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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明 | 从优贡生到铁桶将军

唐浩明 友朋说 2022-04-23

清道光四年,也就是1824年,8月20日,曾国荃出生在湘乡荷塘都,也就是今天的双峰荷叶镇,这是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靠着祖父星冈公(注:曾玉屏,曾国荃祖父,号星冈)多年的积累,父亲竹亭公(注:曾麟书,曾国荃之父,字竹亭)多年的舌耕,他办私塾、当老师。虽然这个家庭人口众多,谈不上很富裕,但日子还是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去,家中的男孩都能有书读。这在当时的社会里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好家庭。



曾国荃出生时,已经有了三个哥哥、三个姐姐。长兄就是曾国藩,比他足足大了13岁;第二个哥哥曾国潢,比他大4岁——在这个家族里面,曾国潢排行第四,所以曾国潢通常被称之为曾四;第三个哥哥叫曾国华,比他(曾国荃)大2岁,这位老兄在家族排行第六,通常称为六爷。曾国荃5岁的时候,他的弟弟曾国葆出生了。


曾国荃在家里排行第九,通常称为老九,他后来带兵了,在军中称为“九帅”。我有年到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邀请我做一个讲座,来了很多湖南的老兵,他们也称曾国荃叫做“九宫保”(注:曾国荃晚年加“太子太保”衔,按惯例称“宫保”)。


曾国荃在五岁的时候发蒙了,就是他父亲办的这个私塾叫“力荐斋”。当时社会上有这个习惯,盛行对对子(对联),以对对子考验这个孩子的学问情况和应对能力,看孩子敏不敏捷、聪不聪明。有人就以“小人有母”四个字来出联语,很多孩子答不出来,曾国荃就回答“帝乙归妹”,“小人有母”出自于《左传》,“帝乙归妹”出自于《易经》。可见当时的曾国荃对《左传》和《易经》已经有了解,对得很工整,在当时认为是有读书的天赋。


曾国荃不到17岁的时候随父亲去了北京,此时曾国藩已经在翰林院任从七品,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副处级,翰林院的检讨,相当于我们今天中央最高的文史机构的主任科员。曾国荃希望在大哥的指引下,一心一意去读书、求学,他自己期盼,家里也期盼他能像哥哥一样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当第二年春天,他的父亲离开北京回湖南的时候,老九被留下了。


当时曾国藩在翰林院,这是比较空闲的职务,一般不要去上班,有事了才到翰林院去,平时大部分的时间就在家里读书、做学问,写诗,以备皇帝的不时之需。所以曾国藩有很多时间待在家里。当时曾国藩在他的一批好朋友的帮助下,进行很严格、很系统地修身自律。他自己对各个方面都有要求,他对教育弟弟这件事同样也很严格。我们可以借助现在曾国藩留下的早期日记,很清楚地看到当年大哥是怎么严格督促这个弟弟读书的。在那个时代,本有“长兄当父”的观念,何况这个长兄比弟弟大了13岁。于是曾国藩饱含着以教弟弟来回报父母之恩的心,把这点写在了他的书信和日记里。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感,可惜我们现在很多人就没有这样一个理解,哥哥为什么对弟弟好?除非是手足血脉,还有他的孝心在里面——我父亲当年这么教育我,我有这个责任教弟弟,来回报父亲当年对我的栽培,报答父亲当年教育我的恩德。曾国藩当时就有这种心情,满腔热情的指点老九读书。我们翻开曾国藩日记,几乎每天都有大哥为九弟改文章、改日记的记载。


有一篇日记至今让我们读起来还很动容。一天晚上,曾国藩从外面回来,到弟弟的房间。九弟就后悔了,以前在家里没有好好读书,做大哥的就担心,弟弟过去荒废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这个时候再不好好教育他,会耽误一辈子。尽管我身体不好,我有很多事情,宁愿放弃自己用功的时间也要好好指导九弟。做大哥的这点尽心尽力,当然做弟弟的并不完全了解。


