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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龙应台,和每一个成为母亲的你

小乐 成长合作社 2019-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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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龙应台,和每一个成为母亲的你

作者   |  小乐



“谁能告诉我做‘母亲’和做‘个人’之间怎么平衡?我爱极了做母亲,只要把孩子的头放在我胸口,就能使我觉得幸福。可是我也是个需要极大的内在空间的个人,像一匹野狼,不能没有它空旷的野地和清冷的月光。女性主义者,如果你不曾体验过生养的喜悦和痛苦,你究竟能告诉我些什么呢?”


 “记得,天心怀海盟的时候,最心爱的一只俄国牧羊犬托托因误食毒老鼠药而死亡。当时天心悲伤地认为,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那么深的情感去对待这个世界了。直到海盟出生,一岁以前,她说感到对海盟是照顾和责任,但情感仍然不及托托。对海盟“一往情深”,是后来的相处、适应、了解,时间累积而来的。这使我思考母子天性也许是必然,可是情感,未必就是天生的吧。情感跟随着记忆,会沉淀、发酵、成长的。”


两段话  两本书  两重身份


第一段话,来自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这位曾任台湾文化局长的文学学者,以广泛关注社会问题和文笔犀利著称。 而这本《孩子你慢慢来》 ,是充满母性的“妈妈龙应台”写的关于两个儿子华安和华飞的生活和感想。


龙应台和儿子在一起


第二段话,是侯孝贤导演写给《学飞的盟盟》的序言。这本书的主角盟盟,成长在也许是台湾最著名的文学家庭。爷爷奶奶是著名作家朱西甯和翻译家刘慕沙。爸爸妈妈和大姨小姨分别是唐诺,朱天心,朱天文和朱天衣。这四位皆是华语文坛的著名作家。朱家三姐妹小时候曾和她们的邻居学习文学。那个邻居,叫做胡兰成。 这么说吧,这个家庭的成员写的书和剧本,几乎可以摆满书店的一整个区域。


左二刘慕沙 右二朱西甯  右一朱天心


盟盟是这家最小的成员,长大后也成为优秀的作家,是电影《聂隐娘》的编剧之一。这本书中的文章,原本是她妈妈朱天心写给《中国时报》人间副刊连载的专栏,记录盟盟从出生到进小学期间的成长轨迹和家庭互动。


学飞的盟盟


巧合的是,这两本书最初发行都在1994年,距离现在24年。上次读它们,是大约十年前。我一直知道自己会有孩子,因为我想跟着孩子重新认识世界。所以二十多岁的我读这两本书时,大概是想窥探“养小孩是怎么一回事”吧。

 

时隔多年,踩着高龄产妇的界线怀孕,经历了37小时顺转剖生了在在之后,我终于可以自己观察、体会、倚老卖老地告诉曾经的自己:


看,养小孩是这么回事。


过去的这一年半里,作为一个新妈,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失控,疲惫和情绪动荡,却也因此密集学习了海量知识。小人一岁多直立行走以来,愈加体会到陪着一个孩子成长的美好,虽然这种享受状态的前提是他不生病--自己带娃的妈妈们懂得。


最近重读它们,一方面,对二十多年前两个女性写出的文字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也感慨二十多岁和奔四的我心境变化之大。

这些转瞬即逝的瞬间,属于每一个妈妈

 

在她们的文字里,我看到熟悉的场景被妙趣横生地描述出来。比如以下几段看的我乐不可支,这简直就是在在的日常啊:


“也就是差不多满周岁后,最喜欢学每天负责扫地的大姨,一手抓比她高的扫帚,一手拖着畚箕,口中发着“A咻A咻”的使劲声,忙碌地进出各个房间。”


事实上当我正改到这段的时候,在在正弯腰钻在我写字台下面拿着扫帚勤勉的做着保洁工作。

 

“当她视若珍宝拾来的一根公鸡羽毛、一块石头或一截枯树枝,得知又被大人慎当垃圾扔掉时,她会伤心大哭起来,眼泪迸出,哭声震天,五官以鼻尖为中心向外横竖呈放射状。”


在在每次大哭,我常常会看着他的面孔很久,这是怎样一张伤心欲绝的小脸啊,可是我只会说“那个小鼻子那个小鼻子呀”,直到看到这句,我突然找到了描述他大哭时鼻子的方式。

 

“这位小朋友完全不似我印象中甜蜜撒娇依人的小婴儿,大多时候,她不言不笑、宝相庄严疑似活佛转世。”


严肃凝重的表情是在在出门时的常态,而我们用的形容词是“德高望重”。

 

“至于路上那些会动的东西,可真多得教人头痛呢!大街上停停跑跑的是汽车——卡车、吉普车、巴士、摩托车、脚踏车、火车、电车、垃圾车、婴儿车……说都说不完。迎面而来一团摇摇滚滚的黑毛,“狗狗”,不能不打招呼。对街窗台上一只伸懒腰的猫咪,转角处一片山坡,山坡上低头吃草的花白乳牛,脖子上系着铃铛,叮铃叮铃在风里传得老远老远……”

