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陕軍 | 李若冰:格尔木纪事
故事·讲述百年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回首百年,陕西作家以优秀甚至卓越的文学表现,勾勒出一条激荡人心的长河。为了以文学的方式献礼建党“百年”,文學陝軍、陕西作家网推出系列专题《故事·讲述百年——献礼建党百年陕西作家作品巡展》,选取百年来堪称为时代立传的陕西文学作品,展示陕西作家对中国历史进程的思考和记叙。
本期向读者朋友们介绍作家李若冰。他一生都在跋涉,追赶野外地质勘探者的足迹。他六十年笔耕不辍,负重远行,衔接延安文艺传统、十七年文学传统与新时期文学创作,被誉为中国石油文学和西部文学的拓荒者、奠基人。1926年
10月,出生于陕西泾阳县闫家堡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本姓刘,幼年家穷,被卖给本县云阳镇杜姓人家,取名杜德明,后因养父母去世,先后由杜家大伯、四叔照料。
1938年
10月,延安抗战剧团(为在国统区宣传抗日,化名孩子流亡剧团)到泾阳县云阳镇演出。他被深深吸引,与童年伙伴一起逃离家乡,在八路军云阳留守处的帮助下,搭乘八路军送棉衣的牛车,追赶剧团,奔赴延安,投身革命。
1943年
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调入西北文工团和中央党校工作,参加整风运动。
1944 年
考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记得考官是孙犁先生,我写的考试作品是《看戏》,写自己熟悉的生活,用真情去写,就被录取了。”
1945年
4月到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学习。
8月调中共中央宣传部任助理秘书。1946年
被调回西北局,到十九兵团骑兵第六师工作,曾任政治指导员、宣传干事、三团宣教股股长,后兼任党总支书记。
1948年
7月,调西北军区政治部工作。
1949年
在《群众文艺》1949年第8期,发表第一篇文艺评论《对〈刘胡兰〉剧作的点滴感想》,署名“驼铃”。(到1952年,曾用笔名“沙驼铃”、“李丹人”在报刊上发表文艺评论)
“自己从孩提起步,就远离生养我的故乡,爬上了苍凉博大的黄土高原。后来等我长大一点,开始喜欢上了文学并企图写点什么的时候,想给自己起个笔名。眼前一下子闪现出骆驼的形影。”“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延安南门外,蓦然发现一支长长的骆驼队,它们昂着高高的头颅,驮着很重的东西,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那叮咚叮咚的铃铛声,时常响在我的梦中。”1950年
转业到西北文联工作,同年在北京中央文学研究所(现鲁迅文学院)进修,系统地学习文艺理论,研读中外文学名著。
1953年
从文研所毕业。
奔赴陕北石油探区,创作报告文学《陕北札记》,赞颂最早的一批石油勘探者。9月,兼任西北石油管理局酒泉地质勘探大队副大队长,与地质勘探者一起穿过河西走廊,踏入酒泉盆地,跃上祁连山。“虽说是挂职,其实是实干,我在和各种地质、测量、钻井、地震、重磁力等地球物理勘探者一起的时候,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文学工作者,而想的最多的是勘探工作的进度、成果和发展。……我愿意做一个地质徒工,和他们一起跋涉、奔波,一起苦恼、忧愁,又一起为获得新的工作成果而欢呼,于是一起在沙窝里祝酒歌唱,一起脚踢砾石在戈壁月夜跳舞。”11月,《陕北札记》在《人民文学》1953年第11期发表,引起轰动。1954年
跟随地质勘探队第一次进入柴达木盆地。
“烙了许多旅途吃的大“锅盔”饼,拖着几辆备用的水罐车,从敦煌浩浩荡荡地出发,第一次跨入了荒凉寂寞的柴达木盆地”“我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青年地质学家,又结识了许多新的勘探朋友。他们身上涂着昆仑的云霞,披着大沙漠的风尘,有的手脚残留着冻裂的伤疤,有的脸面正脱着第二层皮,几乎失了形,认不得了。”中国作家协会西安分会成立后,任驻会专业作家。1956年
作为《人民日报》特约记者,调研访问了长春汽车厂、大兴安岭、三门峡、宝成铁路、镜铁山,写下了一组纪实散文,随后结集出版《旅途集》。
《宝成线上》,发表于《延河》1956年创刊号。3月,第一本散文报告文学集《在勘探的道路上》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除夕夜,怀念大戈壁滩上的勘探者,决心返回柴达木盆地。“它(玉兰树)就生长在我的窗外。我喜欢它,因为它是知春的花树,那时候它将激励着我走上西北的大戈壁滩,走到勘探朋友们的身边。”(《冬夜情思》1956年,除夕)1957年
窗外玉兰花灿开的时候,又一次西行,第二次踏入柴达木盆地。
秋冬回家后,开始创作《柴达木手记》1958年
到礼泉县农村深入生活,创作《农民的儿子》(又名《党的儿子王保京》),发表于《延河》1958年第8期。组织编写《烽火春秋》。
2月,《祁连雪纷纷》发表于《火花》1958年第2期,备受好评。“我在这篇报告文学中写到的钢铁勘探者,我1956年在北京群英会就拜会过他们了,当时我就想写,写了几个头都放下了。直到这次再次进入祁连山,沿着他们走过的山路跑了一趟,才感到那些积累的材料一下子活了。”《延河》杂志1958年第1期至第5期,连载《柴达木手记》系列文章。1959 年