从道光二十一年八月起,老九就开始不认真读书,不想读书,天天吵着要回湖南老家。大哥就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不讲。更令大哥感到难堪的是从9月份开始,老九就不跟哥哥嫂子侄儿一起吃饭。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夹点菜到自己房间吃饭。大哥既感觉到不舒服,也很不理解,就总是问九弟: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吃饭?老九总是不做声。大哥就跟老九说,你不要这样,我们是亲兄弟,你对大哥有什么意见就要讲出来,不要闷在心里面,哪怕是跟我争吵也不要紧。你如果觉得不能直接跟哥哥讲,写信到家里跟父母讲,让父母写信来批评我。总之你不能这样。但是老九就是不说,事事放在心里面。做大哥的没办法,每天陪着弟弟读书,也不跟太太、儿子一起吃饭,每天吃饭的时候就陪着弟弟。


老九的性格倔强,我们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来。他始终没有讲,后来回家了也没有讲,现在我们也解开不了这个谜。我估计他肯定不是对大哥有意见,也不是对侄儿有意见,当时他的侄儿还很小,还不过是一两岁,显然可能是对大嫂有意见。小叔子在家里待久了,大嫂有点烦了,对他会有点冷淡,导致他一直不做声。倔强的老九,我们从这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来。


到了十月十一日,也就是大哥进三十岁生日时。这一天,老九突然一改过去,换上整齐的衣服,为大哥庆祝生日。从那天开始,老九跟哥哥嫂嫂一起吃饭,也不说明原因,一家人又恢复和谐的氛围。转年初夏,老九在北京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回湖南的心更加强烈。7月中旬趁着湖南同乡探亲的机会,跟他一起离开北京回了湖南,结束了一年八个月的京师岁月。尽管想家,但是总的来说曾国荃在北京的表现还是很好的。我们可以从曾国藩给祖父母、父母的家信中看出,大哥称赞九弟领悟力强,尤其是字写得非常好。有些人认为他的字比大哥的字还要写得好,尤其是他的楷书。我们看到现在流传下来的曾国荃的字,楷书尤其是写得好,《近代书法名家字典》也特别把老九的字收录进去了,他也可以算得上近代的一个书法家。

      


在北京期间,老九品行绝对没有不良习气,对哥哥嫂嫂也很有礼貌。善于看人的曾国藩,由此看出了九弟的潜在能力。他曾经用诗对三个弟弟分别做出了鉴定:“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是曾国潢,很平庸;午君是曾国华,很有才华;真正能做大事的只有曾国荃,用马家五兄弟的典故(注:三国时马氏五兄弟,马良最出色,时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大哥的这番预判都一一兑现。常言说“知弟莫若兄”,其实世上很多做哥哥的都不能深切地了解弟弟,像曾国藩这样对他的三个弟弟,在他们的青年时代,为他们后来的这一生能做出如此精准评估的并不多见。后来的事实证明,曾国潢的思维和行事都一般,正因为曾国潢比较平庸,他后来就在家里守家、管家。曾国华很聪明,但是不无轻浮,能做很大的事,有时候也很荒唐,最终没有成正果。


在后来的岁月里,曾国藩常常怀念九弟在京师求学的情景,他很多诗里面都写了弟弟当年读书的事。可以说这一年零八个月老九的学问有了很大长进,往来大哥家的时代精英必然会开拓他的胸襟与见识,老九一生的学问、事业及基础是奠定于这个时期。这段岁月也长久留在老九的心间,他说“我方十六游京国,海上扬尘正沸腾”,就写他16岁到北京的事情,把对大哥的教诲之恩、怀抱感激之情写了很多。


