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田,王益区王家河街道办事处退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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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天堂里的父亲/郭玉田
怀念天堂里的父亲
郭玉田
今天翻看旧相册,翻出了父亲的一张照片。虽然已经泛黄,但照片中他慈祥的双眸依然清澈如故。弹指一挥间,他永远地离我而去已达36年之久了。
一
父亲生于民国元年,也就是1912年。此后的数十年间,中华大地上一直兵荒马乱,灾难重重。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我的家乡同官县(今铜川市王益区、印台区)而言,水更深、火更热。父亲早年丧父,和守寡的母亲、姐姐、弟弟相依为命,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犁、耱、耧、耙这些农活样样都得干,稍有差池,一季没有收成,全家人就要挨饿。青年时的他,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为了养活一家人,经常出外打工。他当脚夫时,赶着牲口,栉风沐雨,把陈炉镇的瓷器驮运到富平、咸阳换成棉花,又把棉花驮到外省换取盐巴,再将盐巴驮回耀州换粮食。或把同官的煤炭驮运到富平、三原换小麦。最远时,曾途经旬邑县的马栏镇、转角镇,抵达甘肃省的曲子、环县。途中,不断遭遇到刀客的抢劫、国民党军队的勒索,担惊受怕,一言难尽。
壮年时的父亲是个勤谨的庄稼汉,干农活驾轻就熟,样样精通。他还擅长抚养果树、种瓜,听村上的几位老年人说,解放前我家有花红(即林檎)园、枣园、杏园、梨园,还有几棵大桑树 。每年桑椹成熟并坠落后,像无数条黑红色的毛毛虫爬满一地。邻居们回忆道:他们小时候经常偷摘我家的果子吃。父亲并不计较,他喜欢小孩,经常摘果子给他们吃。新中国成立后,大骡子、大马、牛羊和果园都入了社。1958年大炼钢铁时,果树都被砍伐,成了燃料。种瓜是一种很难掌握的技术活,必须根据气候、雨水情况下种、翻蔓、培土、疏花、打顶。再加上我们这儿气候、水土都不大适宜种植瓜类,所以无人种。父亲经过反复摸索后,终于掌握了种西瓜、甜瓜的技巧。他为生产队建了瓜园,由他带人种植管理。我家院畔有打窑洞时倒下的虚土,父亲在那里种了几十窝甜瓜。那瓜的鲜香和甜味使我至今不能忘怀,现在我只要看见甜瓜就想起父亲种的瓜,今生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香甜可口的瓜!(姐姐也这么说)二
但是,命运捉弄人,父亲一辈子中,家庭居然经常不完整!父亲成年后,先后娶了四位妻子。前两个母亲生的男孩都夭折了,她俩丟下了我的两个姐姐,也先后去世了,在父亲心中留下至深的伤痕。我的妈妈是他的第三位妻子,生我的时候他都40岁了。父亲希望我是一个男孩,长大成为自己的助手,能够支撑起这个家。当他知道生下的是女孩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父亲很疼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父亲,看见父亲流泪,心里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父亲。有一天她心里难受,见我哇哇地哭,就把气出在了我的身上。她捂住我的口,把我的脸憋得通红,哭不出声来。幸好,被二姐看见了,慌忙跑去告诉了奶奶。奶奶急忙出来制止,我才免遭“毒手” 。事后,父亲劝说妈妈:“我是非常想要一个男孩,但女儿也是我的亲骨肉,我同样爱她,她在我心里是很值钱的。你不要厌弃孩子,不要再折磨自己。”由此我得了个乳名,叫“值钱”。
我小时候很羸弱,经常生病,弄得父亲整日提心吊胆。一天,两个姐姐带我去北村看望老姑,回家后半夜里发起高烧,昏迷不醒,肚子鼓得高高地,吓得父亲彻夜未眠。第二天他抱着我到刚成立的红旗街人民医院求医,接诊的是当时还很年轻的巩育智先生。他仔细地检查后,轻轻地按摩我的双脚双手头部和背部一阵后,给我打了一针氯霉素,让父亲把我放在他睡觉的床上,(医院刚成立没有住院部,只有他和一个兼任秘书、办事员和护士的男青年)在这期间他不断地观察我的病情变化。我睡了一个时辰后肚子慢慢地塌了下去,他又给开了些退烧药,让父亲把我抱回家。父亲抱起我时,发现我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大片尿迹。他非常难堪,不知如何是好。巩大夫走了过来,笑着说:“小娃就是这,不要紧,赶紧把娃抱回去,给娃按时吃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把我和父亲送出了门。我的肚子慢慢地塌了下去。回到家后,烧并没有退,依然昏迷。父亲的心情很烦躁,坐立不安,——担心噩耗再次降临。他为了缓解情绪,出了门在前面的村子里彳亍。返回途中,突然看见二姐急急忙忙地朝他跑来。他吃了一惊,想道:完了!完了!完了!一下子两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下。此时,二姐喊了一声:“大,娃醒啦,还朝我笑呢。”他的两腿一下子有了劲,快步跑回家,抱起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连声说:“你可好了!吓死我啦。”眼里滚出两行热泪。后来他逢人就说:“巩大夫医术高明,救了我的值钱女子。人也好,娃给他尿了一床,人家都没埋怨,还说:‘小娃尿的,不要紧,叫护士拿出去晒一下就行了’。”直到我出嫁后,都有儿子了,父亲还在念叨这件事。巩育智先生,后来曾任铜川市中医院院长、市政协副主席。三
