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的人品。
瓦伦提尼安家族堪称提奥多西的贵人兼恩主,瓦伦提尼安一世首先于行伍间提拔了老提奥多西,从而使提奥多西家族鱼跃龙门;虽然老提奥多西因瓦伦提尼安一世的突然驾崩而被政敌矫诏处死,但格拉提安仍然庇佑了此时处于危险中的提奥多西,并且擢升后者为自己在东部的共治者。
不仅如此,此后每当提奥多西的军队在西哥特人的打击下濒于崩溃之际,自身也处于其它蛮族威胁中的格拉提安依然尽心尽责地派出援军,数度解救他于危难之中,可谓对其恩重如山。
|瓦伦提尼安长子、提拔提奥多西为东部皇帝的西部皇帝格拉提安
然而提奥多西对瓦伦提尼安家族的回报却可用忘恩负义来形容。
公元383年,格拉提安遭遇到篡位者马克西姆斯的致命威胁,当他处于最需要救助的时刻,提奥多西却以来不及派出援兵的借口选择袖手旁观。
更有甚者,当马克西姆斯的使者来到君士坦丁堡,狂妄地要求提奥多西在是战是和上当场做出抉择时,已坐稳东部江山的后者却没有为恩主报仇的勇气,反而用和稀泥的方式担当起可笑的调解人角色。
不少偏袒他的教会史家都将其选择开脱成因东部残破而无法及时报复的忍辱负重,但是除了巴尔干半岛,东方最富庶的叙利亚和埃及并未遭到任何兵祸波及,完全不可能因此“残破”;更何况提奥多西自己在长达4年的时间中一直在君士坦丁堡夜夜笙歌,从没有任何想要出兵西征的打算,这又算哪门子的忍辱负重?
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在于提奥多西眼见他的恩主已经失去利用价值,自然就不会冒着风险为其报仇雪恨。
而他最后之所以又同意讨伐篡逆者,一方面是出于自己对西部的觊觎,另一方面则是与格拉提安异母妹妹伽拉的政治联姻所作的交易,以确保后者兄弟瓦伦提尼安二世的帝位稳定。
简而言之,提奥多西根本不可能为道义而做出任何无偿牺牲,哪怕是为了报恩。
|晚期罗马异教史学家佐西姆斯对提奥多西生活作风的描述,行文有所夸大当时东部宫廷的豪奢与皇帝的淫乐,但称提奥多西夜夜笙歌绝无问题。
这位大帝不仅性格极其自私,而且毫无信义可言。
公元382年10月3日,东罗马政府与自亚德里亚堡之役后一直肆虐巴尔干的西哥特人达成协议,以承认他们在色雷斯的部分自治权为代价将其收为帝国附庸。和约签订后,表面上提奥多西对待蛮族十分和气,不仅对他们有求必应,还对任何破坏两族和睦的暴力行为严惩不贷。
但实际上,提奥多西一直企图用借刀杀人的方式削弱后者的实力。
在东部军队两次对西部篡逆者的征讨战役中,西哥特人都必须按照协议提供大量最勇猛的战士,而且都被用于最激烈最危险的战场,由此蒙受了惨重的伤亡。
尤其是公元394年的冷河之役,参战的2万西哥特人中有一半战死沙场。显而易见,一旦西哥特人在帝国内战中因损失过大而无力恢复元气,那么东罗马政府将这支为祸甚大且骨鲠在喉的蛮族势力彻底消灭就变得轻而易举。
|因参与冷河之战损失惨重的西哥特国王阿拉里克,后与东帝国决裂并西进攻克罗马。
虽然提奥多西从未在任何场合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但称颂他的基督教士奥罗西乌斯就曾直言不讳地宣称,西哥特人的损失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后者的上述言论无疑代表了皇帝的意志。当然西哥特人本质上也绝非良善之辈,但用如此阴损的手段借刀杀人,足以证明提奥多西为人不值得信任。
或许会有人辩解,个人私德并不在明君衡量中占据很大比重,文治武功才是评价其身后名誉的金指标;可是遗憾的是,提奥多西在这方面的表现同样不配其大帝的美誉。
广受诟病的军政措施
我们知道,提奥多西之所以被格拉提安提拔为东部皇帝,很大原因就是寄希望于前者能够打败肆虐巴尔干半岛的西哥特人。
但是,正如前文所述,新任皇帝不仅没有完成为亚德里亚堡灾难雪耻的任务,自己反而数次被西哥特人击败,最严重时几乎就要重蹈瓦伦斯的覆辙,还要西部皇帝派出援军前来解围。
终于只能迫于无奈与西哥特人签订协议,允许后者在帝国境内自治割据。
即使在内战的战场上,提奥多西的军事才干也称不上优秀。
虽然他用疑兵之计智破马克西姆斯的指挥战略值得赞许,然而当面临真正的比如冷河那样的逆境时,竟然束手无策到只能痛哭流涕并向上帝祈祷的程度,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教会史家索佐门对冷河之战首日提奥多西兵行不利时束手无策只能痛哭流涕向上帝祷告求助的记载,可以看出提奥多西至少在战术指挥上并非一个优秀的统帅。
我们同样未能在政治经济领域发现这位大帝有任何出类拔萃的举措,倒是麻烦接二连三地发生。
由于晚期罗马帝国集权过程中扩大了相当规模的官僚数量,导致政府机构臃肿不堪。
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官僚机构,提奥多西势必要向臣民征收大量的赋税。再加上同期的战争军费和享乐挥霍,即使以繁华著称的东部诸城也难以承受。
公元387年春,安条克就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聚众暴乱,暴动者甚至推翻了象征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雕像,一度引起了严重的后果,所幸由于当事人的悔罪与当权者的克制而未闹大。但提奥多西似乎并未吸取教训。