十年后两兄弟再次见面是在母亲的葬礼上。曾国荃果然不辜负大哥对他的期望,回家后与哥哥国华一道进入长沙城南书院读书(今湖南第一师范的前身)。他遵从大哥的指点,不沉迷于科举考试之中,兄弟俩又拜罗泽南为师。曾国藩对几个弟弟说,说你到了这个年纪,不要一心一意沉沦在八股文中,要走出来。甚至曾国藩还说出这样的话,“科举害人匪浅”,一个靠科举出人头地的人没有深刻的认识,是不会这么说的。这说明曾国藩的确有高过一般人的识见,而且他把这个识见告诉弟弟,意思是:你们当然要努力考科举,但是绝对不要沉迷于此,要趁着年轻把真正的好东西学习到手。24岁那年,曾国荃考中秀才,32岁的时候又考中优贡生,成为曾国藩4个弟弟中功名最好的一个。


对曾国荃来说,咸丰六年是转折点。这一年春天,他来到长沙,准备参加朝廷的一个考试。曾国荃有优贡生的资历。大家知道咸丰二年,太平军已经到了湖南,当时太平军的势力已经很大了。道阻,曾国荃没办法到北京去,于是他就在长沙捐了一个“同知”的官衔,为正五品衔,是花钱买来的空头官位,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副厅级,没有什么实权,但中国人喜欢有个这样的事能够高兴高兴,当然也为今后的晋升准备一个基础。



这个时候曾国藩率领湘军打仗,极为不顺,正处在屡战屡败的最艰难时期。曾氏兄弟的父亲很有头脑,他对老六曾国华说,你的哥哥现在很困难,国家也很为难,几个兄弟要上去,既帮哥哥,也帮国家。曾国华没兵,就从湖北巡抚胡林翼那里率兵,两千人。曾国华的人马成军没多久,但作战很好,曾国华既为自己博取了功名,又帮助了大哥。“午君奇”就“奇”在这个地方,曾国华读书吊儿郎当,一旦带兵很好,而且运气也很好,于公于私斗争了大面子,这也给了曾国荃很大的激励。


恰好这个时候朝廷委派黄冕为江西吉安知府。黄冕也是长沙人,但是他这个知府是个空头知府,当时吉安还在太平军手里,黄冕就请曾国荃来帮忙。本来曾国荃就心痒痒,看到六哥曾国华出马这么顺,他就马上答应,两人一拍即合,就在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带领下,率领三千人的军队,他把这支军队取名“吉”字营,这个“吉”字营从此给曾老九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吉”。曾国荃只是个书生,虽说这是他首次做军队的统领,但是他的军事生涯早在4年前就开始了。那是咸丰二年,曾国藩奉命帮办湖南团练大臣,就把两个弟弟带出来了,老九和最小的弟弟曾国葆。老九在大哥的营里面做军事高参,史料还记载老九前前后后给哥哥出过32条计策,其中31条都被大哥采纳,很管用,大哥的事情办得不顺畅,一直做到咸丰四年正月份。


这一年多的军事幕僚经历,让曾国荃从一开始带兵起,便对打仗从军不陌生。他的运气非常好,十月六日进入江西,十一月便收复安福县,屡败太平军。这个时候,他的老父亲在家中去世,三兄弟立即奔丧,在家里守了三个月。老九重回战场,以后陆续的收复峡江、吉水、太和、龙泉、万安等县城,咸丰八年8月份就攻下了吉安府。这个时候曾国荃得到了以知府尽先选用、并加道员衔的赏赐。


攻下吉安以后,曾国荃回家住了半年,咸丰九年4月重返江西,奉大哥的将令,接连收复了景德镇、浮梁,收回安徽。曾国荃收回其中最重的一副担子——围攻安庆。安庆守将刘仓林、叶芸来都是极其忠诚、骁勇善战的太平军战士。曾国荃的战略是先扫清各方堡垒,挖很深的壕沟,把安庆围起来,在里面埋炸药,把城墙炸掉,这就是曾国荃的战略。