 

我看到那些萦绕心头的小念头,原来也曾出现在她们的脑中

 

“我担心,学会游泳之后的盟盟,终将会如鱼入大海,一去不再回。 也许那海中世界确实美丽极乐、无诸恶道及众苦……但我还不舍得将她放生。”

“盟盟稍能解事沟通的年纪,我也向她立下这项严规,尽管直头直脑、连真话都不能讲清的盟盟全无说谎的迹象。大概隐隐觉得她渐行渐独立的心灵领域,不能再像小婴儿时照眼望穿并与我紧紧相合,而说谎,标示的毋宁是一种最大的断裂吧…… 别的父母不许小孩说谎,也有出自于这种有点自私的心情吗?”

左起:朱天心,盟盟,唐诺 

“最终决定只要盟盟独生女的考虑是:这样才能钟情忠贞地对待她。 因为一岁时的盟盟,性情难驯如野生动物,兴趣古怪,相貌也距美丽可爱甚远,我害怕万一有了第二个子女(尤其人人都说次子女通常好带可人,又万一那小孩与盟盟相反,综合遗传到我和盟盟爸爸硬体软体最好的那部分),我难保一定会移情别恋的。 有谓父母的爱是永不缺乏不偏私的,但我一直无法相信五饼二鱼的爱情(包括父母待子女的感情),我不愿意冒险置自己于必须面对试炼的处境。 我决定独钟盟盟一生。 理由奇怪吗?”

 “大概每一个做过父母的人,都会十分欣慰于子女对自己的体贴与回馈,哪怕那通常简直无法十分之一及于自己对他们的付出。

“而我,突然觉得人性是极容易判断的: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喜欢孩子的都是好人,不喜欢孩子的都是坏人。”

“是这样的,妈妈必须做导游,给安安介绍这个世界,安安是新来的。而妈妈漏掉的东西,安安得指出来,提醒她。”


 当然也有面对巨大责任而承受的不安和孤独,这和有多少家人朋友帮忙带孩子并无关系。

 

“(养小孩)这种过程是多么的来不及学习,也实验不起,更无法卸责,因为我们明明比小孩都强壮,年长,知事得太多。这是多么可怕且艰巨的一项工作、一段旅程,并且我们是孤立无援的,因为触目所及没有一对父母是相同,没有任何子女是一样,因此没有一种现成的模式可供我们参考和借用。往往还没有想清楚,就做了人家父母了。战战兢兢地做着人家的父母,并不确定是不是每一样的对待和处置都是“对”的,或该说,是健康的、有益人格发展的,尤其不可避免的若碰到自己处在烦躁低潮或心有旁骛的状况时,偶或不经心脱口说出制式教条如“小孩子本来就不可以怎样怎样”或“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必须如何如何”,讲完老实叫自己吃一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身旁没有别人,也忍不住调过头去伸个舌头,像平剧人物以袖遮挡对台下观众呼声“好险!”或“惭愧!”。


 

“我竟想撇开做母亲的情感和一个台北长大、35岁的小说作者的身份,来观察记述她,忘掉她是我的女儿,妄想像一个人类学者面对一个异质的部落族群所做的工作,摒除自己所来自社会的价值、传统、道德、信仰……只忠实的有闻必录,不可大惊小怪或见怪很怪。 尽管我的报导人对我毫不掩饰地十分坦白诚实也很合作,但毕竟,她的一切摸索与学习都深深受着朝夕共处的我的影响,就算我可以努力抽离掉我自己理性所及的部分,但无法褪去一点点与她长期相处所生的深重情感,简单说,我失去了事不涉己的纯然旁观者的资格与立场。“



园丁似的父母  知易行难


书中记录的和小人在一起的那些都是单纯美好的,而朱天心和唐诺的养育方式曾经也让那么多读者欣赏。 

幼时的盟盟和外公外婆在一起


那正是美国著名儿童心理学者Alison Gopnik所倡导的园丁式的养育 (点击这里查看关于园丁式养育的文章),书中写到:


“我们觉得能做的就只找个有阳光雨水之处,松松土,除除草,埋下种子,保持关心、好奇、宽容,和想办法欣赏吧”

“因此爸爸对盟盟一无所求,全不寄望。”

“娴熟紫微斗数和巴比伦占星术的好朋友看毕,再三叮嘱我要有心理准备,将来这个小家伙到了初中年纪万一说出“我不想念书了,我要去当木匠”时,一定要镇定地接受,并别想尝试去改变她。 其实无需她的忠告。何止当木匠?我们已心理建设到比这千奇百怪的,都成!”

