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谈论写作：快看一看那些留在荒野和银河中的文字

你好哇，这里乡村笔记Beyond The City。

因期刊杂志《新课程评论》“写作教学”主题的邀稿，乡村笔记之乡土研学系列之湘西文学采风项目，将一年多来的践行体悟形成此文。

原文见于《新课程评论》2019年3月号。

期待评论与探讨

目前，中小学生作文教学存在一个突出问题，即学生困于校园，缺乏生活体验。少了学生亲身参与的感觉经验，常造成“没东西可写”“不会写”“不愿写”的现象，更严重的是常规教学未能激发学生对写作连续的兴趣，思维训练也不足，作文渐渐成了中小学生的一个痛点。

针对这种现状，一年多来我们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主要是发起为期7天左右的乡土写作课程，一般是在寒、暑假带着城市的中学生，沿着沈从文先生《湘行散记》的内容重走一遍沅水，在体验湘西乡土文化的同时引导学生进行创意写作。

沈从文先生以及经典著作

从2017—2018年寒假开始，我们招募年龄在12～18岁来自全国各城市的中学生，分时段汇聚成15～20人的团体，以工作坊形式定点在湖南湘西展开写作研学，让学生们全身心进入乡土的场域中，践行体验式写作法。

一、置身乡土场域：增强生命体验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体验学习专家大卫·库珀说：“学习是基于一种精心设计的体验之上的社会化过程。”

学生缺乏自我的体验，只是作为旁观者，便难以参与知识探究，学习活动也将是低效甚至是无效的。因此，湘西乡土写作营的课程设计，借鉴体验学习模式，把写作学习看作是结合体验、感知、认知和行为四个方面整合统一的过程。

在体验式写作过程中，应重视教学法中的这四个要素：一是学生要有一个真实的经验情景，即对写作本身感兴趣的连续活动；第二，要在乡土情景内部产生真实的写作问题，作为思维的刺激物；第三，进行必要的观察，确定问题，逐步探求问题的解决之道；最后有机会来验证自己的想法，明确意义等。

湘西 沅江上游   2018年4月试运营 摄/蒋晓娟

提到“乡土”二字，人们多想到的是原生态、民间、回归等词，“乡土”成为根和家园的象征，而人又是寻根的动物。乡土，不只是地理上的概念，也是人思维的内在空间，契合我们追溯自己生命的冲动，发现自我的可能。

在具体指向新的写作群体——城市“00后”的学生时，我们期望他们的视野应是双向的，不仅看到高楼大厦，更应该读懂乡土中国、愿意接近自然。将其置身于真实的乡土场域中，有助于他们突破原有的一些自我规限，激活悠远的乡土记忆，接受新的刺激—反应的联结。

湘西 鸭窠围 老人习惯住老木屋  2018年7月 摄/王雯雯

因此，我们一开始就把写作学习的体验场景设在乡土自然，正如周作人先生早在1923年《地方与文艺》中阐释过的，“人总是自然之子……须得跳到地面上来，把土气息、泥滋味透过了他的脉搏，表现在文学上，这才是真实的思想与文艺”。 

“碰巧她们家的鸡下蛋了，我触摸了刚生下来的鸡蛋，还是温暖的！那一刻的感觉是那么的神圣，让我感受到何为生命！”

——来自乡土写作营学生小旦，2018年7月营期日记

家畜和乡民生活在一个屋子里  2018年7月  摄/王雯雯

同时，在体验情景的设计上，我们提供让学生参与语言实践的乡土日常，基于对个体经验和细节的描绘，彰显语言的鲜活与多样。

二、场景关联阅读：点燃写作激情

从文本或图像上来看，阅读是通过感知来解读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写作则是一个创造系统过程，是对语言结构谙熟后的自主运用。阅读和写作二者互相影响、紧密配合。

写作为阅读提供新内容、新知识等，好的阅读又激发写作的源动力、技巧等。而乡土写作营要求对阅读的能动性更强，对风格、创作技巧等影响也才显著。

读写随时随地   2018-2019寒假营 摄/王靖怡

在训练方法上，一般在二周前向学生布置前置功课，以电子版形式发给学生们。阅读材料分为七个板块，包括：屈原与楚辞、散文与纪行写作、沈从文与湘西、书信写作、诗歌写作、剧本（虚构类）、如何写动物等。这要求学生占有一定的知识资料，之后课程中需要对应做的观察和习作。入营后，对前置阅读会先来一个小考，排名前50%的学生有奖励，并公开授奖，通过这种形式激发学生的相关阅读。

