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知识丛书 丨《现代汉语修辞》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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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印书馆“汉语知识丛书”新近推出《现代汉语修辞》，汲取了近年来汉语修辞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对现代汉语修辞的重要现象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和描述。力求学术性与通俗性相结合，普及现代汉语修辞的理论基础及相关知识，以期提高人们的语言鉴赏能力和表达能力，并将汉语修辞理论运用到日常生活的听说读写中，从而领略汉语的表达内涵及艺术美感，培养热爱祖国语言的深厚情感，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今摘刊书中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语音变异

文丨祝敏青

语音变异打破了语音规律，比如违反了声韵调音准规律，把音读错；违反了语调规律，特别是语音停顿，该停的不停，不该停的停；等等。作为修辞现象，这些违反在对规律的颠覆中，蕴含着修辞价值。

违反音准规律称为“讹读”，常常用于表现说话者对事物的认知，文化水平等。如老舍《龙须沟》中，娘子批评王大妈：“对街面儿上的事，您太不积极啦！”王大妈回答说：“什么鸡极鸭极的，反正我沉得住气，不乱捧场，不多招事。”“鸡极”与“积极”虽谐音，但义不同，仿“鸡极”又生造出“鸭极”，更显王大妈的无知可笑。再如：

“欧阳先生！”欧阳天风刚进天台公寓的大门，李顺大惊小怪的喊：“欧阳先生！可了不得啦！市政局下了什么‘坏人状’，武先生作了官啦！”

“委任状大概是？”欧阳天风心中一动，却还镇静着问：“他补的是什么官，知道不知道？”

“官大多了！什么‘见着就磕’的委员哪！”

“建筑科，是不是？”

“正对！就是！喝！武先生乐得直打蹦，赵先生也笑得把屋里的电灯罩儿打碎！

老舍《赵子曰》

“坏人状”是对“委任状”的误解讹读，“见着就磕”是对“建筑科”的讹读。这体现了李顺地位卑贱，文化水平不高。讹读有时出现在孩子口中，这时更多的是表现无知中的可爱。老舍《当幽默变成油抹》写小二、小三两个孩子对“这几天爸常拿着那么一薄本米色皮的小书喊幽默”大为不解，将“幽默”听成了“油抹”，由“油抹”产生联想：“可是油抹有什么可笑呢？小三不是为把油抹在袖口上挨过一顿打吗！大人油抹就不挨打而嘻嘻，不公道！”并对爸爸看着书喊“幽默”而非像自己一样，把油墨抹到脸上的真“油抹”感到愤愤不平：“爸是假装油抹，咱们才是真油抹呢！”将“幽默”讹读成“油抹”，进而影响词义的理解贯穿了整篇文章，加之爸爸念的“子路”被小三听成了“紫鹿”等，与其说表现了孩子的无知，不如说展现了孩子的天真幼稚可爱。

违反音准规律所造成的讹读，有时是以不同语言翻译的形式出现的。如：

①柏杨先生去拜访朋友（几乎每一次都是借钱），进得客厅，迎面而立的准是一个酒柜。客气一点的，酒柜则放在左右两厢。上面摆着写满了英文的“喂死剂”“白烂弟”“拿破轮”，把人看得如醉如痴。好容易坐定，左张右望，不但没有一本书，连一份报也没有。

柏杨《借书不还，天打雷劈》

② “爷私！欧琴哈喇子潲！他大姨妈思密达！”白谷狗兴奋得一口气说了好几门子外语……

徐坤《地球好身影》

③“那也不能从恁高的舞台缝里给推下去啊！摔完还得鼻青脸肿爬上来，单腿点地一瘸一拐绕场蹦跶，嘴里唱什么鸟叔《江南死大了》……”

“不是‘江南死大了’，是《江南style》”，我纠正我娘……

徐坤《地球好身影》

例①“喂死剂”“白烂弟”“拿破轮”都是英译外来词，但借音的汉字却违反了约定俗成的翻译，显得可笑。例②白谷狗开心理诊所，实为商业行骗，借诊疗性侵女性。这是他与前去看病的小鹭鸶的对话，与文本对充满铜臭色彩的“地球好身影”比赛闹剧的嘲讽相融合。例③中，娘是小地方妇女，将“江南style”误读成“江南死大了”，也与文本调侃的闹剧相融合。

讹读有时还以地域方言的形式体现了地方特色，如郁达夫《故都的秋》中，描绘北方人的秋季问候：

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将“阵”念为“层”，违反了音准规律，句末语气词“了”本应读轻声，却“念得很高，拖得很长”，将北方人的语气语调惟妙惟肖地体现出来，所摹绘的声音体现了地域特色。

讹读可能是说话者有意的，也可能是说话者无意的。就作者而言，通过人物的讹读实录人物话语，则使讹读带有了修辞性。李晓《继续操练》以诙谐调侃的语言风格描述了围绕披露导师剽窃学生论文一事的较量。报社记者小李（文本中的“我”）与侯老师见面时，侯老师已经不记得这个学生了，可故作“记得”状，这一“记得”却在“小倪同学”“小余同学”“小黎同学”“老李”等称呼的错乱转换中，在“我”多次“小李”“木子李”的纠正中，一错再错。从而揭露了侯老师的虚伪，嘲讽了这个迂腐而又喜欢搬弄是非的“教书匠”。会面结束的场景是：“我让侯兄叫了我三声老李，才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说完我拔腿便走，把他丢在原地，激动得满面放光，浑身打战。要是我算得不错，我的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了，从今天起，所有我想见的人，都会自己跑来找我的。”“我”要通过侯老师达到将老师剽窃学生论文一事传播开去的目的就此达成。

