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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 露易丝·格丽克:有的人正死于爱情

露易丝·格丽克 黄堡书院
2024-09-24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两本诗随笔集。现居住在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


🌠

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柳向阳 译


习惯法①

我们是怎样陷入爱情的,这令人好奇:

要说我的情况,彻底地陷入。彻底地,而且,唉,经常——
我年轻时候就是这样。
而且总是和相当孩子气的男人——
不成熟,忧郁,或是害羞地踢着枯叶:
巴兰钦②风格。
我也不曾看出他们是同一个家伙的变型。
而我,带着顽固的柏拉图主义,
我的偏执让我每次只看到一个家伙:
而否定了任意的一个家伙。
但仍然,我年轻时的那些错误
让我毫无希望,因为它们反复出现,
习惯成自然。
但在你身上,我感到了某种超出原型的东西——
一种真实的豪爽,快活,爱这个世界,
完全与我性情相左。值得赞扬,
我许身于你,祈愿自己好运。
彻底地祈愿,以那些年一贯的风格。
而你,以你的智慧和残酷
一步步地教导我:那个词毫无意义。


①习惯法(unwritten law):又译不成文法,与成文法相对,指以习惯为基础而获得合法地位的法律。
②巴兰钦(George Balanchine,1904-1983):俄裔美国芭蕾舞导演和舞蹈动作设计者。


©Emile Bernard | African Woman

乳酪


世界
曾经是完整的,因为
它已破碎。当它破碎了,
我们才知道它原来的样子。


它从未治愈自己。
但在深深的裂缝里,更小的世界出现了:
人类创造了它们,这是件好事;
人类了解它们需要什么,
比神更了解。


在休伦大道,它们变成
一片商店;它们变成
“鱼贩子”,“乳酪”。无论
它们是什么或卖什么,它们
作用相同:它们
是安全的幻象。像
一个静止的地方。那些店员
像父母亲一样;它们似乎
生活在那儿。总的说来,
比父母亲还慈祥。


许多支流
流进一条大河:我有
许多生命。在这个暂时的世界上,
我站在果实所在的地方,
一箱箱的樱桃、柑橘,
在“海丽花店”的花束下。


我有许多生命。注入
一条河流,河流
注入一片大海。如果自我
变得无形,它就消失了吗?


我成长。我活着
并不完全孤独,孤独
但不完全,陌生人
在我周围涌动。


这即是大海之所是:
我们在隐秘中存在。


此前我有过许多次生命,一簇花朵
各有花茎:它们成为
一件事物,被一条丝带从中间扎起,丝带
显现在手的下面。手的上面,
是枝条舒展的未来,花茎
止于花朵。还有紧握的拳头——
那应是当下的自我。

©Emile Bernard | Breton Woman at Haystacks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①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个两个地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已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①橙子花(orange-blossom):通常白色,欧洲人婚礼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头饰,象征纯真及爱情永固。



©Emile Bernard | Breton Women with Parasols

感官的世界


隔着一条可怕的河流或裂缝,我向你呼喊
警告你,让你有所准备。


世界将引诱你,慢慢地,不知不觉地,
巧妙地,更不用说是默许。


那时我没有准备好;我站在奶奶的厨房里,
端出我的玻璃杯。炖李子,炖杏子——


果汁倒入放了冰的玻璃杯。
再加水,耐心地,一点一点地,


每加一次
众多堂兄弟堂姊妹都要判断,品尝——


夏季水果的芳香,极度浓缩:
彩色液体渐渐变得更亮,更灿烂,


更多的光透过来。
快乐,安慰。奶奶等着,


想看看是否需要更多。安慰,深深沉浸。
我的最爱:感官生活的深层隐秘,


自我消失其中,或无法区分开来,
莫名被搁置,飘浮,它的需要


充分暴露,苏醒,生机勃勃——
深深沉浸,以及随之而来的


神秘的安全。远处,水果在玻璃盘里发亮。
厨房外,夕阳西下。


那时我没有准备:夕阳,夏天结束。展示
时间是一个连续体,是某种事物即将结束,


而非搁置;感觉也不能保护我。
我警告你,因为从没有人警告过我:


你将永不放手,你将永不满足。
你将受伤、留下伤疤,你将继续饥渴。


你的身体将衰老,你将继续需要。
你会想要这世间,从这世间取得更多——


庄严,淡漠,它到场,但不回应。
它环绕着,它并不照拂。 


意味着,它将喂养你,将让你着迷,
但不会保证你活着。

©Emile Bernard | Young Woman in Kimono, Reading

来自一份杂志


一次,我有一个爱人,
两次,我有一个爱人,
轻易地,我爱了三次。
在间歇里
我的心修复了它自己,完美
如一只小虫。
我的梦也修复了它们自己。


后来,我意识到我正过着
一种完全白痴的生活。
白痴的,浪费的——
再后来,我和你
开始通信,发明一种
焕然一新的形式。


遥远距离之上的深度亲密!
济慈与范妮·布劳恩,但丁与贝雅特丽齐——


一个人不可能发明
一种扮演旧角色的
新形式。我寄给你的那些信保持着
无瑕疵的讽刺,冷漠
但直爽。同时,我在脑子里
写着不一样的信,
其中有些变成了诗。


那么多的真感觉!
那么多关于激情渴望的
热烈宣言!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而突然,
那种形式坍塌了:我
无法保持无知。


多么悲伤:失去了你,失去了
把你作为一个真实的人,作为某个已经让我
深深依恋的人,也许
是我从来没有的兄弟,
来真正了解,或是随着时间流逝而回忆的
任何可能。


多么悲伤:一想到
在一无发现之前
死去。发觉
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是那么无知,
看事情
只从那一个视点,像狙击手。


而且有那么多事情,
关于我自己的,我从没有告诉你,
这些事情也许会影响你。
那张我从未寄出的照片,拍下了
我看起来简直是流光溢彩的一夜。


我想要你陷入爱情。但那支箭
一直射中镜子,又返回。
而那些信一直都在切分自己,
每一半都不是完全真实。


多么悲伤:你从未想象过
这些,虽然你总是回复
那么迅速,总是同样难以捉摸的信。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甚至在我们的例子里
事情从没有越过这个底线:
它是曾尝试的一件有益的事。
我至今还保留着那些信件,当然。
有时候我会花去几年的精力
在花园里重读它们,
伴着一杯冰茶。


我感觉,有时,某物的一部分
非常巨大,极其深邃而横扫一切。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轻易地,我爱了三次。


©Emile Bernard | Self-Portrait with Portrait of Gauguin

阳台


那是像今夜的一夜,在夏末。


我们租了,我记得,一个带阳台的房间。
几个白天和夜晚?五个,或许——不会更多。


甚至我们没有抚摸时也在做爱。
我们在夏夜里站在我们的小阳台上。
远处什么地方,人类生活的声音。


我们很快就要被加冕为君王,
深受我们的臣民爱戴。就在我们下面,
收音机播放的声音,那些年我们不熟悉的一支咏叹调。


有的人正死于爱情。有的人被时间掠去了
仅有的幸福,如今孤独一人,
一无所有,美丽不再。


那些销魂的音符,关于无法忍受的悲伤,关于孤独与恐惧,
那几乎不可能维持的缓缓上升的音符——
它们在黑暗的水上漂去
像一场迷醉。


这样一个小错误。许多年后,
那一夜,在那个房间里的几个小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幸福的缪斯


窗户紧闭,太阳初升。
几声鸟鸣。
花园里薄雾轻笼。
巨大希望的不安全感
突然消失了。
而心依然警醒。


而一千个小小的希望在涌动,
不是新的,但新近才意识到。
思念,与朋友共餐。
以及理清某些
成年人的任务。


房屋整洁,寂静。
垃圾还不需要带出门。


这是一个王国,不是想象力的行为:
而依然很早,
钓钟柳的白色花瓣张开。


或许,我们终于够辛酸地
偿还完毕?
那种牺牲将不再需要,
那份焦虑和恐惧已被认定为足够?


一只松鼠正沿着电话线奔跑,
一片面包皮在嘴里。


而黑暗被季节延迟。
所以它看起来是
一件大礼物的一部分,
再不用害怕。


白日展开,但非常缓慢,一种孤独
不用害怕,变化
微小,难以觉察——


钓钟柳张开。
有可能
看到它的整个过程。


©Emile Bernard | Iron Bridges at Asniéres


月光


薄雾升起,带着一点声音。像砰地一声。
那是心跳。太阳升起,略显冲淡。
似乎是许多年之后,它再次下沉
而暮色泼洒海岸,在那儿变浓。
恋人们不知从何处赶来,
这些人仍然有身体和心脏。仍然有
胳膊、腿、嘴巴,虽然到白天他们可能又成了
主妇和商人。


这同一个夜晚也产生了像我们这样的人。
你像我一样,不管你是否承认。
不满足,极其细心。你所渴望的是理解能力
而非经验,似乎在抽象意义上它可能被玩弄。


然后又是白天,世界恢复常态。
恋人们抚平头发;月亮继续它空洞的存在。
海滩又将属于神秘的鸟儿——
很快它们将出现在邮票上。


但我们的记忆,那些依赖于形象的人们的记忆,将会怎样?
难道它们就毫无意义?
薄雾升起,收回爱的证据。
失去了这些,我们只剩下镜子,你和我。



来源:飞地Encl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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