散文报告文学集《柴达木手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结集出版时,书中的多位主人公已被打为右派,他坚持没有对笔下人物做出任何修正,大胆的让他们以原原本本的创业者和奉献者的形象走向读者。
“我满怀着尊敬写这一切的:戈壁、沙漠、草原、石油、铅锌、金银、大路、狂风、湖泊、土屋和战斗在柴达木的可爱的人们。”同年,散文报告文学集《旅途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1963年
本年至1965年,挂职大庆油田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参加石油会战。
1965 年
11月,率领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柬埔寨。
创作《在大风浪中——大庆书简》,发于《人民文学》1965年第12期。1971年
从五七干校出来,只身前往抚育他成长的陕北老根据地,沿着党中央当年转战陕北的主要路线,徒步采访。“我站在延河的桥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感到作为一个战士对母亲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那么难过。”
李若冰与延安抗战剧团老战友刘烽一起领衔创作了新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这是他采访毛泽东与党中央转战陕北故事的一项重要成果。1978年
8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神泉日出》。(所收录文章是他1972年来陆续发表的歌颂党中央转战陕北的作品,赓续革命力量。)
本年,再次深入大庆、华北油田。
1979年
2月,中国作家协会西安分会第二次会员代表大会召开,被选举为副主席,兼任秘书长。
1980年
第三次去柴达木,写下《柴达木续篇》系列散文。
1981年
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柴达木手记》,补录众多篇章。
2月,任中国作家协会西安分会党组副书记。1982年
6月,调任陕西省文化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
11月,任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1983年
任陕西省文化文物厅党组书记、厅长。
任中共陕西省委委员。1985年
12月,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党组书记。
1987年
第四次进入柴达木盆地。并跟随开发塔里木盆地的石油勘探者,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
1988年
“塔里木手记”在《延河》1988年第2、4、6期连载,被评论界和研究界公认为创作的又一个高峰。
任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率团出访捷克斯洛伐克。1992年
9月,免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党组书记职务。
11月,《柴达木手记》的姊妹篇《塔里木书简》,由作家出版社出版。1993年
第五次进入柴达木盆地。获得青海石油文联突出贡献奖。创作《紧贴你的胸膛》,纪念石油大军挺进柴达木盆地四十周年。
“四十年走过的路崎岖而辉煌,犹如生命的长线贯穿于柴达木的热土上。那通往四面八方的如血脉经络的管道,那突兀地挺立在格尔木的炼油厂,那来之不易的经几代人奋斗出来的百万吨油田,竟使这块贫瘠的土地热闹非凡,呈现出空前的繁荣。这是由生命拼搏出来的辉煌,这是前无古人功在千秋的伟业!”3月,当选陕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1997年
10月,序跋集《满目绿树鲜花》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收录近十年为扶持新人所作序文。
“往往读二十万字左右的书稿才只能写出两千字左右的序”“我为那些突突冒尖的作家所鼓舞,为朋友优秀的作品所感动,尤其是那些年轻朋友初试锋芒的处女作所振奋,不由得想说些话,于是心甘情愿地读他们的书,为他们作序。没想到,近十年来写了不少,收罗起来竟有一百余篇,连我自己也觉诧异了。”1999年
3月,由陕西省文联、省文化厅、省作协、省延安文艺学会联合举办的“祝贺李若冰文艺生涯60年座谈会”召开。
11月,“中华铁人文学奖”颁奖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李若冰因其对石油文学事业的卓越贡献,荣获“中华铁人文学奖”特殊贡献奖。2002年
10月,随《沙驼铃》纪录片摄制组西行,第六次踏入西部油田,在要翻过当金山踏入柴达木盆地时,因年迈体弱,被医生阻拦。
“我多年来非常怀念柴达木,眼看到了它的面前却不能去了,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进不了盆地,我是太遗憾了……” “就是80岁也要再进柴达木!你们怕我过不了当金山,那我就走西宁,经格尔木,直上花土沟……”11月,重走陕北石油勘探路。2004年