在进入乡土写作营后，阅读作为“移动课程”，也是依据场景铺开的。比如：

在从怀化市前往乡村的车上，学员一起略读费孝通的《乡土中国》；

沿着沅江逆流而上，迎着清风，大家精读沈从文的《湘行书简》；

并对照篇章里出现的五强溪、清浪滩等地，做实地的观察和对比；

还有《湘行散记》中多次出现的苗寨、竹林、吊脚楼、竹筒饭等；

步履间所过之处，逐渐在眼前一点点呈现具象，气息声色味全面触碰；

在夜宿“鸭窠围”渔排上，大家齐声朗诵《鸭窠围的夜》，一样的冬夜严寒，很好地还原了文本的场景。

课堂就设在山水之间 船坞之顶      2018年暑假营 摄/尉潇泽

如此，相较常规的阅读，在乡间真实的场景化阅读让学生们的体悟更真切，仿写、扩写也变得更加容易。

三、任务工作坊：建立同步反应小组

在乡土写作营中，课程模式多以工作坊的形式展开，学生人数一般控制在20人之内。

借鉴美国中学模式——过程写作分析指导法，把写作技术细分为预写作、打草稿、修改、校订和发表五个相连的阶段，每个阶段都力图介入写作行为的管理。

一般课堂布置作文就采用个人缄默完成的教法，每个学生常遭遇“不知怎么开头”“素材怎么选”“什么题材合适”等思维障碍，我们就通过分组师生搭配1∶4，建立合作共同体来突破。合作共同体就是，除了老师对学生的创意引导、鼓励之外，依据个体兴趣或写作任务进行二级分组，每组配助教或选出小组长，小组内组员对写作内容积极合作、创意激发。

围坐上课     2018年暑假营 摄/尉潇泽

以在湖南湘西陈家滩乡砚石溪村进行的一次学采写任务为例。

当时将3-4年级分为一组，配一位跟队老师。限时任务为：在2个小时内每组至少采回3个当地的乡间民谣、神话传说、红色历史或行业故事等。计时开始，小组成员立即行动，一起探讨采访对象以及如何实现、拟走访路线等。

2个小时后回营汇合，各小组及时进行梳理、复写采集的素材，大家商量用什么体裁来写、进行头脑风暴，做图式法、类比、打腹稿，要点不断被否决而又重新展开，将思维的深度逼到极限。

边读边修改，互相指出亮点、不足和提出质疑等，写作者可当场反驳、答辩，如此互为同伴反应和矫正小组。

分享并探讨  2018-2019年寒假营  摄/王靖怡

相比当堂完成文章的写作任务——原本让一个人独自艰难地写作，现在开放成了互动的集体共创，在反复的沟通交流中，学生们在很大程度上互相激发出创造性思维。

同时，每一次采写后，面向整个营，各小组派出代表做分享，在场学员对每组复述的故事，进行匿名投票，获票最高的第一名团队获赠当地物产等神秘礼物，作为Team Work的激励机制。

相比常规的写作练习，除了教师的好评和鼓励外，乡土写作营非常注重同龄人之间的认可和荣誉仪式，从而激励学生继续不断地努力，激发创作潜能。

学员们刻出各自的乡土“印”象   2018年暑假营 摄/尉潇泽

四、创意写作：写出我心

每一期乡土写作营多邀请来自北京大学或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学人作为讲师，以娜塔莉·德堡著的《写出我心》等经典教材为基础，讲授创意写作课程，包含开始写作、创意开发、文本形成、成果呈现等一套相对完整的课程体系。

创意写作，是通过自己的思维活动，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写是其中的基本形态。

要“写出我心”，无关天赋，不怕缺少灵感，不论结构主题等形式，鼓励学生把真实的“心思”先写下来，再进行探讨。

我写我心 2018-2019年寒假营  摄/王靖怡 

下面，是一个开展创意写作的片段：

 （沅江，小舟徐徐前行。当年，沈从文先生沿江坐船回家，一路赏景写生绘画，给妻子张兆和写下一封封书信。）

学生小麦：小明，你在写什么？

学生小明：日记呀。木桨划过江面时水波的翻涌声，白雪覆盖的温柔的林海和群山，江水的波纹绵延荡漾开来……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学生小蓝：有一种很安静的感觉。刚刚读完《湘行散记》，让我特别想唱歌，想写歌词。

讲师汪星宇：对了，这就是写出我心的感觉！沈先生在这条江上漂流的时候，就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很多人事，见识了一个大得多的世界。所以他在这里待了二十二天，每天写出的日记书信就汇编成了一本书。

小麦：哇，这么厉害！

汪老师：想要创作的冲动其实一直藏在大家的心里，有的人写出来比较困难，有的人写出来很容易，这都是正常的。我们每个人都幻想过鲜衣怒马、气冠芳华，一根竹杖一顶斗笠就能穿梭江湖，关键不是文字的华丽与否，而是什么样的环境能触动你的心。

小麦：汪老师，可是我现在没有小明和小蓝那样特别文艺的感受，只是忽然想起了王者荣耀里的张飞。

汪老师：为什么呢？

小麦：以前看《三国演义》，里面讲刘备取荆州的时候，派张飞攻打武陵郡。汪老师你不是讲过，武陵包含了今天的沅陵吗？

汪老师：对，我是讲过。所以你看，这也是你想表达出来的东西。内心的风景万千，不必拘泥于诗人的风花雪月，写你脑海里想象的和你真正喜欢的。

领队汪星宇和写作营的学生们   摄/尉潇泽

写作营结束后，小明、小麦和小蓝都有创作，记录自己在湘西文学采风的所见所感——大到关于对城乡隔阂的关怀，小到从一条河流中引发的思考，在老师指导下，有的发表在《意林》等杂志上。