太平军肯定要死守安庆,他们一面抗敌,一面围魏救赵,想把曾国荃的兵力吸引过去。


咸丰十年十一月,陈玉成、李秀成率二十万攻打祁门、湖口等地。祁门正是曾国藩所在的湘军大本营,曾国藩面临他一生最艰难的时刻,身边只有两千老弱残兵,命悬一线。当时曾国藩没有办法,一把宝剑常年放在枕头低下,随时做好自杀的准备。即使在这样危及的时候,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安庆围军应该撤离,要保大本营,保湘军的有生力量。但是曾国荃毫不动摇,苦战突围,而且他设计招降了太平军的程学启,利用程学启分化了太平军,经过一年零四个月的血战,打下了安庆。当时就被赏布政使衔,以按察使记名遇缺题奏。也就是封为布政使,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副书记、省长的级别,实际职务是按察使,也就是三把手。


曾国荃打仗遵从的就是湘军的一贯作风,叫做“扎硬寨、打死仗”。曾国藩有个很不简单的秘书赵烈文,他给我们留下了一部很好的研究近代历史、尤其是研究太平军和湘军的很宝贵的日记:《能静居日记》。在这个日记里,他记录了当时实地考察的安庆前线,他把安庆前线跟江南大本营相比——太平军攻下南京以后,朝廷设了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也就是绿林军,想让湘军在前面当炮灰,大营里的朝廷军队则趁着这个机会冲进南京,攻到南京。湖南人湘军卖命,功劳是朝廷的,这是朝廷的如意算盘。江南大营就是朝廷的正规军。赵烈文比较了曾国荃率领的湘军和江北、江南大营在当年的不同表现,做了很形象的描述,有点像说现在的国企和民企。他说有几个很大的不同:


一、统帅大营不同。朝廷的部队,统帅离壕沟有十多里,统帅呆那里很舒服;而曾国荃率领吉字营就在壕沟边上,是很危险的地方。


二、壕沟的深度和围墙的高度也完全不同。朝廷的营挖得有深有浅,围墙又矮又薄;曾国荃的吉字营的城墙又高又深,即便想穿越这个壕沟,掉到这个沟里面去也是一死,里面放了竹签子,可以把你活活扎死。


三、壕内的防备也不同。江南大营的没有防备;吉字营大壕沟里有小壕沟,同样插满竹签。


四、接待来客不同。江南大营是好酒好肉招待;吉字营需要临时去买,人家不好意思就走了。曾国荃说你在我这吃饭,但是没有菜,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买,那人不好意思在这里吃了。


五、江南大营是朝廷驻地,官员连他的卫兵都穿得漂漂亮亮;吉字营从曾国荃本人到底下的官兵跟种田人没有两样。这就看出两支部队的不同。


因为围攻安庆的蛮劲,曾国荃被人称为“曾铁桶”,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插翅难逃。从此“铁桶将军”威镇海内。同治元年正月,曾国荃被封为浙江的按察使,就是浙江的三把手;仅仅过了一个月,又晋升为江苏布政使;元月份奉命为浙江三把手,二月份就被封为浙江二把手。这个时候从他建营不到六年,虚岁是三十九岁。布政使为从二品的地方大员,清代的地方一把手巡抚和二把手布政使都是从二品,官阶是平的,巡抚不能拿二把手当部下,他们同时向中央负责。这是清代的一个地方惯例的制度设计。


对千千万万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来说,做到封疆大吏那是一辈子的梦想,这一辈子做到从二品,是三代积的恩德,曾国荃只用了六年时间便奇迹般的把这个梦给圆了。曾老九用他的经历清晰地回答了一个历史大问题,那就是咸丰同治年间,为什么湖南会有那么多的书生走出书斋,会有那么多农民放下锄头义无反顾地奔向湘军军营。这个问题是个历史大问题,为什么湖南一下子出了那么多的人才?这是因为一个社会需要让人才脱颖而出的制度,当时政府的制度设置,让人才脱颖而出的机制太少了,压抑了绝大多数有抱负、有才干的知识分子;而贫困艰难的生存环境,又使得绝大多数血气方刚的农民失望,唯有湘军军营为他们提供了出人头地、发家致富的平台。曾国荃的经历非常清楚地回答了这一点。所以一个社会的制度设计,必须要广开门路,让人才脱颖而出;这个制度如果是这也堵那也堵,使人才压抑,最后将累积产生严重的社会问题。