1月,《李若冰文集》(1-4卷)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12月,陕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聘请李若冰为名誉主席。2005年
3月24日,李若冰因病在西安逝世,享年七十九岁。
李若冰的散文集《柴达木手记》以及其他以勘探开发为题材的作品,为中国石油天然气事业树起了一座丰碑,是新中国文学史上的拓荒之作。他在28岁,31岁,54岁,61岁,67岁,76岁时,六次进入西部油田。省作协院内,他的窗前有棵玉兰树,每当玉兰花开的时候,就是他启程西行的日子。“我命里注定是跑野外的”“我追赶野外地质勘探者的足迹,已经跑了不少地方,偏远的陕北山沟,寂寥的河西走廊,人迹罕至的柴达木,那曾经是荒芜的松辽盆地,鲜为人知的华北潜山油田,以及正在开发的大港油区和渤海湾。”“那无数把生命热血抛洒在共和国土地上的人们,才是我倾慕的,才是我心中的太阳。”翻阅《在勘探的道路上》《柴达木手记》《塔里木书简》……,60年笔耕的一本本书集,是他一生跋涉的自白,是中国石油天然气事业的一部勘探史,是中国西部的一部创业史。 “他们裹着老羊皮登上了祁连雪峰,喝着苦水度过了昆仑险路,啃着用骆驼粪蛋烧烤的馍馍叩问着山崖。”(《心系大西北》)
为了在戈壁滩求得生存,而且要长期生存下去,就需要创造。
——建设格尔木口号1953 年12 月,当青藏高原最寒冷的时候,青藏公路总指挥之一慕生忠将军率领着四十多个干部和工人,从西宁出发了。他们带着铺盖、干饼、青稞面,拉着冰块和羊皮风箱,经过四天四夜的跋涉,来到了格尔木河畔。
眼前,矗立着峻峭的昆仑山,山下是荒芜的大戈壁滩。一堆一堆的沙丘,一棵一棵的野生白刺,这不是野兽出没的地方吗?四周,没有一户人家。白天,是漫天的狂风。夜晚,野狼嗥叫着,狗熊骄横地在河畔漫步。荒凉、严寒和恐怖,笼罩着大地。来到这样的地方,那些胆小的人,就钻在被窝里流泪,在沙丘面前哭泣。“我们到了什么鬼地方了呀,还能不能回去呀?在这样的地方,人能活下去吗?……”
慕将军摇着灰白的头发,精神勃勃地对大家说:“党给我们的任务是艰巨的,要修通青藏公路,又要运输,又要安家种地,建设格尔木。在党的领导下,我们有着旺盛的志气。在辽阔的戈壁滩上,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要求得生存,而且要长期生存下去,就需要创造!我们要在柴达木建立一座美丽的花园!……”
于是,从这时候起,昆仑山下出现了六个白色帐房,一间伙房。慕将军和四十多个人,就在格尔木河畔住了下来。
于是,从这时候起,就开始建设格尔木了。一切,都是白手起家;一切,都得从头来。在干渴而又荒僻的戈壁滩上,要建立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呵。但是,为了求得生存,人们以气盖山河的魄力,和大自然宣战了。
格尔木成为修筑青藏公路的总指挥部,一天天发展起来了。人们为了美化环境,栽植了十万多棵白杨树。现在,树苗长得比人都高了,野兔已在白杨林里做游戏了。人们修了四五条马路,路旁都栽了柳树,新建的招待所,周围柳树成林,慕将军给起了个名字叫:“望柳庄”。现在,庄里的柳树,见了客人,已会点头微笑了。这里,即使野生的芦苇,也被人们精心培育着,因为这里绿色的东西太少了。
三年多来,人们为了征服戈壁,已开了四百多亩荒滩。小麦虽然还没有外地长得好,但已是葱绿一片了。现在,人们已吃着自己种的葱、蒜、菠菜、白菜、萝卜、芹菜、韭菜、土豆、莴笋和西红柿,吃着自己种的瓜、自己磨的豆腐和自己放牧的牛羊。菜园会计对我说:“菜,生产不多,有些还在试种,等试种成功,就可以大量生产了,价目也可以降低了。比方,去年一斤蒜苗五毛,今年三毛,一斤白菜四毛,今年就成八分了……”这一切都是生活所需要的,所以,就在历来被人认为寸草不生的地方,把所需要的都大胆地种起来。人们在改造着盐碱地,和土地进行着斗争,向土地要吃的、穿的,要所需要的一切。
为了生存,而且要生存得好,为了完成修筑青藏公路任务、运输任务,和在戈壁滩上建立起新型的城市,青藏公路管理局的职工们,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他们就地取材,自力更生。你不要看柴达木盆地是一片荒凉,可是,到处是宝。山是宝山,地是宝地呵!人们就利用这里的一切资源,开办起了许多小型工厂。
在藏北有条班戈湖,是世界闻名的硼砂湖,六十多公里宽,一眼望不到头。那为什么不开采呢?于是,人们就在青藏公路的纳赤台,建立起了硼砂厂,现在已有四百多名工人进行生产。同时,人们还正在纳赤台兴建一个瓷厂。慕将军说:“人要生存,离开瓷器怎么行呢!”那么,就动手学着烧制盆盆罐罐、茶缸饭碗和花瓶花盆吧。格尔木以北,还有着柴达木最大的察尔汗盐湖,那里的盐,随便挖出来,就可以吃。那么,为什么还要去盆地外面买盐吃呢?于是,一个盐场又建立起来了。昆仑山下,有许多肥美的草原,可供放牧,于是,香日德、花海子、五道梁和套套河等八个牧场出现了。我碰见了这里的一个生产科长,他说:“目前,我们已有牛一千多头,羊四千多只,半年,又生下了一百多只羊羔……”
有一次,慕将军和一个站长,为了改一段线路,爬到唐古拉山四千米的地方,走累了,躺下来。突然,发现一块明光明光的石头,拿起来一看,沉甸甸的。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用手巾包起带了回来。一问附近的地质人员,说是铁矿石;经过进一步勘察,证实唐古拉山五千米以上有铁矿。既然发现了铁矿,为什么不动手干呢?于是,又办起了一个铁厂。现在,已有三十多个人上山炼铁了。虽然,他们都不懂炼铁技术,但是,他们干中学,学中干,愈钻愈深,不断前进。现在已开始试炼了……。