 

第一句几乎就是园丁式养育的定义了。我于是自然联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盟盟应该长成一个自信,自主,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女性吧。


然而事实是,在台湾这个地方,谢海盟选择成为穆斯林,至今不谈恋爱,幼年开始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见备注),虽然生理性别是女性,但是从认为自己是女同志,到发现心理性别是男性,厌恶自己女性的身体,甚至在生理期胸部肿胀的时候,用刀去割自己的乳房,并且用最脏最绣的刀,因为“这样也许就能造成感染溃烂,让医生不得不帮我割掉它”。


最终,他进行了变性手术,坦然接受生理和心理一致的男性性别。在以下的文字中,我用“他”指代谢海盟。


成年后的谢海盟


而《学飞的盟盟》 这本在我看来是母亲对他成长的珍贵记录,也因为未经他同意拿他的画当插图,让他至今仍非常介怀,一直拒绝读这本书 。这样的成长过程可想而知是经历了痛苦的。哪怕父母的教育方式堪称园丁式养育典范,但对他的男性身份,也做不到轻松包容。实际上,家人对他男性性别的不接受让他也非常抓狂,甚至以结束生命来威胁。

 

知道这些,起初我心里非常不安,甚至气恼。生气不是因为他的这些“惊世骇俗”不符合我对园丁式养育结果的期待,而是因为这个过程中,他是痛苦的;如果孩子在痛苦中成长,那么再谈任何养育方式似乎就没有了意义。


如果尊重他、顺应他、给予充分自由的养育方式,并没能带来一个自信的、快乐的、自我接纳的成年人,那这样的养育方式是对的么?我甚至想阿斯伯格的病因是先天和后天皆有的,如果家人在他幼年时,多一些人际交往的引导和鼓励,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呢?

 

但冷静下来,我也清楚这种想法非常草率,没有依据。实际上,在我看了很多对他的访谈之后发现,让他痛苦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取向或阿斯伯格症本身,而是因此和环境产生的矛盾:变性手术之前身体和心理认知的分裂,被家人敷衍儿戏般的接受,被社会看成是一个“怪物”。


成年后的谢海盟


所以其实,现在在世人眼中有点“意外”的谢海盟,也许正是原来土壤里冒出的小芽经过痛苦地挣扎,最终自由长成了的他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幸好的是,现在的他经过手术,终于身心合一的成为他想要成为的大叔。也幸好,他的父母是朱天心和唐诺。在他们创造的那些瑰丽奇异的小说里,这样的“出格”早就被演练过一万次了吧。


若是换成其他的父母,怕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家庭惨剧。而社会的偏见,也正是藉由这些坚持自我的个体,和用最大努力去理解他们的亲人朋友的推动下才改变的,不是么?


母亲,成了我们的一种身份


说回来,多年前和现在读这两本书时是两个不同的自己。每个身份背后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打开大门的钥匙是我们对自己身份的认知。


当年的我是混不吝小青年,是女儿,是别人的女朋友。现在的我是妈妈,少数族裔孩子的妈妈,女研究者,住在美国加州的异乡人。这样的身份认知,点亮了我曾经看不到的一片天地,我突然对女性,移民,妈妈,跨文化背景下成长这些主题的书,电影或研究充满兴趣。


那些作品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对于我曾是隐形的,而现在我看见了。何止看见,我几乎像个雷达,时刻在扫描着和这些身份认知相关的一切信息。我总能在浏览网页,逛书店,看电影预告的时候,一眼找出和养育孩子相关的内容,津津有味的看下去。


刚好昨天看了查理兹·塞隆主演的电影Tully。在片中她有三个孩子,产后抑郁,丈夫下班回家看着饭桌会揶揄说:“ 哦,冻披萨哦。” 片中妈妈怀孕生产养育婴儿的场景完全就是纪录片,后半段转为悬疑片,一直到最后真相大白,让人无甚唏嘘。


导演和剧本来自老搭档 Jason Reitman 和 Diablo Cody。他们一起创作了女性成长三部曲。包括备受好评的关于怀孕少女的电影Juno,关于脱线剩女的电影Young Adult, 还有这部Tully。


Reitman在访谈里是这么评价这三部曲的:


如果说Juno 的女主角早熟,

Young Adult里的女主角成长得太慢,

那么Tully是关于人生中那个你知道了自己无路可退必须长大的时刻。



龙应台回答女朋友问她是否后悔生孩子的时候说 “还好,有些经验,是不可言传的”。过来人常和还没生育的女朋友说 “等你当了妈,你就知道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就像塞尚说的 :“ 莫奈,只是那对眼睛,但那是一对何等样的眼睛啊。” 


Only an eye - yet what an eye!

 

有了一双妈妈的眼睛,看到的整个世界全都不一样了,那么一切又要从何说起呢。




现代母亲节在美国的发起人是Anna Jarvis

她认为妈妈是全世界对你付出最多的人

但也只有妈妈知道

能够为一个人纯粹的付出要经过多少煎熬

却又多么幸福


而Anna的后半生

却致力于废除母亲节这个节日

因为商业化已经埋没了它原本的意义


这一天本和消费无关

成为母亲

从此看到的世界大不同

这才是最好的礼物


母亲节快乐!




注1:阿斯伯格综合征是自闭症谱系中的一种,主要特征是社交困难,兴趣狭隘以及重复特定行为,但相较于其他自闭症障碍,相对保有语言及认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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