我的妈妈死后,大姐嫁给了郭家庄一张户人家,后因患产后风,和孩子都死了。二姐十几岁就去王家河斜井煤矿充电房上班。因为父亲没有儿子,二大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堂哥一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外出放羊和給猪拾草、剁草、筛蘙子、洗锅涮碗,晚上还要陪着大人剥玉米棒,这类杂七乱八的事都归我干。有一次洗完锅去喂猪,猪圈的出口被一扇石磨盘挡着。将磨盘掀在出口旁之后,猪才能出来吃食。我用双手将磨盘使劲向前推搡,由于年龄小力气弱,它又倒推着我滚了回来。反复数次后,右手的小拇指在磨盘和猪圈上的石块之间,连砸带夹,付出了血和肉的代价。我每天放羊,还要拾够猪在第二天吃的草,为了让羊吃上好草,经常跑遍杨树沟一带的梁梁峁茆、沟沟洼洼。一天黄昏,我赶着羊,提着满满的一笼草,累得哼哼哧哧地回到家里,见父亲躺在炕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神态,以为他病了,赶紧走过去摸他的额部,看是否发烧。他抬起头来,瞧着我说:“今天快把我吓死了。”我问:“谁吓你啦?”他说:“今天后晌,我正在锄地。你学开叔看见庙崄里有一头狼在窜来窜去,他大声喊叫‘撵狼!’。我知道你在那里拾草、放羊。我提着锄头鼓着很大的劲,就往庙崄跑,可是由于惊吓,腿软得迈不开步。直到你学开叔和几个人把狼撵跑了,我又隐隐约约地看见你的身影,才放下心,走了回来。”我问:“你腿软啥吗?”他说:“我以为狼把你叼走了。”我说:“胆小鬼!看把你吓得拉稀了。——我倒想见见狼是啥模样,没见到,怪可惜的。”第二天,二姐回来了,那时候她已经嫁人。她的回来,是我和父亲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光。我给她讲了父亲怕狼的事。她说:“那是咱大爱你,怕你被狼叼走,其实他是很勇敢的。”二姐又说:“刚解放的时候,狼比现在多得多。大白天,在院畔里都能看见狼在不远处出没。天还没有黑,家家户户都得把大门闩上,以防狼进入。那时,十八孔窑里住有一家外地人,姐姐叫粉花,妹妹叫莲巧。有一天,她们的妈妈到三角地砸石子去了,粉花领着妹妹玩。一头狼装作瘸腿狗的模样,低头垂尾,一拐一拐的慢慢靠近姊妹俩,用和善可怜的目光瞅着她们两个。粉花以为是只狗,就说:“哪来的拐子狗,滚!”狼看孩子真把它当狗,更是低头垂尾,显出温顺可怜的模样卧在旁边,慢慢地往她俩跟前偎一下,偎一下。在她俩专心玩耍时,狼突然一跃而起,扑倒莲巧,叼起就跑。粉花连声哭喊。那一天,是个大热天,咱大正脱了上衣在蓖蔴渠旁的树下乘凉。听到哭喊声,他连上衣也没顾得穿,拣起一根粗壮的树股,就朝十八孔窑奔去,正好和狼碰了个照面。咱大抡起树股就打,狼一着急就把孩子扔到崄下面去了。咱大奋不顾身,跟着跳了下去,抱起了受伤的孩子。孩子得救了,咱大的脚崴了,疼了好长时间。”有一件事,我至今都不能释怀,它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痛。上小学时,有一天,老师叫我们第二天交几毛钱,我已经忘记其用途。我向父亲要钱时,他没有钱,很为难。第二天早上,我哭闹着不去上学,还从南沟口长几十米的土坡路上哭着滚了下去。 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五角钱。当他用颤抖的手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那涨红着的脸膛上紧张、无奈、愧疚的表情,和眼角将要淌下的汪汪泪水,我当时都后悔了。后悔我的幼稚,恨我不懂事,后悔把父亲逼得……不料那天到学校,老师根本没有提收钱的事。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烙了一道深深的伤印。这是我一辈子的痛,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或看到和与父亲相像的老翁身影,我就心痛,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心如刀绞。有一首歌中唱道: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我将这首歌,唱给天堂里的父亲听。2018年6月17日,星期日
郭玉田,王益区王家河街道办事处退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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