随着工作和生活的需要,汽车大修厂、煤场、砖瓦厂、皮革厂、木场和农场也逐步建立起来了。当你知道了这一些情况以后,作何感想呢?你会觉得,柴达木的宝贝真多,战斗在柴达木的人胃口也真大。他们办了一个厂子,又一个厂子。今后,厂子还会扩大,而且还要出现更多的厂子。生活在柴达木的人是有雄心的。这个雄心就是要在柴达木创建社会,创建城市。因为,千万年来,柴达木既没有人烟,也没有社会,也没有城市呵!……
然而,你来看看吧,今天的柴达木,已不是昨天的柴达木。今天的格尔木,也不是昨天的格尔木了。荒凉,已经消失了。昆仑山下,仿佛神话一般,出现了人烟,出现了花朵,出现了一座崭新的、雄壮的而又美丽的城市。
当你来到昆仑山下,穿过一片湿润的草地,走过一片绿色的麦田,进入格尔木市区的时候,出现在大马路两旁的是成排成排的白杨、柳树;成排成排的平屋、厂房;什么百货公司、新华书店和邮电所;什么学校、花园和运动场,等等。一座城市所具有的一切,这里都有了。这里充满了欢乐,充满了大建设的雄伟气魄。
你还可以看到,在市区十字路口,插有两个大木牌,一个上写:“格尔木,海拔二七八〇米”,一个上写:“西宁八六〇公里茫崖三五八公里——安西六九〇公里——拉萨一二一七公里”。这是人们战胜自然和创造生活的标志,是人们用血汗和战斗换来的标志。青藏公路管理局的职工们,在创建了奇迹般的青藏公路的同时,也创建了格尔木——这座戈壁滩的城市。格尔木东通青海省会,南入西藏拉萨,西通柴达木石油基地,北望甘肃河西走廊,成为青藏高原上一个交通要地了。
生活在格尔木的人,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格尔木的感情,他们的言谈是自豪的。一个青年砖瓦工,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们的格尔木一天一个样,今天搭竹竿架子,明天就出现了工厂!……隔上个把月,嗨,你再来,就不认得路了!”慕将军也非常动情地说:“主要是人呵!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就可以创造,就可以自给自足!我们是喜欢城市的,但我们更喜欢自己创造的城市。我们要建设格尔木,要做格尔木的第一代祖先!”
这话说得多么豪迈!是的,千万年来,这里无人烟;今天,有了人,而且要长期安家乐业,他们不就是第一代祖先吗?第一代祖先们为了创建格尔木,付出了珍贵的劳动,还将要付出更珍贵的劳动。他们在柴达木做了一些非常好的事业,还将会做出更多更好的事业来的!……
我特意去看了汽车保养厂。当我沿着格尔木河走进工厂的时候,看见的只是荒滩、土屋和白刺,露天地里排列着三四十辆吉斯和嘎斯车,十几个工人都穿着沾满了油和沙土的衣服,有的爬在车上,有的仰倒在车底,在拆卸着车子的零件。没有高大的厂房、烟囱,没有像样的车间、设备,这能算是一个工厂吗?这个厂子能当得起青藏公路成千上万的车辆的保姆和医生的责任吗?谁会相信,这还是柴达木一个规模大而又出名的汽车修理厂呢!
“我们的厂子不像厂子呵!”我看到这里冯厂长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我们不得不先生产,后基建。其实,格尔木的一切生产单位都是这样,已经成为一个传统了!”
先生产,后基建,这是战斗在格尔木、柴达木和青藏高原的人们的要求,是生产建设飞跃发展的要求。形势逼迫着人,使人不能按部就班而必须是打破常规进行一切活动。当无数的车辆驶入大戈壁滩,执行着频繁的运输任务的时候,司机们多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检修汽车的场所!那么,就修建汽车保养厂吧。可是,当许多车子等待着检修的时候,你是先修车子,还是先修厂房呢?自然,先修车子。于是,1954 年4 月,从这个厂子成立那一天起,工人们一天忙的不是盖厂房、修宿舍,而是拿起扳子、钳子,在露天荒滩上,修理着出了毛病的汽车。
这个保养厂的位置,就在当年第一批来到格尔木的人搭帐房的地方。那时候,这里长着两棵野生的白刺,人们为了纪念这个地方,至今还完好无损地保护着它们。起初,从太原、天津来的二十多个技工们,也在这里搭起了五个帐房,在帐房里吃,在帐房里住,在帐房里生产,可称为是帐篷工厂。而且,工人们使用的都是一些简陋的手工工具。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就好了。这里的人,他们想做什么,就要做到什么;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难,也挡不住,一定要把事业办起来。那些热心柴达木建设的技工和复员军人们,陆续从广西、四川、山东和河南来了。今天,全厂已有二百六十多人。他们一面紧张地进行生产,一面修建了百十间土屋。于是,吃、住和生产,又从帐篷里搬进土屋里了。随着生产的需要,土屋里已成立了修理、底盘、车身和总装配车间,生产也有节奏有秩序了。
我在一个个土屋车间里走着。虽然,这里的设备是简陋的,但是,这里的人却是生气勃勃的。冯厂长兴奋地告诉我,开始,这里只有一台车床,现在已经有磨床、铣床、电钻、压力机和一部精密仪器——电机万能试验台。我看见,一个青年技工,满脸油黑,瞪着两眼,聚精会神,正在上海机床厂出品的一台磨床上,磨着汽车曲拐。在修理车间门口,一个青年电焊工,姓张,二十岁,甘肃人。他在熟练地焊着一个机件。我问:“你什么时候进厂子的?”他说:“今年五月。先修路,后进厂。”也是说,完成了一个任务又接受了一个任务,修路工又变成了电焊工。他进厂还不到四个月,已能独立地干活,而且还带起徒弟来了。格尔木的建设生活,要求人们迅速地成长。这里,一个人要顶几个人用。一个技工就要带几个徒弟,学习两三个月就独立工作,还要带徒弟。而且,徒弟带徒弟,已形成了一种风气。生产在飞跃,人也在飞跃呵!
