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恒丨沉痛悼念我终生敬仰的邢福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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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语言学家邢福义先生于2023年2月6日仙逝，长逝之耗令人不胜哀痛！

今刊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退休编审陈昌恒《沉痛悼念我终生敬仰的邢福义老师》一文，谨致悼念。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沉痛悼念我终生敬仰的邢福义老师

文丨陈昌恒

今年2月6月凌晨（北美时间），老伴以低沉的声调告诉我，邢老师刚刚去世了。听到这个噩耗，我的心情即刻沉痛起来，邢老师刚迈入米寿之年，才88岁就离开了我们，真是令人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

邢福义老师

一、南邢学术团队的领军人物

中国人文社科学界，有“南邢北陆”之美谈。“北陆”，即指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陆俭明教授。他是中国语言学学会会长，国家语委咨询委员会委员，当代知名的语言学家，国际级的语言大师，也是北京大学的国家级的汉语教学名师。“南邢”，则指的是华中师大的资深教授邢福义。他是中国语言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副会长、中国修辞学会副会长、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会长、湖北省语言学学会会长。“南邢”，也还指称以邢福义为代表的中国南方研究现代汉语的一个学术团队。

邢福义生平主要研究现代汉语语法学，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两次获得“九五”规划和“十五”规划重点项目的优秀研究成果奖，四次获得中国高校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三次获得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曾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即全球华语语法研究的首席专家。曾赴美国、英国、德国、新加坡、日本等国讲学，是新加坡华文教材的顾问，也是深港澳语言研究所的学术顾问。邢福义是享誉中外的语言大师。国学大师季羡林称赞他是“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之一，湖北省委授予他为“首届荆楚社科名家”，与章开沅、冯天瑜等同为国家级的顶尖学者，华师授予他“华大卓越教授奖”，早在1995年他就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的劳动模范。邢老师还是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正因为他在现代汉语教学和现代汉语研究方面成绩优秀，成果卓越，而且还在逻辑学、修辞学、文化语言学、方言以及国学方面，都有个人专著，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个学术团队的领军人物。在这个学术团队形成的过程中，与邢福义同辈的老师也做出了重大贡献。如刘兴策教授、吴永德教授等人，他们都是这个学术团队打基础的骨干教师。至于后来充实到这个团队的硕士生、博士生，如李宇明、李向农、萧国政、汪国胜、吴振国、刘云、张邱林、匡鹏飞、姚双云等后起之秀，可谓是人人身怀荆山之玉，手握隋侯之珠，各以自己的教学与科研的优秀成果，为这个学术团队的成长、壮大、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增添了新的能量，使这个学术团队生机勃勃、前程辉瑞。组建一个学术团队，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工程。邢福义为“南邢”学术团队所付出的心血之多，所消耗的精力之大，非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凝视老师邢福义的遗像，我这个华师中文系64级学生只有钦佩和敬仰。

二、穿越汉语教学汉语研究丛林的探索者

邢福义是一位穿越汉语语法学、汉语教学研究丛林，并取得杰出成果的探索者。他在汉语语法学中“两个三角”论及“小句中枢说”，极具独创性。他的汉语复句的研究，是将逻辑学运用到汉语语法学的成功典范。《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也是他对汉语句法结构研究的创新观点。

邢福义对汉语语法学和汉语教学的研究是全方位的，多层次的。除了上述那些荣获国家级、省部级奖的成果外，他还在不同级别的刊物上，给不同层次的学生讲授汉语知识。在1977年《语文函授》的4、5、6、7、8期刊上，以及该刊1978年的2、3、4、5、6、8期上面，刊载了邢福义的逻辑知识讲话。1958年《民校教师》刊物上的第一至第十期上，刊载了邢福义介绍修辞格知识的十篇短文。这些刊载在函授通讯、函授辅导合页上的小知识为解决乡村教师师资不足，提高民校教师汉语知识和语文教学水平发挥了重要作用。邢福义也极为关注电大教育，为全国卫视电视大学主编《现代汉语》，还编写了《电大语法教材学习问答》，指导电大学员的汉语学习。作为对外汉语教学学会的会长，邢福义不仅作宏观上的指导，而且亲自具体负责对外汉语教材中《中学汉语》第一册至第六册的编写及出版。

