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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教材】九(上)小说习作选之《泥沼》

昆仑雅君 昆仑群玉 2024-01-09


本文作者:善衡

指导教师:王亚军


他被遥远的警笛声惊醒,从布满污渍与星星点点呕吐物的沙发上直起身来。上一秒,他的全身还被裹挟在粉红色的棉花中,他曾乘着它们飞向月之暗面,看见佩珀军士挥舞着手中的军刀向太空中的他行纳粹礼,而他哈哈大笑,开始数天上掉不下来的钻石,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发出创世爆炸一般的光芒。他向下坠落,在一秒钟看完了人类进化的全过程,他击穿了地球,穿过了太阳那敏感而又足以熔化一切的液态内核,体验神经系统来不及传导的痛觉……

      

有人在敲门。

      

他大张的、粉红色的双眼立即变成了令人惊愕的湖蓝色。他颤抖着站起身,跨过沙发旁堆积如山的酒瓶与烟蒂,将挡在面前的、油腻的金色长发拨到脑后,开了门。

 

       

见到嫌疑犯时,莫里亚蒂警官居然感到了一丝惶恐。这是他从业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心理体验。他是这一片贫民窟的巡警,刚到警局上班时才十八九岁,从业第三天便完美处理了一桩抢劫案:他站在银行门口满地碎玻璃渣中面无表情地手持双枪,射杀了两名头戴面罩的黑人,尽管其中一个挟持了一个俘虏。警官依稀还记得当抢劫犯带血的脑浆喷射到俘虏——一位年轻女士的侧脸上时,她所发出的歇斯底里的惊叫,而他在处理完所有该处理的事后稳步离开现场,完全不为所动。而如今,五十多岁身材还未发福、能掀翻一辆小轿车的莫里亚蒂居然因为一个年轻瘾君子的蓝眼睛吓了一跳。神啊,他自嘲道,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得离开这美丽又充满罪恶的世界了吧。

      

“有……有什么事吗?”年轻人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莫里亚蒂回过神来,迅速掏出警官证在对方面前晃了一下。“警察。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曾经购买过违禁品,请允许我进行搜查。”

 

 

那个老家伙终于走了。他暗自吸了口气,又徐徐将其吐出。虽然那个老警察恨不得将屋里的每一颗灰尘都检查一遍——对于乐手来说,一个月总会有那么几次搜查,而且一般都会有预警信号——但屋里不会有违禁品,他再清楚不过,因为最后一包被他在昨晚以极其暴虐的方式吸入了口中,没有留下一丁点儿。他知道,一段时间内警方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他得时时刻刻防着有人盯上他的梢。他从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公寓中走出,走向他的家。

       

昏暗房间里的汗馊味扑鼻而来,混合着空气中隐隐透着的紫色烟雾,他心旷神怡。一旁的老式磁带机播放着涅槃乐队的摇滚乐。两个身影分别瘫坐在堆满乐器与垃圾的房间中的两个安乐椅上。

      

“让他们睡吧。”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雷,我觉得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他认出了那难以让人忍受的喷痰声,厌恶地转过身去。“我想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老兄。我们不接受巡演,也不需要任何包装。我们只凭意愿行事。”

       

他面前的男人露出了油腻且局促不安的笑容。他西装革履,与周围破败公寓楼林立的景象格格不入,打着一条令人发笑的条纹领带,头发稀疏,说话时会习惯性地清嗓子,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他们的经纪人塞勒斯。“雷,再想想吧。你瞧,你们上一张专辑的销量到现在还依然稳步上升,下张专辑完全可以推迟一段时间再做,而且你的听众们到现在为止对你们还是……知之甚少。”他抓了抓头,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词,而雷在打呵欠之余又差点儿笑出声来。“咱们可以安排一次访谈,跟任何一个电视台联系,他们都会立即答应下来的……你们会有更多的钱、更多的名声,甚至更多的……”塞勒斯清了清嗓子,向雷靠近,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购买违禁品的渠道,各种各样的劲爆货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入你们手中……”

       

塞勒斯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雷突然慢慢抬起头。他的食指开始不自觉地抽动,他的眼睛在粉红色与湖蓝色之间闪烁,活像失控的霓虹灯。他注视着塞勒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着实让塞勒斯吓了一跳。塞勒斯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清了清嗓子,接着用尖锐的下巴朝窝棚内指了指,说:“看到他们俩的样子了吗?那是我给他们的新型违禁品,绝对能让人爽到飞起。他们自从昨晚之后就一直瘫在椅子上,再也没起来过……”“给我。”雷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什么?”塞勒斯看到雷的眼睛变得光怪陆离,像是漂浮着紫色的烟雾。他慢慢蹲下,双手抱头,闷声闷气地说:

 

“给我。”

       

塞勒斯知道他瘾犯了。他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包紫色粉末,咬牙切齿地递给几乎已经瘫坐在地上不断颤抖的雷。雷的指甲在塞勒斯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给你吧。”塞勒斯自言自语道,“你不可能扛得住它。它的成瘾性是可怕的,入口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摆脱不了它了。这是一个为你设计的无底泥沼,你再怎么反抗,再怎么在其中挣扎,都只不过是陷得更深了而已。”塞勒斯喃喃道,将雷扶进帐篷,让其在布满汗渍的床垫上躺下。看着面前这张布满胡茬面黄肌瘦却又安详得令人癫狂的脸,他想到三年前的十二月八日在中央公园碰到的那个孩子。

 

那天,那个孩子在John Lennon的Strawberry Fields中弹着破吉他唱《Norweigan Wood》。那个孩子,那个能唱出众人泪花的孩子,没有大学可上,只因为他一心在吉他与音乐上,而他的父母不想在家里养一个只会弹吉他的废物。

 

他给了他一个机会,而这个孩子抓住了,以极其残暴的方式。那个孩子在他的处女秀上,以野兽般的唱腔与随性精准且爆发力十足的吉他技巧征服了在场的所有观众,他的事业至此开始起飞,他逐渐有了自己的乐队,有了世界范围内的追捧者,但只有乐队内部成员与塞勒斯知道,他的成功正意味着他的沉沦。

 

他像一只泥潭里的河马,污泥正悄悄地爬上它的脊背,而他还依然浑然不觉地妄图在泥沼里开辟一块清净地。在“圈内人”的“指导”下,他开始酗酒,开始抽烟。没过多久,他受邀参加所谓“艺术名流”晚会,在那,他第一次接触了违禁品。他开始离不开它。他写出一首又一首让人瞠目结舌的歌曲,人们惊叹于其迷幻的歌词与冲击力极强的旋律,却不知歌曲的背后是一个被粉红色棉花所包裹住的疯狂灵魂。

 

他一贫如洗,因为他所有的钱都扔在了违禁品上,而违禁品似乎让他的演出与专辑更加成功。或许他还有些“Teen Spirits”,即使成了完完全全的瘾君子却还是对商业化深恶痛绝,并且对塞勒斯的建议一次比一次不耐烦。“这不能怪我,老弟,”塞勒斯轻声对那张脸说,“是我发掘了你,而你是公司的最大投资对象。我塞勒斯总还要吃饭吧。”塞勒斯轻易地抓住了雷的最大软肋。他知道,雷会为他带来他所能想到的财富与名声,而他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控制雷的鱼线。“整个西海岸,甚至整个美国,拥有特殊违禁品的只有我一人。而你,除了成为我的傀儡,你不会有其余的任何出路。”塞勒斯发出一声值得玩味的叹息,面前如同死尸的年轻人哪还有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的影子。“圈内就是这样,你越反抗,陷得越快。”他喃喃道,眼神木然,随即从充满紫色烟雾的公寓中离开。

 

 

雷飘浮在紫色的烟雾中。他的胃部被撕裂,他的大脑被腐蚀,他的血液变成令人作呕的焦油般的黑色。他的眼泪汇聚成了火湖,他的呕吐物像烟花一般喷溅至空中。他开始扭曲,感到世界居然如此扁平,时间像是瀑布,从高处像摊薄饼一样油滑地流淌下来,他被冲刷着,被紫色的烟雾裹挟着,浑身赤裸,看到神秘的雨林中猎头部落的吃人场景,看到自己的腹部被粗糙的锯齿割开,内脏与鲜血喷涌而出,像是几百年没有换过的机油。

 

他尖声大叫,双手乱舞,背后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美洲狮,身上斑斓的花纹如同性感的脱衣舞女郎,而他击穿了大气层,天上的云留下了他的巨大的指纹,沟壑纵横。他感觉头重脚轻,于是他开始倒立,他那麻木冰冷的肠子贴近了他的脸,他看到世界尽头的悬崖,那高大的、背负着苍天的阿特拉斯,神祗的肩膀上渗出了不会干涸的血丝。

 

他感到无助,他感到自己身处没有尽头的坠落,他双手乱舞却抓不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他看到血色花丛中的一颗腐烂的心脏,他看到塞勒斯以及塞勒斯们背后对他狞笑着的资本家的脸,而他又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看到自己三年前的那颗心脏,看到那颗充满奔腾血液的鲜红活跃的心脏。

 