以下是小蓝的创作：

《小蓝的歌》

盛夏的光影下 燥热伴彷徨

沅江的鱼排上 微风吹来清凉

深山里 是乡村笔记

见证我绽放

山川偷走迷茫 只留下希望

溪流偷走悲伤 只留下了微笑

我来过 然后我走后

只留下星空

那一夜 我们望着星空

篝火点燃着灿烂的梦

村庄田野和美酒

像不变星空陪着我

……

夜阑风静 渔排写作    2018年7月 摄/王雯雯

五、阶梯式训练：让学生处在最近发展区

我们都知道，写作能力并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有跨越式的提升，而是需要一定方法论的指导，在日常中长期积累形成。

《中学语文课程标准》就有要求，“作文每学年一般不少于14次，其他练笔不少于一万字。45分钟能完成不少于500字的习作”。可见，练笔习作是一条必要的路径。

而对于习作的训练，也一样要遵循教学规律，“文心”培育、技能习得、习惯养成三个层面循序渐进。特别是对于根基薄弱、文笔稚嫩的学生来说，吸收新的方法并将之运用，需要逐步引导以适应。

一起读和分享当日写的 2018-2019寒假营   摄/王靖怡

第一，在时长训练上，逐步增强。

第一天15分钟，以“定时写作”训练思维快速梳理，记录一开始到达的心境与对旅程的期待。

24小时前，我还在上海的家中躺着吹着空调翻着手机，放假后的这几个星期，突然的放松让我极度懒散、无聊，甚至让我感到了无意义感和自我怀疑。24小时后，现在，我却在一场未知旅途的出发地，而未知总是让我激动的。

——来自写作营学生小然，2018年7月6日

第二天时长增加到30分钟的习作，随后逐渐增长到最后一天持续2小时的大作文，难度呈阶梯性，有助于学生自主建构写作的思维图式和能力。

学员在大作文的创作中    2018-2019寒假营 摄/王靖怡

第二，设置同一主题写作，便于发掘每位学生独特的人生视角。

比如，让每一位学生都赶乡间市集、沿街摆摊卖货，当晚写出自己的心理历程，自我的感受力也是大不相同。

我们小组终于找到了一小块空地，在身后饭店老板娘和旁边鞋铺掌柜的嫌弃目光中，我厚着脸皮把东西一个一个摆好，就差贴上标签了。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几乎没几个人侧头看我们一眼。于是，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开始大声叫卖，主要目标为盖过隔壁摊子的大喇叭声……

总结了下，下次可以推个小车满大街跑，碰到小孩子或看起来生计不愁的，就使劲推销。卖东西不能要脸。

——来自乡土写作营学生小晗，2018年7月赶集主题习作

湘西少数民族村落赶市集   2018年4月试运营  摄/蒋晓娟

第三，引入日记教学。

“每日一记”取消了对题材风格主题的限制，让学生成为写作的主人。纸质日记也少了涂涂改改圈圈的小黑团，思维活跃让文字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下午，我们要跟着两位大哥下山抓螃蟹。这次，我才算是体会到“山路阻塞行路难，曲曲折折小道窄”的真正含义。即使有木棍做拐杖，还有大哥在前面开路，我们也是一路摔下来的。不过幸好脚下面少石多泥，摔得不痛不痒，只是裤子被泥和路边的植物上的尖刺害得很惨。终于到了溪边，这溪流的喜悦把一切苦痛都冲淡了。

——来自写作营学生小锋，2018年7月10日

爬山走羊肠小道 山涧冰镇西瓜    2018年暑假营 摄/尉潇泽

第四，给你最想倾述的人“写一封信”。

写信有一种魔力，以直诉的方式让学生纷乱的思绪可以恰当地表达出来，可以写得很安静，却能句句真情。写信时段，学生和老师都动笔。

致小因：

平时你要爱自己，不要对受伤置之不理，长大了还是要关心和照顾自己的呀！

——来自写作营学生Z

依据心理学家维果茨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学生发展有两种水平，一种是现有水平，另一种是通过教学获得潜能可能发展到的水平，而二者之间的差异就是“最近发展区”。在整个写作过程中，赋能学生就处在最近发展区中，随时可以跨越最近发展区而达到新的发展水平。

当然，乡土写作营的教学时间短暂，写作素养的提高终究需长期地积累和训练。正如沈从文先生在《学习写作》中叮嘱的：“永远不灰心，永远充满热情去生活、读书、写作，三五年后一成习惯，你就会从这个习惯看出自己生命的力量，对生存自信心工作自信心增加了不少，所等待的便只是用成绩去和社会对面和历史对面了。”

少年们的研学给村落带来更多活力     2018暑假营 摄/尉潇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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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蒋晓娟 刘恩保   

图/乡村笔记

编辑/ 刘恩保 蒋晓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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