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恋,我们一贫如洗。
只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人走出自恋。
——罗翔
因为自恋,我们一贫如洗
在网络上,只要你放置两组看似对立的观点,人们很快就会“站队”。但很快语言就会变得激烈,剑拔弩张,一言不合,立马“开撕”。人的本性喜好拉帮结派,甚至不惜“互拉仇恨”,其中的根源在于人的自恋。
当生命中缺乏一个终极的敬仰对象,人就不可避免地会把自己置于生命中最重要的地位,形成无法抑制的自恋。自恋让人总是自觉优越:或是出生的优越,种族的优越;或是智力的优越,知识的优越;或是财富的优越,阶层的优越;或是地域的优越,口音的优越;甚至是道德的优越,宗教的优越。正是这种自我的优越感使得人类冲突不断。无论是儒家的“华夷之辨”,清政府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质上都是人类自恋的产物。自恋让人很容易发现并放大他人的问题,但却很少会反思自己也犯着相同的问题。“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我们很容易记起近代史的屈辱与伤害,但很少愿意思考我们曾经对外族,甚至是同胞犯下的罪过。自恋让人执着于对他人的利用,所有的人际交往都只是在满足自我的需要。如果他人不再有利用价值,人的“爱”也就会消失殆尽。因此,我们很容易记住对他人的恩惠,却很容易忘记他人对自己的恩情。自恋让人缺乏安全感。人知道自己的有限,无法主宰未来,但自恋让人靠不断的自我提升来对抗对未来的焦虑。只不过不断的自我成功带来的却是更大的不安全感,以及对同类更深的敌意。人们总是在贪图虚名,互相嫉妒。在人的眼中,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象,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正是自恋,让人与人之间充满着仇恨。仇恨带来恐惧,恐惧又带来更多的仇恨。仇恨是爱的缺失,是一种无望的虚空,唯有真正的爱可以填满这种虚空。我们习惯了仇恨,每天电视中充斥的“抗日神剧”“宫斗剧”不断强化着这个我们对外、对内的仇恨意识。人们根本不知何为“爱”。我们从小被教导的就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人所定义的“爱”与仇恨只是一线之隔,“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爱”在很多时候,成为放纵、堕落与伤害的遮羞布。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贫穷就是爱的缺乏。一个缺乏爱的人生活在自私自利的地狱中,而一个充满爱的人却生活在天堂里。因为自恋,我们一贫如洗。
只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人走出自恋。
但这并不容易,因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知道”和“做到”。爱不是爱抽象的概念,而是爱具体的人;不是爱“人类”,而是爱“人”。有许多伟大的知识分子都非常爱人类,但他们却很难爱真正具体的人。有一个叫卢梭的人,曾经写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据说他一想到人类的苦难就会伤心落泪。但他却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送往孤儿院。他太忙了,忙着爱人类,而没有时间去爱具体的人。爱“人类”,却不爱具体的人是很多文人的通病。人类是抽象的,并无具体的对象,无须投入真心,收放自如,还可以为自己赢得道德上的优越感,但具体的人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总是那么的不可爱。爱是要付出代价、恒久忍耐的。真正的爱永远是对具体个人的爱。有趣的是,在生活中的很多环节,我们好像都会碰到一些“对头”。在学校中总有人和你不对付,在单位里也有人老和你唱对台戏,这往往让我们非常生气。但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环境在训练我们的爱心,因为真正的爱往往都是对不可爱之人的爱。可爱之人,人皆爱之,这种爱不过是自恋的一种表现形式。你欣赏他人的可爱之处,你不过是把对自己的爱投放在他人的身上。然而,只有当你在不可爱之人中看到值得爱的地方,你才能慢慢地走出自恋。有时看到别人对我的批评,尤其是无理的指责,我也非常生气。但这个时候总有声音在提醒我,批评可以戳破人自恋的幻象,给人虚荣的气球放放气,让人不至于飘到无边的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