在几个车间里,我还看到了许多年轻的女工,有的用锉刀锉着什么;有的在车床上车着什么;有的在老师傅的指点下,安装着什么。冯厂长说,厂里已有四十多个女工了。她们大多数都是姑娘,都是从远道自动报考到格尔木来的。豪迈的建设生活,吸引着她们。她们要求自己在斗争中锻炼,在戈壁滩的风浪里成长。于是,她们就带着雄心、欢乐和微笑来了。可是,这里还有个别不争气的人,不如这些姑娘,他们一来到格尔木,就打退堂鼓,成天只想着个人的事,不学技术,喊叫苦呀苦呀,要和内地工人换班呀;有的人竟然请长假、开小差了。一个小姑娘,把辫子一抡,大声说:“这种人,太私心,亏他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丢死人啦!……”这位姑娘为什么说话这么理直气壮呢?原来她有一颗用青春拥抱戈壁滩的心,一颗建设社会主义格尔木的心。
格尔木土屋里的汽车保养厂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今年7月1日,在厂子不远处,人们选择了一片旷地,打好了地基,插起了竹竿,已在大规模地修建大厂房了。明年这时候,他们就要搬入新址,而且改称为汽车大修厂了……
生产砖瓦,这在柴达木是破天荒的。
1955 年6 月,青藏公路管理局组织了五个人,扛着一顶帐篷,背着一口锅,驻到了格尔木东南一片旷地里。五个人,自己掏井、挑水,自己捡柴、做饭。每天,每人分着吃八钱咸菜、四两小米、四两青稞和面粉。生活就从此开始,砖瓦厂就在这里建立起来了。
这五个人,挖小窑,烧砖了。没想到,第一次试烧,竟然成功了,烧出了一万一千多块砖。此后,从西安又来了十个坯工,四个烧窑工;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又试烧了三万窑、四万窑和六万窑,都成功了。此后,又从河南、河北、陕西和甘肃,陆续来了一批坯工、砖工、烧工、木工、普工和窑工;今天,五个人已变成了二百七十多个人。砖瓦厂大大地扩大了,而他们烧窑的能力也大大提高了。今天,烧八万窑、九万窑和十万窑,已是很平常的事了。
我看到了最初五个人中的一个,他叫王孝堂,二十岁,安徽人,共青团员,初中学生。这个中学生已不像中学生的样子了,他的脸面是黑红的,身上穿着发乌的白衬衣,脚上穿着一双已该报销了的球鞋。他是听说了格尔木的建设以后,自愿来的。他来了,就学烧砖。砖瓦厂党支书对我说,他肯吃苦,一天忙到晚,滚在土里,像个土猴。起初,他一个人又做统计,又担任工具管理,又当伙委,又参加生产。现在,他又当起砖瓦厂的生产管理员来了。
这位年轻的生产管理员,领我走上了东坡一个窑顶上。他眨动着诚实的眼睛,笑着说:“这里看得清楚些。”
确实,站在东坡窑顶上,看得清楚极了。这个砖瓦厂真大,在方圆里许路内,砖坯成行成队,形成了一座座砖坯小山。四周,一个烧窑接着一个烧窑,一个洼坑接着一个洼坑,工人们就在坑底工作着。有的工人正在放好坯斗,有的工人正把泥铲进坯斗,有的工人已在用格棍格平着坯斗的砖……坑底里,洋溢着砖瓦工人所特有的劳动的声响。
在一个坑边,我遇到了出名的青年坯工组组长小金,他正在用扇板扇着打好的砖坯。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戴着一顶蓝帽,蓬乱的头发从帽檐底下翘了出来;看样子,他是顽皮的,其实,他是一个刻苦好学的小伙,是一个出色的一等坯工。我问他:“你是哪里人?”他说:“河南。从西安砖瓦二厂来的。”他所率领的小组,出勤率经常是百分之百,而且,总是超额完成任务。
王孝堂还给我介绍说,这个坯工组生产的砖都是一等,而一等砖必须是“立三、卧四、平十九”的标准,一等砖要不短不歪,用尺量缝,缝口不能超过一英分,而且不能有蜂窝和小缺现象。虽然,质量要求很严,可是,这个青年坯工组不但保证了质量,而且产量很高。因此,自从展开流动红旗竞赛以来,只评了四次红旗,四次都叫他们夺去了。现在,这面胜利的流动红旗还在他们工作的坑边飘扬着哩。
格尔木早期生产场景
我们绕过了红旗,来到一口水井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正在使劲扳着辘轳,绞水。井水很浅,井壁都是用石头砌成的。水,对于砖瓦厂是不可缺少的,不然就会影响生产。最初,这里只有一口井,现在已有三十多口井了。因此,当你来到砖瓦厂的时候,到处可以看到烧窑,看到砖坯,同时,也到处可以看到水井。
我们又走到了一个窑旁,这是一个八万窑,用十个对时就烧好了。一块块烧好的青砖,堆满了窑口。窑还是热的,走近去看,就有一股热气从窑口喷了出来。这个窑的前面,是一条弓形的山坡,坡上排列着许多窑,坡下横竖堆着无数成砖。昆仑皮革厂的卡车,正在下面拉砖,因为,他们正在扩建厂房。其实,格尔木和百里以外的机关工厂,都是在这里拉砖哩。
我们一面下坡,王孝堂一面说:“今年为了增产节约,我们减少了一些人,可是任务没有减少,要生产八百万块砖。看大家的劲头,是有把握的。明年,我们的任务要增加一倍,是一千六百万块!……”
明年,砖瓦厂要大发展,他们已经从青岛买回来了制砖机、制瓦机,还有一台六十匹马力的发电机,不久就要运回来了。那时候,一台制砖机,从取土到制坯,每小时可以生产六千多砖坯。他们还准备用自己烧的砖瓦,盖起百十间房子,使工人们有舒适的住屋。因为,自从砖瓦厂开办以来,两年多了,他们生产的砖全部都供给了兄弟厂,给自己还没有盖几间像样的房子呢!