违反语音停顿是对语音规律颠覆的典型体现，是文学语言特别是小说中常见的表现手法。20世纪80年代，随着文学语言打破规律的“狂欢”，曾经出现整段文字，甚至整篇小说无标点的现象，被称为“无标点文字”，在修辞学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虽然这一讨论没有以某一方胜利告终，但文学语言的表现已分出了胜负。现在基本上看不到一篇小说从头到尾无标点的现象，但整段文字无标点，在王蒙、莫言、苏童、徐坤等作家笔下，还常可见到。或表现人物口吻，或表现人物心理，或表现叙事对象，凡此种种，有着突出的修辞效果。如苏童《1934年的逃亡》中，有多处人物话语的无标点停顿，将人物话语内容、口吻表现得惟妙惟肖。一是祖父陈宝年“曾经把他妹妹凤子跟陈文治换了十亩水田”，从此“凤子仿佛一片美丽绝伦的叶子掉下我们家枝繁叶茂的老树化成淤泥”。她给陈文治当了两年小妾，生下三名畸形的男婴，先后被埋在竹园里。此事震惊了整个枫杨树乡村，凤子终日在陈家竹园里哀哭，后来便开始发疯地摇撼每一棵竹子，破坏竹园。十七岁的陈宝年站在竹园外的石磨上，“他一直拼命跺着脚朝他妹妹叫喊凤子你别毁竹子你千万别毁陈家的竹子。他不敢跑到凤子跟前去拦，只是站在石磨上忍着春寒喊凤子亲妹妹别毁竹子啦哥哥是猪是狗良心掉到尿泡里了你不要再毁竹子呀”。不间断的语流，表现了喊话人意图阻止的急切心情，内含着自我悔恨。再如蒋氏让儿子狗崽拾狗粪挣钱，承诺赚来的钱为他买一双胶鞋暖脚。“对一双胶鞋的幻想使狗崽的一九三四年过得忙碌而又充实”，他“卖狗粪得到的铜板没有交给蒋氏而放进一只木匣子里”。木匣子不见后，狗崽以为被家人偷了，不再拾狗粪，蒋氏愤怒，“突然扑过去揪住了狗崽的头发说你过来你摸摸娘肚里七个月的弟弟娘不要他了省下钱给你买胶鞋你把拳头攥紧来朝娘肚子上狠狠地打狠狠地打呀”。叫骂的话语，以无标点停顿表现出来，表现了蒋氏对狗崽不干活无以养家的气愤。陈玉金女人追赶弃家进城的丈夫时“沙哑的雷雨般的倾诉声”也是以无间隔形式体现的：“她说你这糊涂虫到城里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谁给你操你不要我还要呢你放手我砍了你手指让你到城里做竹器。”女人不间断的叫骂，体现了反对的决绝，由此也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被陈玉金砍死。苏童《妻妾成群》中，三太太梅珊对颂莲诉说自己和二太太一同生孩子的情景：“梅珊说我跟卓云差不多一起怀孕的我三个月的时候她差人在我的煎药里放了泻胎药结果我命大胎儿没掉下来后来我们差不多同时临盆她又想先生孩子就花很多钱打外国催产针把阴道都撑破了结果还是我命大我先生了飞澜是个男的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生了忆容不过是个小贱货还比飞澜晚了三个钟头呢。”不间断的语流，表现了获胜的梅珊如数家珍般的得意心理。王蒙《坚硬的稀粥》仅下面一段文字就有多处无标点：

言者为之动火，听者为之动容。我一则以惊，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惊喜的是不知不觉之中儿子不但不再穿开裆裤不再叫我去给他擦屁股而且积累了这么多学问，更新了这么大的观念，提出了这么犀利的见解，抓住了这么关键的要害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儿强！真是身在稀粥咸菜，胸怀黄油火腿，吞吐现代化之八方风云，覆盖世界性之四维空间，着实是后生可畏，世界归根结底是他们的。惧的是小子两片嘴皮子一沾就把积弊时弊抨击了个落花流水，赵括谈兵，马谡守亭，言过其实，大而无当，清谈误家，终无实用。积我近半个世纪之经验，凡把严重的大问题说得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易如掌都不用翻者，早晚会在亢奋劲儿过去以后患阳痿症的！

小说描述了一场家庭膳食改革的闹剧，“我”是家庭的第二代，又是故事讲述者。这段文字是“我”对儿子提倡膳食改革的看法，多处无标点，既表现了说话者的口吻，又体现了作者的调侃，与全文诙谐反讽风格融为一体。

图书信息

《现代汉语修辞》

祝敏青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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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辞，是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各种提高表达效果的语言修饰活动。现代汉语修辞与现代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充分反映了现代语境下，人们使用汉语言的表达艺术及其创新追求。修辞现象涉及语言的听、说、读、写，既包括书面语修辞，也包括口语修辞；既涵盖表达修辞，也涵盖接受修辞。凡是语言使用中出现的对语言的修饰加工，都是修辞现象，而研究这些修辞现象的语言学分支学科就是修辞学。

该书既有传统修辞学基础知识讲述，也有新近修辞学研究成果的运用分析。全书通俗易懂，系统性、知识性、普及性、趣味性相结合，可读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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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祝敏青，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修辞学会文学语言研究会副会长。长期从事现代汉语修辞学和文学语言学的教学与研究。独立著作6部，主编、合著8部，论文几十篇。代表著作有《文学言语的修辞审美建构》《文学言语的多维空间》《小说辞章学》《语言学通论》等。2017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当代小说修辞性语境差阐释》（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荣获福建省第十三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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