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中国人的他乡生活

人们高喊着要创造 美好的未来，这不是真情所在。

                                                  ——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

前几天，我在四川的一个小城里，和一个客户找地方吃饭，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空位。这个小城平素颇有些冷清，餐厅里多数时候门可罗雀。然而每到年底，生意特别繁忙，特别是那些场子大一点，适合举办婚宴的地方，更是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比如我去的一个地方，就同时有三对新人举行婚礼，来吃喜酒的人弄不好就会走错地方。

中国的乡村和三四线城市，都是这样的景象：年轻人平时在外地打工，年底了才会回老家，于是亲戚、朋友聚会，相亲、成亲，繁荣了平时凋零的经济。作家梁鸿在《中国在梁庄》中讲述过这样的场景：年轻人平时在全国各处飘着，也许几年才会回一次老家，于是集中在年前相亲。有时一天相几个，而到除夕前会相互确定一个，年后就正式上门送彩礼。而过完年，一对男女就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去一个地方打工，而来年底，就回来正式办婚礼了。从第一次见面到正式确定关系，也就十天半个月时间。 

我以前单位的司机小刘，是湖南桃江人，五一回家相亲，和女方相处了三天后回来，国庆就回去领了结婚证，而春节就办婚礼了。从认识到结婚，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这大约是当下中国小城市和农村青年婚恋的常态。

吃饭的时候，服务员听我是外地口音，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吧？是啊，我不是这里的人，那我是哪的人呢？经常有人问我，我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有时候我说我是湖南人，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时候我说自己是深圳人，那是我家和户籍所在。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我们都生活在别处。米兰-昆德拉说：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至少我们应当改变自己的生活。米兰-昆德拉说的改变，是人应该追求自由的生活，那是诗人的追求，而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我们只是想生活得更好一点而已。

前段时间看了美国历史学家孔飞力写的《他者中的华人——中国近现代移民史》，中国人移民海外从明朝末年就开始了，而在近代，又迎来了高潮。今天，几乎在全世界所有有人类生活的地方都有华人的足迹，而他们无论是长期移民也罢，短期工作也罢，都不过是为了追求更好一些的生活。为此他们忍辱负重，不辞劳苦，甚至因此将身子骨都留在了异邦。

我的堂弟得意，一个手艺精良的电焊工，世纪初和他姐夫一起去美国种菜，给蛇头交了十余万中介费，在那工作了四年。四年之后，他带着近百万收入回来了。但他的姐夫，却因病故去长眠在了美国。中国福建、浙江、广东等地，象得意这样通过蛇头赴海外谋生的人不计其数，有的在异邦生存下来，甚至入了籍，有的中间回来了，而有的甚至还在去的路上，就命丧黄泉。

我前两年去了两次菲律宾，在马尼拉接触了很多华人，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去的，他们如今在那从事着商贸、房地产等生意。在菲律宾，华人有上百万，他们仍每年要回福建老家祭祖，他们虽然生活在国外，但与当地人甚少接触，生活习惯仍与国内无异。他们生活在别处，心中揣着故乡。他们很多曾尝试回家乡投资创业，但长期生活在他乡已经难以适应故乡的人情习惯，鲜有成功之例。不管他们是否情愿，他们要回乡都异常艰难。

而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国内，国外，又有多少人告别故乡，过着别处的生活？而到了春节，这个华人最重视、要团圆的日子，他们在他处又如何消解乡愁、亲愁？

    顺着风，陈年的酒香，赶过来

    在岁月的褶皱里，滋养苍白的词语

    和一些隐秘的疼痛

    ——肖辛《怀揣着乡愁赶路》

这些年我在全国各处奔走，遇到非体制内人员，得知我家在深圳，都会说他在珠三角呆过，甚至就在我家附近的某个工厂，提起来半是怀念，半是怅惘，似乎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

我从四川回深圳，机票很便宜，而从深圳回老家的人，则一路要遭受不少的折磨。昨天朋友群里在传一个段子，说他全家自驾回家，花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出了广东，于是交给妻子开，又过了十来个小时睁开眼一看，妻子开回了龙岗，欲哭无泪啊。
我刚来深圳时，每到过年，就到处托人买车票，而最后都是给黄牛一笔手续费才能弄到票。而回来，哪怕开售第一天去买，也难买到。有一次我买的是宜昌到广州的车票，快到点时车站广播说车晚点了。我和妻子跟着前一趟车进站，却发现车已经到了，原来是车上人太多没法上车，我和妻子花了五十元钱请站台上专门帮人挤上车的敲开车窗，才好不容易挤上车，而在候车室等车的几百号人都没坐上车，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回到广东的。

自己买了车后，开车回去过了两次年，也是受尽折磨。这几年中国的私家车数量以火箭般的速度增加，在外打工几年不买辆车都没脸回家。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在一个小区的物业做电工，就住在小区里，但也买了辆车，就为了回家过年有面子，平时一年开不了几次。开着车回家，在村口遇到熟人递根烟，唠几句家常，再请邻居同学们喝顿大酒，大约这样的回家过年才算得上衣锦还乡罢?

每到春节，深圳回湖南的高速就特别的堵。我两次春节开车回家，第一次在韶关的山里，在冷雨小雪中被堵了四五个小时，只能在高速公路上跑步来取暖。第二次在衡阳遇到大雪，堵车后只能走乡间小道，顶着大雪半夜才开到家，一路胆颤心惊。而回来同样惊险曲折，开到肇庆堵得没法走了，只得下高速住一晚。每次回家，都是一趟曲折难忘的旅程。

好几年没回家了，都是父母来深圳与我们团聚，倒是轻松了不少。一拔拔人四散飞去，想约几个朋友吃个饭都难，不是这个回老家了，就是那个出国度假了。也好，就自己安静的跑跑步吧。于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而言，只要全家在一起，哪怕只是散散步、聊聊天，都已经是莫大的幸福。毕竟，我们三代人，生活在三个地方，一年只有过年这十来天，能全家在一起。

米兰-昆德拉说：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但我们却不得不告别，与自己的亲人，朋友．．．．．．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别处！

但今天，让我们紧紧相拥，时时陪伴，珍惜在同一处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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