格尔木砖瓦厂是柴达木破天荒的第一个砖瓦厂。人们需要它,生活缺少不了它。有了它,人们就可以在沙漠上盖起房屋,在戈壁滩上建立起工厂。
让我们祝贺它吧,祝贺它为柴达木生产出更多的砖和瓦来!
我来格尔木以前,今年8月1日,第一个昆仑皮革厂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皮革展览会。会上展出厂里试制的野牛皮张、羊皮张、带毛皮和用野牛皮做的黑色高筒皮鞋、男女各式皮鞋,以及皮大衣、短夹克、皮帽子、皮手套、皮箱,等等。据说,参观的人多极了,周围各机关部队的干部、军官和工人,男的女的,都来了。有的人当场就要订货,就要买,以至展览结束的时候,几乎把样品都卖光了。
格尔木的人很喜欢自己的皮革厂,这不只是因为穿着戈壁滩上的野牛皮鞋,穿着自己放牧的羊的羊皮夹克,很舒服,很新鲜,而且还因为自从他们生产出了第一批皮张以后,就开创了格尔木的皮革史,也即柴达木的皮革史。同时,人们热情地欢迎皮革厂,还因为这个事业关系着长期生活在戈壁滩的人的长远利益。为了求得生存,为了在高寒地带生活得好,没有皮革行吗?当然,不行。于是,人们就把打下的野牛的皮,杀了羊的皮,攒起来。皮子攒多了,于是,昆仑皮革厂就办起来了。
厂是今年四月中旬开始筹办的,还不及两个月,六月就投入试制了。这里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要办厂,有没有厂房是不重要的,首先是生产,拿出了成品,再说。因此,当皮革工人们背着行李,来到新厂址的时候,不管别的,就先在荒滩上挖池子,泡皮子。泡好皮子,一经脱毛,又放进自制的大木桶里浸灰。一经刨里、除灰,又泡进一个大木桶浸酸。一经上色,又在一个烂缸里吃油。然后,再刷一次色浆,最后经过整理、干燥,皮张成品就出来了。这一系列的生产过程,最初都是在露天地里进行的。
80年代中期花土沟集贸市场
工人们一边生产,一边修了几间粗糙的房子。这些房子,又低又矮,是寝室,也是生产车间。当你走进这些低矮的房间里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工人们有的在桌上整理皮毛;有的在用拉腿剪子剪毛;有的在用旋刀旋皮;有的在纳皮鞋底;干活用的长桌长凳和皮毛原料,占去了小房的多一半,而里面还安着床铺,被褥衣物都卷了起来,塞在墙角。墙壁上,安着长条板,钉满了钉子;钉子上挂的是各种大小生产工具;长板上放的是工人们吃饭用的碗、筷。自然,这样的工作环境是不舒适的,加上设备简陋,工作就更艰苦了。但是,人们不是为了吃现成来格尔木的,而是为了创造生活。这里的男女工人,非常爱自己的工厂。因为,工厂的一刀一剪,一房一屋,都是自己用劳动换来的。他们以能在自己亲手创办的工厂里工作,感到无比的光彩。
我在制革车间里,看到一个老工人,他的名字叫李瑛,陕西西安人。他对人非常热情,给我讲怎么浸酸,又讲怎么用石刀刮毛。看样子,他不但对工作很熟悉,而且极其喜欢自己的工作。当我和他谈起格尔木的时候,他很激动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要建立起一个新的格尔木城,就为这,我才来的!”
现在,皮革厂已有五十多个工人,大多数都是从西安来的。他们的生产很紧张,各单位订货的人太多了。生产量和需要量比较,相差十倍以上。为此,厂子在不断扩大,最近已成立了制革、制毛、制鞋、皮件、割裂、缝纫等六个车间。这两天,正在招考徒工,格尔木许多家属都踊跃报名了。
昆仑皮革厂在迅速地成长着。我走出车间以后,迎面就是昆仑山。昆仑山下有着许多丰美水草的大牧场,让皮革厂,让这柴达木第一个皮革厂,更快地成长起来吧!
千万年来,格尔木没有过苹果树,没有过花朵。
可是,今天有了。虽然,果树、花朵,还长得嫩小,但是,人们爱它们。这仿佛神话一样,在柴达木到处传颂着。在干渴的大戈壁滩上,在被称为人不能生存的地方,这不是奇迹吗!