同治四年,曾国荃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进军南京——要以他不到两万的兵力攻下天京城。南京的城池又高又厚,周长九十华里,确实雄伟壮观,规模是全世界第一。曾国荃只有两万人不到,要把南京城围住,没有人会认为老九成功,连他的哥哥,最欣赏他、最支持他,帮助他成大功的大哥曾国藩也不抱信心。曾国藩一再劝老九要慎重、要缓和,不要那么急,老九是怎么回答大哥的?他说,凡是来投奔我的人,都以打南京为自己的最大目标,现在如不乘胜兵临南京城下,士气会逐渐削弱;我动兵南京,则可以把太平军的兵力全部吸引过来,就是要把太平军的老巢给端掉,平定天下在此一举。


曾老九向世人宣告他要立战胜太平天国的第一功。但是南京绝不是轻易可以打下的,最主要的是曾老九的人马太少。尽管后来不断增加人员,吉字营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五万人,对于南京这座有着全世界最长城墙的六朝古都,以五万人来包围它是不足一提。老九不管这些讥笑,把兵力集中在南京城下,太平军在南京城里的兵力并不多,曾国荃所要对付的主要是来自江浙一带的太平军救援部队。最残酷的时候发生在同治元年闰八月到九月之间,忠王李秀成率兵三十万,东起方山,西到板桥,试图吞掉曾国荃队伍,曾国藩寝食难安。老九身先士卒,在前线亲自指挥,炮子打中他的左脸,鲜血淋漓,他依然立在前线,最高统领这样,哪一个敢后退,就这样历时半个月,李秀成终于停止了进攻。


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九月初,侍王李世贤,也就是李秀成堂弟又从浙江调兵来帮助李秀成,两支军队号称八十万,再次将吉字营团团包围。太平军前锋离湘军营房不过六十米,太平军、湘军天天激战,枪炮声昼夜不息,最后吉字营把太平军逼到撤军。



这场战争一共打了四十六天,太平军死了五万多人,吉字营也死了五千多。湘军从建军以来从没有历时这么久的战争,郭嵩焘称之为“集古今之恶战”,他说没有一场战能够超过这场恶战,经过这场恶战,吉字营在天京城外站稳了脚跟。


这个时候曾老九遇到另外一场大灾难,因为死人太多,天气太热,瘟疫爆发了,这场瘟疫究竟有多么可怕?曾国藩在一篇文章里对这场瘟疫有很形象的记载。当时兄弟、父子同在一个军营里,早上还看到是笑着的,晚上就死了。军营的十个帐篷里,有5个帐篷不经常起火,没有人吃饭,如果一个人突然得了病死掉,几个人跟他送葬,比如六个人给他送葬,回来的时候就只有3个人了。附近的药全部买光了,甚至去湖北、安徽买药,所有医生面对这场瘟疫束手无策,远高于我们前些年的“非典”。那个时候是战争年代,没有办法对付,老九最小的弟弟,吉字营的副统领曾国葆没有逃脱这场劫难,死在军营,儿女也没有,后来是兄弟们一个过继一个儿子,一个过继一个女儿,让曾国葆香火延续。


老九除了打仗和天灾以外,还要应对与朝廷的指责。天京城久围不下,于是流言四起,大多是指责老九贪功,也有不少指责曾国藩有私心,要把天下第一功归功于曾家,他为什么支持他的弟弟打南京,就是要把第一功归功于曾家。这些人提出要把李鸿章的部队派过来,要调李鸿章的淮军打南京。


曾国藩就劝老九不要独自攻打南京,那个时候写了很多信给老九,说你不要这么弄了,现在大家的意见很大,今后史书上就写打下南京的是曾国荃和李鸿章一起打下的,这也很好,都有美名,你何必要独占?他也怕自己的弟弟扛不住,最后功亏一篑,还不如叫李鸿章早点过来。李鸿章早就眼巴巴的等着,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摩拳擦掌,准备派他的淮军来打南京,但是老九坚决不同意。