邢福义高度关注全球华语教学，多次出席关于华语学习的国际会议，发表华语教学的建议性的讲话，在欧美及东南亚许多国家反响极好，新加坡教育部聘请他任华文教材顾问，任“全球华语语法研究”项目的首席专家和总编委，目前这个国家重大科研项目的美国卷、马来西亚卷、香港卷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他高度重视学术团队的建设，主持了华中语学论库学术工程，在华中师大出版社出版图书31本，作者为北京、山东、湖南、广东及湖北省高校的汉语教师和汉语研究者。邢福义创办的语言学系，把汉语母语作为教学和研究对象，吸引了美国、新加坡、韩国等国家的留学生，对全球华语的学习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自学成才者

邢福义，1935年5月出生于海南省乐东县。1952年至1954年在琼台师范学院学习，1956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中文专科，并留校任见习助教。当时的华师是中南五省的师范名校，师资力量雄厚，有国学大师钱基博及女婿石声淮教授，自称为半个语言学家的杨潜斋教授，元明清文学专家并兼中文系主任的方步瀛教授，研究日本文学的胡雪教授，《新闻业务》杂志专栏撰稿人、写作学的朱伯石教授，中南地区研究鲁迅的权威陈安湖老师，讲授先秦文学的王凌云教授，当代文学史名师王凤……作为只有专科学历的见习助教邢福义，有种类似于唐代诗人白乐天那种早期的“长安居，居不易”的危机感。他自知自己“先天不足，基础很差”，但下决心，不能被淘汰。“抬头是山，路在脚下”，走自学成才的道路，即是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要学会自己教自己。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燮《竹石》）。他决心排除各种干扰，克服名种艰难险阻，自学。他把元老级语言学家吕叔湘主编的汉语权威杂志《中国语文》作为自己的“无声老师”，向好论文的作者们学习选题与选用材料的独到性；把高庆赐教授为本科生所编写的两册《古汉语通论》作为自己自修本科的教材，努力夯实自己的古代汉语基础。他还以身边的老先生为师，自觉提升教学科研能力。时间不够，他晚上躲在纹帐内“开夜车”，加班加点。向老先生们求学，明里走大门，易被人说成是走“白专道路，只专不红”，于是他暗里秘密走侧门登门拜访。例如别人不知道怎样能上门拜访石声淮先生，而邢福义知道通过石先生住宅阳台上小屋的侧门便可以见到书斋的石先生。这一师生交往的趣闻，说明石先生已视他为家人，师生情谊非同一般。

天道酬勤。“宝剑锋芒砥砺出，腊梅清香斗雪来”。邢福义的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终于逐渐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同。与郑远志、郑远汉合著的《汉语初稿》中册，由高等教育出版社1960年3月出版。

1960年5月，邢福义编写的拼音读物《奇袭虎狼窝》，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1960年6月，邢福义编写的拼音读物《马学礼》，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1965年5月，邢福义执笔，署名为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教研室的《现代汉语语法》，由华师印刷厂印刷内部发行。

1972年6月，高庆赐、邢福义合著，署名为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的《现代汉语语法知识》，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1976年6月，《现代汉语语法知识》由加贺美嘉富泽译成日文版，由日本燎原书店印刷发行。

1977年后改为邢福义执笔，但署名为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的《逻辑知识及其应用》，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1979年9月，这本书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再版时，才署名邢福义著。

1980年8月，《现代汉语语法知识》，署名为邢福义著，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再版发行。

1981年8月，邢福义独著的《词类辨难》，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1979年，《中国语文》第一期上面刊登了署名为邢福义的《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的学术论文。