创造这个奇迹的是一个六十七岁的老人魏承淑。当我怀着尊敬的心情,走进格尔木菜园,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迎面向我走来。我不认识他,可是,从他那矮小的身子、微曲着的背和年迈的行姿上,从他那灰白的头发、多纹的额头和被太阳晒得发红而又苍老的脸庞上,我相信就是他了。因为,格尔木只有这样一个最年迈的人,很容易认出来。果然,我一问,就是他。于是,我们就一面向菜园走,一面攀谈起来了。
老人是陕西富平人,说着一腔地道的关中话,字字咬得真切,声音清晰洪亮。原来,他当过二十多年中学教师,曾经在榆林中学、绥德师范、西安一中和西安女中等学校任教。
“年纪大了,教不成书了。”老人非常感慨地说,“可是,种菜、种树、务花,该行吧!”
1954年3月,老人在兰州的时候,遇到了慕生忠将军。慕将军谈起了柴达木、格尔木,说高寒地区宝贝多,就是不长树,不长庄稼,以后要试验种麦、种树,而且非要种成不可。老人一听这些话,雄心来了。因此,当第二次碰见慕将军的时候,他就要求,非来不可。慕将军说:“你年纪大了,那里地势高,气候不好,不要去吧。”老人理直气壮地说:“你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呢?我啥都预备好啦,就等着走了!”就这样,老人把他在兰州买下的花种和花条带在身上,辞别了儿子和四个孙子,毅然到格尔木来了。
老人来了,没有房子住,就和大家一起住在帐房里。许多人替他担心,劝他回去,他反而说:“来了好,这是一个好地方呀!你们看我老汉不行?哼,我还想干两下子哩!”他开始一面挖地,分析土壤,准备搞园艺;一面和大家一起种菜,修路。六月,天热,蚊子多,咬得人头昏脑涨,人家问他:“你头昏不?受得了吗?”他倔强地说:“不昏。能行!”大家背石头盖房,他背不动,可是不愿意闲着。他说:“你们背石头,我摆石头该行吧?你们打柴,我拿锄耙柴,也行吧!”
魏老不服老,干劲大得很。他来格尔木不久,还写过这样一首诗:
我来格尔木,
年已六十四;
人民园艺好,
为达我心志。
不怕生活苦,
不怕无房住;
只要土肥沃,
生产自富饶!
柴达木的建设生活鼓舞着老人,老人的“心志”是高的。可是,这里的土并不“肥沃”。格尔木主要是盐碱地,老人第一次种的树,种的花,长不起来,活得极少。因此,他就分析土壤,经常抓起这里的土,用嘴尝尝;抓起那里的土,用嘴尝尝;把花几天移到这里,几天又移到那里,反复地试验着。他顽强地干着,不断地栽,不断地种,一次不行,再来二次;二次不行,再来三次、四次、六次、八次……终于,老人战胜了自然,他给柴达木赢得了第一棵果树,第一朵花!
老人领我走到了一片苹果树的面前。搭眼看去,它们都已长了尺来高,成排成队的,散布在一大片被改造过了的盐碱地里。它们绝大多数都发出了新条,长出了小叶。
老人兴奋地说:“我们种了五百多棵,活的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今年,发新条了。你看,那几棵长的都有一尺多高了!”
我圪蹴下来,仔细地看着老人务的苹果树。那新发出来的嫩绿的小条、小叶,多引人爱。这是柴达木盆地长出来的第一代苹果树呵!
我们在另一片盐碱地,又看到了杏树,长得和苹果树高低一样,枝条健壮,小叶繁多,形状已似大树。杏树成活率高,老人种了二十四棵,都活了。
老人又引我看了沙枣树。沙枣树苗是菜园生产组长从自己家乡——甘肃民勤带来的。人们都希望格尔木有自己家乡的果木,因此,在回家度假期的时候,总要带些种子来。现在,沙枣树已长有二尺多高,成活率也很高。
“看,那边,葡萄!”老人忽然天真地喊道。
葡萄,葡萄在格尔木也能生长吗?我不由得跑了过去。可是,近前一看,尽是一些灰白色的干杆杆;好像谁在地里插了一些短柴棍一样。然而,仔细看去,杆杆上已长出了小芽儿,它仿佛是和杆杆在搏斗中顶出来的。看着小芽儿,真叫人喜欢。小芽儿,快快地长大吧!
老人快活地说:“葡萄,没有根,插个杆杆就能活——这还是个经验。我插了四十多棵。你看,那芽儿,有二寸长了。明年,再长大一点,我准备用豆角攀引。”
老人似乎特别爱葡萄。我想,在他精心的栽培下,不久以后,格尔木的人就可以吃到葡萄了。那时候,人们将会说:“这是来自格尔木的葡萄,是在戈壁滩上长出来的!”而当人们吃着葡萄的时候,也一定会怀念这位老人;因为,正是这位快七十岁的老人,给柴达木带来葡萄的呵!
这时候,老人把我领进花地里来了。呵,好多的花,多好的花!红色花、黄色花、蓝色花和白色花,真是花样繁多,美不胜收。金盏花,披着金黄色的头巾。茼莴花,穿起了纯黄的镶着白边的衣裳,在互相竞美。鸡冠花撅起了一片红艳艳的大嘴,在嫉妒虞美人,因为虞美人红得比它好看。尤其是蓝筒絮花,开着一种筒筒样的淡紫色的花朵,看起来纯真,纤细,温柔,看了还想看。老人走上前,摘了一枝,递在我的手中。感谢老人,感谢他给了我格尔木的一枝花!