他感到生命无法承受之剧痛,他用手撕裂了自己的肋骨分明的胸膛,他感到自己像困进牢笼的猛兽,像陷入泥沼的河马,而他要的是自由,是无限的自由,是在洁净天空中翱翔的自由,是冲破空气的刹那所感受到的自由……

 

他几近昏厥,他看到可悲的自己,看到自己在紫色烟雾中迷离且陶醉的眼神,像是母亲注视她自己孩子的排泄物。他感到恶心,他开始呕吐,但吐出的是黑红色的花瓣……他恼怒至极,他想砸碎一切,但他的四肢却是如此的无力!……

 

他会飞了,他真的能飞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后背上长出了三对灰黑色的鸟翼。他欢呼着冲向神祗所矗立的悬崖,脸上露出了充满希冀的微笑,向黑红的日落奔去,纵身一跃。

 

他想到卡夫卡的小说,“我现在就判决你们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他突然看到双亲的面容,他愤怒地对他们吐唾沫,但泪水却不可自制地向下淌着,他看到John Lennon的脸,看到疯狂欢呼着的观众,看到他狂热的追随者,看到世界几十亿人口所承受的灾难与饥饿,看到面前越来越近的自由之光……他看到流满鲜血与脑浆的街道,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What else should I be?

All apologies.

What else could I say?

Everyone is gay.

What else could I write?

I don't have the right.

What else should I be?

All apologies.

……

I wish I was like you,

Eazily amused.

Find my nest of salt,

Everyting is my fault.

I'll take all the blame,

Aqua seafoam shame.

Sunburn with freezeburn,

Chocking on the ashes of her enemy.

         

In the sun,

In the sun I feel as one.

In the sun,

In the sun……

I'm married……

Buried. ”)

 

 

他的尸体被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因为没有一个警察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往危机四伏的贫民窟,而生活在此的人对无名的尸体都已经司空见惯。死者很显然是从近二十米的公寓跌下来的,他的身体重重地撞上了围着楼梯的栏杆,在栏杆上留下了令人惊异的形变与斑斑血迹。面对此情此景,莫里亚蒂警官回想起一天前让他心悸的那个年轻人,那双令人惊愕的湖蓝色眼睛。他将尸体大张着的嘴巴合上,但颤抖的双手无法靠近已经充盈着血色的、像一对红宝石般的眸子。他无法将它们合上。

      

 

莫里亚蒂警官抬起头。他远远看到一个西装革履,下巴尖细的男人正驻足向这里眺望,他那滑稽的条纹领带使他与整个贫民窟沉闷阴郁的氛围格格不入。而那人的脸上居然带着笑——阴惨的笑容。

       

莫里亚蒂警官打了个冷战。“不要多久我就得离开这个美好又充满罪恶的世界了吧。”他自嘲道。

       

 

(“Something in the way.

Oh.

Something in the way.

Yeah.”)

          

         

塞勒斯独自一人沿着贫民窟潮湿的街道走着。泥沙打湿了他的西装裤脚。一切都完蛋了,他想。那公司所有的收入都来源于雷和他的乐队,但他们在一夜之间都走了,而他正是摧毁他们的罪魁祸首。他茫然地踱着步,脸上还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惨笑容。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反抗吗?塞勒斯不知道他们的意图,甚至不确定他们的自主意志是否是他们死亡的直接原因。但毋庸置疑,他们此举几乎能够摧毁整个圈子,他已经看到报纸对此激烈的评论了。他们没有成为摇钱树,没有被公司与他奴役,反而选择了死亡。不会有第二个雷了,对此,塞勒斯再清楚不过。他已经深陷于这个肮脏恶臭的泥沼当中了。他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他受够了。

       

       

莫里亚蒂警官坐在餐桌前悠闲地吃着早饭。今天的咖啡格外好,他想。前几天的咖啡不是浓了就是淡了,但他的妻子似乎浑然不觉,他也没好意思将其提出。“生活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他暗自微笑道,“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吧。”他拿起报纸。

       

“到底有多黑?!——西海岸最大的唱片公司发生枪击案,CEO死于非命,凶手饮弹自尽。记者获悉,此人与昨日土崩瓦解的乐坛新秀‘THE BEASTS’乐队关系密切……”

        

警官放下报纸。他感到一阵眩晕。“这是一个无底的泥沼,”他喃喃道,“无论你怎么挣扎,也只能越陷越深。”

       

“亲爱的,你没事吧?”莫里亚蒂回过神来,他的妻子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没事。”他报以微笑,“生活真美好。(Life is good.)”“恐怕不久后我就得离开这个美丽而又充满罪恶的世界了。”他宿命般地暗暗自嘲道,喝完了那杯浓淡相宜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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