邢福义上述著述的署名和出版流程，清晰地展现了他“自己走路，走自已的路”的艰苦跋涉历程，可谓是峥嵘了岁月、收获了硕果、提升了自己。他再也无白乐天早期那种“长安居，居不易”的危机感，而是有了白乐天创建元白诗体，创作琵琶行及长恨歌后的那种“长安居，白居易”的自信感。1978年，他由见习助教破格晋级为中文系副教授。在此之前，中文系办公室主任彭爱华专程赴京，征求在京治疗的高庆赐老教授的意见，高先生高兴地全力赞同邢福义为副教授，并还说就是申报他为正教授，也是够格的。这也说明老先生极为赞赏邢福义自学成才的刻苦精神和人品。

1979年后，邢福义便逐渐进入学界视野，跻身于名家之列：1979年，吕叔湘将邢福义的《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的论文刊登在《中国语文》杂志上。1984年吕先生为邢福义的《语法问题探讨集》一书作序。2001年《汉语复句研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陆俭明说是当代研究复句最高水平的著作。俄罗斯一本杂志称赞邢福义是汉语逻辑语法学的奠基人。《汉语语法学》出版后更是好评不断，公论此书是邢福义的代表作。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振兴说它开启了汉语研究新的道路和新的方向。原商务印书馆总编辑周洪波说这本书开创了中国学术国际表达的一种很好的模式。至于汉语语法学中关于“小句中枢说”“大小三角论”是至今为止汉语研究的重要成就。专家一致推荐将它列入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首批中华学术外译书目，外国出版商争先要用多种外文出版该书，尤其是英国要在全球出版它。于是邢福义成了全球高度关注的中国语言学家。邢福义是1979年的硕士生导师，是1990年的博士生导师；“抬头是山，路在脚下”，成了他培养汉语优秀人才的八字师训。河南教育出版社、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都出版了他的自选集。1978年，他协助中南民族学院严院长创建了全国高等理工大学的第一个语言研究所，即华中理工大学语言研究所，培养出了理工大学的第一届研究生。

四、百折不回的前行者

1997年，邢老师的老伴中风瘫痪。这犹如晴天霹雳猛击在邢老师的头上。俗话说，“少年夫妻老年伴”。妻子是人生中最亲近的亲人，老伴则是老年人相依相伴走完生命历程的终生伴侣。面对这个残酷现实，邢老师自问，我怎么办？路怎么走？最后他痛苦地决定，两不误，既不误全心照顾老伴，又不误坚持做学问科研。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从1997年老伴中风，到2012年老伴辞世，这16年来，邢老师为照顾老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劳累和艰辛，真是心力交瘁难以言表。这l6年来，邢老师在一头肩挑精心护理病人的重担的同时，另一头则扛起了拓展汉语研究成果领域的重任。

他主持了国家社科“九五”科研项目，国家“十五”重点研究项目，以及教育部、国家教委、湖北省委的十多个项目的研究。出版了十多本专著，发表了两百多篇学术论文。荣获了四个国家人文社科的高等学校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2011年，被聘为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全球华语语法研究”的首席专家。他在极其痛苦极其艰难的年代尚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其原因之一是他对汉语的家国情怀。1956年留校时，领导问他选择哪个教研室时，他果断地回答是汉语。在他看来，一个国家的母语是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象征，代表一个国家的尊严和地位。中文系的全称是汉语言文学系，这与俄文系是俄罗斯语言文学系，法语系是法兰西语言文学系一样的。1964年我收到的华师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汉语言文学系。他的语言与生命同在的观点，更是让我们领悟到了汉语与中华民族的血肉关系。正因为这样，他将汉语研究作为他的终生职业，始终不渝地为之奋斗。其原因之二，是他看到了中国在语言研究领域和欧美之间的差距，产生了不甘人后的紧迫感，有要在这个领域中提高我们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学术地位的强烈的事业责任心和高度的使命感，所以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排除各种干扰，呕心沥血地主持科研项目，撰写学术专著，发表学术论文，指导辅导博士生的学习和科研，直到走完他生命的光辉历程。

沉痛悼念邢福义教授！

著名语言学家邢福义千古！

作者简介：

陈昌恒，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退休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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