公元391年,塞萨洛尼基的市民因私事处决了城防长官以宣泄他们遭受剥削的怒火,导致皇帝用一场惨烈的屠杀予以报复,据说死难者高达7000人。
不仅如此,基督大帝还摒弃了此前历代帝王宽容的宗教政策,代之以完全地尊崇三位一体、严厉打压异教异端的迫害政策,许多珍贵的异教典籍文物都被销毁,甚至有少数成就斐然的异教学者被狂热的基督教徒杀死。
可以说,哪怕教会拥簇者再怎样为其恩主歌功颂德,也无法掩盖提奥多西施政中出现的问题。
|被狂热基督徒杀害的著名异教女学者希帕提娅
但他最令人诟病之事发生于外交领域。
同样是在公元387年,东部皇帝为了甩掉拖延多时的亚美尼亚痼疾,与波斯国王沙普尔三世签订瓜分该国的和约。
议和本身具有结束两大宿敌多年对峙的积极意义,但问题在于罗马人在和约中让利太多:整个亚美尼亚的4/5都被置入萨珊王朝设立的附庸治下,帝国只收获到包括卡伦尼提德、索芬尼以及部分塔戎在内的1/5土地——须知,历代罗马统治者一直将控制整个亚美尼亚看作东方政策的头等大事,因为该策略不仅可以竖立自身的威望,而且能够从地缘角度获得进退自如的战略优势。
提奥多西却轻易就把上述重大利益拱手送人,此举实属不智。
|提奥多西与沙普尔三世议和后双方对亚美尼亚的瓜分,罗马人只占有其中的1/5,包括波萨美尼亚在内的基督教盛行地区被割让给波斯。
更讽刺的是,以上被割让的亚美尼亚领土有相当大的部分均为基督教盛行地区,一旦失去帝国的保护,可以想见当地基督徒会怎样遭到波斯人的对待——而我们那自诩正统教会保护者的基督大帝此时却选择装聋作哑。
与之相反,当2个世纪后,东罗马皇帝莫里斯通过介入波斯内战,有机会收复战略经济价值更高的尼西比斯时,他却因宗教原因坚定地选择曾被割让的基督教波萨美尼亚地区,两者对比可谓高下立判。
八面玲珑的提奥多西
看到这里,有些读者一定会提出疑问:难道提奥多西真的那么名不符实,他就没有优点可言吗?
确实,倘若不以千古一帝为标准,这位东部皇帝倒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同时代的许多传记者都提到他们的君主谈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即使第一次见面的人也极易被其温和的气质所吸引。
更何况,他还十分注意倾听臣民同僚的不同声音,极力在人前维持一种庄严却不高傲、宽容却不糊涂的形象,哪怕是被辜负的格拉提安家人,也没有因此对他忘恩负义的选择有多怨恨。
|圣安布罗斯阻止提奥多西离开米兰大教堂
以上事实都表明提奥多西极善处理人际关系,能够在当时异常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左右逢源,因此除了政治宗教立场不同导致与竞争对手或异教徒交恶外,他几乎没有竖立什么私敌。
千万别小看这一本领,古往今来的许多史实都表明,一个不善打交道的君王,哪怕劳苦功高鞠躬尽瘁,依然会在人为制造的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上马失前蹄。
就以罗马帝国为例,自三世纪危机以来,即有包括马克西米努斯、伽里埃努斯、奥勒利安、普罗布斯等多位铁血皇帝倒在私敌制造的暗杀或政变中;不久前格拉提安的被杀,很大程度上也源于身边臣属的背叛。
反观我们的基督大帝,不仅从未遭遇因人际处理不当引发的类似行为,而且在面临冷河那样的危急关头,还有敌方关键大将改换阵营主动前来投靠,充分说明他的为人处世已经到了八面玲珑的程度。
毫无疑问,提奥多西的上述权谋足以让他笼络住所有能够影响其事业的各色人物,进而让后者心甘情愿地为其树碑立传,甚至在其身后的盖棺定论上添加震古烁今的划时代好评。
然而正如我们分析的那样,作为一名普通皇帝,此君凭借其人脉业绩尚可跻身合格之列;但若要以千古明君的标准衡量,他那点微末道行实在不够登上大雅之堂的水平。
而且他不光生前平庸,就连死后留给子孙的遗产都遍布荆棘。
由于抽调了东方野战精锐前去攻打西部异教皇帝,提奥多西几乎将东方前线置于空虚无防的境地,以至于后者无力抵挡来自北方匈人的侵袭,造成惨重损失[1];他同样也没有及时处理好伊利里亚大区的统辖归属问题,导致其死后东西两大摄政者为此剑拔弩张,几乎到了要刀兵相向的地步,最终被入侵蛮族乘虚而入,埋下了西部衰亡的致命隐忧。
可笑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本质上才能平平之辈,为一手扶持的正统教会大肆宣扬倒也罢了,竟然还被某些“标新立异”的奇葩钦定为复兴罗马的伟大英雄,又岂非咄咄怪事?
注:引起东西罗马交恶的伊利里亚大区(图中深绿色部分)归属问题,由提奥多西遗留。可笑的是,一些提大帝粉丝竟然认为如果他能多活20年就能解决哥特人等重大隐患,当年他年富力强时尚且不能打败强悍的蛮族,到年老更昏聩时却反而能彻底制服实力更强的、由阿拉里克带领下的西哥特人?个中双标逻辑可谓感人,见如下:
[1]此事件发生于公元 395年5或6月提奥多西死后不久,由于当时匈人主要游牧地尚在顿河平原一带,因此他们南下的主要目标仍为小亚细亚东部、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匈人进犯多瑙河实为20年后才发生的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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