我们现在看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有很生动的记载:老九拿着他哥哥的信,跟他的将领们念,现在有人要来跟我们抢功了,那些将领就跟老九说,如果李鸿章敢来跟我们抢功,我们不打了,我们全部在南京城外跟李老二打一场,谁打赢了谁来打南京。这比很多正史记载得要生动得多。吉字营的将领们说,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李老二这么轻轻松松的来抢我们的功,我们先打一仗,把你打退以后,再来打南京。李鸿章吓坏了,“铁桶将军”惹不得,赶紧向朝廷上奏说不去了,朝廷问他怎么不去?他说天气太热,大炮打不了。


曾国藩早做了准备,跟老九说,李鸿章如果来,我也到南京去,今后如果打下南京,我们曾家有两个人,我是统帅,三份功劳,两份是我们曾家的;如果李鸿章不来,我也不去,他不能跟弟弟争功,功劳就归老九一个人。


曾国荃就靠这样的一己之力,用当年打安庆的老办法,挖地道、轰城墙,同治三年炸开了太平门的缺口,吉字营就这样冲进了南京城。在天王府还没有拿下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一个类似于紫禁城,内城有个天王府。曾国荃便倚马草奏,向朝廷报捷,以日行800里的超速向朝廷报功,日行800里是什么概念?日行400里就是快递,他向安庆城的哥哥报喜,日行400里,向朝廷日行800里,600里就是超常,不是通常意义的快递,这个急件派专人、专马送,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人换马,人也受不了,人会累死,马也会累死,不到一站会累死一匹马。可见曾国荃有多么高兴,迫不及待向朝廷报喜。我们看到一个多么生动的曾国荃在眼前,跟他的哥哥有多么不同。


但是立下首功之后的曾国荃,在日后的日子里,心情却很不好,情绪不佳又引起旧病复发,而且郁郁不乐,脾气烦燥,这是为什么?我们都想不到,如果不是史料摆在我们面前,谁都不会想到打下南京以后的曾老九处在那样的困境之中。


首先是有人借助幼天王洪天贵福出逃一事,指责他捷报中的事实不符。16岁的幼天王,自己逃出去,被发现了,有人借着这个大做文章;朝廷还有人指责吉字营抢劫南京的金银财宝,为了掩盖这一点,最后干脆一把火把南京城烧掉。朝廷给曾国藩的圣旨里,说如果你再这样骄横,朝廷对你是不是客气就很难说了。这是明摆着的两点,老九心里不愉快。


还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老九又不好挑理的,我们现在在文字上找不到确切的信息,但是我有很充足的把握跟大家讲,老九之所以最后打下南京郁郁不乐,是因为朝廷封赏不公。这是老九的一块心病。东南战场上,加上后来的左宗棠,一共封了四个一等伯。李鸿章的主要功劳是拿下了江苏省的省会苏州,所以李鸿章封一等伯;左宗棠的主要功劳是拿下了浙江省会杭州,所以左宗棠也被封为一等伯;但是老九不单拿下南京,还拿下安庆,应该和李鸿章的是一样。尤其令他不舒服的是武汉也不是官文打下的,是被胡林翼打下的,朝廷是在矮化曾国荃。曾国藩封一等侯,曾国荃应该封二等候,老九绝对是没有意见的,但是老九不好说。朝廷收缴金银财宝一事,激起了吉字营从上到下的公愤。


据多种野史记载,吉字营的高级将领曾联合一道,想让曾国藩带头起兵反清。曾国藩于是把老九叫过来,一句话不讲,拿来纸和笔写了一副对联,就是有名的“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我自知”。曾国藩不好做声,老九就跟他们讲,你们谁也不能把这个事说出去,你们如果谁说出去了,担心九帅我割了你们的脑袋。


种种迹象表明,大胜之后的南京城,唯有曾国荃解甲归田,朝廷顺水推舟。那时曾国荃已是浙江省一把手,回家养病,离打下南京仅仅三个月,曾国藩亲自送弟弟到采石矶,命儿子代他送叔父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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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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