老人讲起花田里的花种来了。他指着,说着:“花的品种很多,已有三十多种了。五色八月菊,种了三十多窝。六月雪,种了十几窝。虞美人——楚霸王的老婆,种了十几窝,明年准备大种。雁来红,又叫老年变,已长一尺多高了。万寿菊——花还没有开,开了以后,耐性最大。”
老人说到这里,又给我讲了个小故事。去年11 月,他去西安治腿病,同时,跑到西安师范学院,准备买些花种回来;可是,人家把他当贩花子的,不卖给他。他给人家说:“我不是贩花子的呀!”人家不信。幸亏,学院有个教员是他的学生,去给他交涉,才卖了。当他带着花种又回到格尔木的时候,许多人怀念地说:“我们还怕你不回来了呢?”他笑嘻嘻地说:“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老人给我谈着花,又使我想起慕生忠将军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玉兰国画,和写字台上摆着的土烧砚台及小慈姑、核桃、荸荠……这些小摆设是老人研究土质的时候,挖出了一些好土,玩着捏制由砖瓦窑烧出来的;而那幅画着玉兰花的国画,也是老人画好送给慕将军的。画上,老人还特意题了一首诗,上写:
祖国江南多奇花,
山秀芬芳宜人家;
昆仑山下无此物,
聊挥一幅欣赏它!
老人写这首诗和画玉兰花的时候,才来格尔木不久。今天,他已不是用笔“聊挥”,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心血和双手,在昆仑山下播种着花朵。
老人谈着花,谈着果树,我觉得他的心中充满着对花果的感情。他抚育花果,爱着花果,他把自己的晚年献给了柴达木的花果事业。人们尊敬他,爱戴他,因为,他是第一个给戈壁滩带来花的人,第一个给柴达木带来苹果树的人。
虽然,他已年迈苍苍了,可是,他说:“我在格尔木生活,给人民办些事,心里畅快。我都变成老小伙子了,头发都变黑了!”
老人的头发并没有变黑,但是,他的心确实变年轻了。
呵,祝福你,魏承淑,好老人,可爱的带来花果的老人,愿你像抚育的万寿菊那样,永远年轻,健康,生活得更好,更美!
“当!当!当……”
格尔木的钟声响了。钟声深沉、洪亮,震动着昆仑山,震动着戈壁大地,震动着格尔木人的心弦。这是生活的钟声,建设的钟声,战斗的钟声!
我每听到这钟声,心里就很激动。这不是古庙钟声,那么阴沉、 凄凉、单调;这钟声召唤着人们投入到沸腾的生活中去,投入到暴风雨般的斗争中去。清晨,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你可以看见,格尔木成千上万的人,走入了工厂、高山,奔向了戈壁、沙漠。他们去挖煤,去炼铁,去烧砖。他们去修路,去开荒,去种田。他们去挖盐,去放牧,去做鞋,去浇花。他们驱车爬上了昆仑山、唐古拉山雪线,进入拉萨。他们穿过大沙漠,翻过当金山口,驶入了河西走廊。生活在这里显得多么雄壮,多么有魄力!
两人1954年相识于尕斯库勒湖
傍晚,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你还可以看见,许多人参加了“义务劳动日”,扛着铁锨和十字镐,修市区马路去了。许多人务劳自己栽培的白杨、柳树和花去了。许多人涌向商场、书店和篮球场去了。许多人相伴着走向格尔木河畔,谈笑,散步。那两个戴着黑色小帽的回族青年,缓行在大路上,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对唱着青海“花儿”。那个穿着红色新衬衫的姑娘,抡着两条粗辫子,她为什么向沙丘跑去了呢?原来,她是赴约会,那边一棵红柳跟前,有一个青年正等着她哩。格尔木的傍晚多好呵!
这时候,慕生忠将军和下了班的工人,正在和一只小狗熊玩耍,逗乐。小狗熊是几个修路工人从唐古拉山抓回来的。去年,它还像一只小猫,今年,已变成庞然大物了。它被铁链子拴在一根木桩上。这东西,刚长大,就显得凶猛非常;一见人,就张牙舞爪,猛扑了上来,要不是铁链拴得紧,真会吃了你。这里,还抓住过五个狼娃,可是,这东西从小就坏,就想吃人,将军怕它们伤人,把它们打死了。还养过一个小猴,也因不老实,抓人,被工人把脑袋敲烂了。现在,只剩下这只小熊,虽然凶猛,可是好玩。将军从自己种的白菜地里,摘了两片叶子,小熊一见,就乖巧地张开嘴,伸出长舌头,流起涎水来了,逗得大家快活地笑了。
格尔木的傍晚,充满了欢乐、活跃和喧嚷的色彩。
可是,转眼间,也会刮来一阵狂暴的风。狂风扫荡着大地,天空弥漫着黄烟。然而,在战胜了千难万苦的英雄们面前,狂风是懦弱的。当我迎着狂风,走在格尔木大路上的时候,我觉得,昆仑山在向格尔木人招手、微笑;格尔木河在为英雄们欢呼、歌唱。于是,狂风逃窜了,晚霞又升起了。
我眼望着昆仑山上的晚霞,夸耀格尔木,夸耀格尔木人。在辽阔的戈壁滩上,在偏僻的青藏高原上,只有真正的英雄好汉,才能创造出举世闻名的青藏公路,才能创造出格尔木,创造出白杨和花朵。因此,如果说,蒙古族兄弟称格尔木是出金银的地方,那么,我想说,这是出金银的地方,这也是出金子和银子般人的地方!
1957年8月28日,格尔木——大柴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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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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