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轰动美国的拥抱
星期六
陌上美国
两天前,在美国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的一间法庭里,一桩奇案的审理落下了帷幕,与此同时,一个人间罕见的仇恨化作和解和宽恕的故事就也在法庭上演,感动了所有的在场的人,通过媒体和电视的传播,也给我们这个严重对立和分裂的社会,狠狠地上了一课。
这个奇案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整整一年前,2018年9月8日的晚上,一位26岁的黑人男青年Botham Jean正待在自己的公寓,与世无争地活着,他是一家著名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同时是当地教会的青年才俊和未来领军人物,大好的前程在等待着他。这时公寓的大门传来隐约的噪音,Botham Jean过去开门,一个黑影躲了进来,四目相视片刻之后,不速之客从腰间拔出一个东东,“砰”的一声,Botham Jean仰面倒下。
就在同一个时刻,达拉斯警察局一个警龄4年的年轻白人女警察Amber Guyger,正在一天紧张疲惫的工作之后,步履沉重地在自家公寓楼的台阶上爬行着,虽然家里热水澡带来的舒适和被窝里的温暖就在几分钟之外向她招手,她的大脑已经有些麻木了。开门的时候,Amber Guyger开始感到不对,门锁好像遭到了破坏,钥匙插不进去,这时候,门忽然一下子打开,黑暗中站着一个黑人大汉,两人四目相视之际,对方面露困惑和惊恐。警察的本能让Amber Guyger认定这是一个入室抢劫被当场截获的贼,先下手为强,女警察从腰间拔出手枪,“砰”的一声,“入室抢劫者”仰面倒下。
如果Botham Jean遭到入室抢劫者的劫杀,这是一个悲剧;如果Amber Guyger正当防卫击毙了入室抢劫者,这是一个喜剧。但是,这两个场景却是同一事件的两个不同的侧面,这就让整个事件成为一个比悲剧还要加倍让人唏嘘的惨剧。
白人女警Amber Guyger其实就住在黑人会计Botham Jean的楼下,她糊里糊涂之中多爬了一层楼梯,错进了Botham Jean家门,看到一个疑似劫匪的黑人就拔枪相向;而Botham Jean呢,他恐怕在临死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死在一个破门而入的真正劫匪的枪下呢,这真是太悲惨了。
被害人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图中他正在唱赞美诗。
杀人凶手:AMBER GUYGER
达拉斯检方以谋杀罪(MURDER)向Amber Guyger提出起诉,也许有人会质疑为什么罪名不是误杀(MANSLAUGHTER)。这里就不得不提及美国法律的一个常识,如果凶手在开枪的时候,是执意致人于死地,那么罪名就是谋杀而不是误杀。显然,Amber Guyger下手的时候,是认定对方是威胁自己生命的劫匪,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招,谋杀罪是合适的,Amber Guyger面临的刑期是2年到99年。
对Amber Guyger更加不利的是,检方还出示了女警察在不同场合下带有种族偏见和滥用暴力倾向的言行,这些证据,似乎揭示了Amber Guyger在骤然间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出现一个黑人时的心理定势和偏见,成为她在情况不明下却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导火索。
Amber Guyger的自我辩护是immediate influence of sudden passion arising from an adequate cause,翻译成中文就是“源自合理因素的突然激情迸发”,在过于疲劳,脑筋麻木的情形下,对周边环境的错误判断,以及对自身生命安全的本能保护,造成了这一悲剧。
本案的结局,是全体十二名陪审员全票赞成Amber Guyger的谋杀罪成立。但是主审法官显然也部分认可了被告的陈词,最后的量刑是有期徒刑10年,5年内不得保释。也就是说,如果狱中表现良好,5年后就可以保释, 在家过相对自由的生活了。对于一个闯入他人房间并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手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甚至值得庆幸的判决。
可以想象,受害人的家属对这一判决并不十分满意。受害者的母亲进一步指出,儿子的遇害,和美国警察系统长期不合理的制度和训练有关。比如,当女警在懵懂中遭遇受害人之际,完全遵照警局“动武即致命”的训练程序,向对方的心脏开火,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反过来设想一下,如果警方在处理这类紧急情况时,能够灵活机动,采取非致命手段(比如打腿打胳膊),就既能解除执法人员的即时危险,又能保全对方的生命。
当然,让警察“打腿打胳膊”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受害人家属的一厢情愿,并不符合美国的国情。美国是一个拥有一百多万律师并且诉讼成风的国家,任何一个被国家机器击伤的公民,都有聘用律师控告政府的潜在可能。政府为了在避免在高额诉讼费中破产,就不得不反复强化教育和训练警察,一旦决定动用致命武力(比如开枪),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置人死命。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但是,在庭审的最后,出现了最感人的一幕,给这个浸透了人性和系统黑暗面的案件,涂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那是受害人的弟弟,Brandt Jean,在给出最后证词时候,对着自己的杀兄仇人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深信,如果你去天堂问我的哥哥,他会选择原谅你。我也爱你,就像爱世上任何一个人,我不会诅咒你死掉烂掉。我甚至都不盼望你进监狱。我真心希望你好,因为我的哥哥也真心希望你好。把你的生命献给基督,这一定是我哥哥对你最真心的祝福”。
说完后,他问法官能否给被告一个拥抱,在获得同意之后,两个原本的仇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一幕,让原本高高在上面沉似水的法官,也禁不住连连拭泪。
我们生活在一个分裂和极化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可以因为左右立场的不同,对政治人物看法的不同,人生观和世界观的不同,而恶语相向互相践踏。但是,看了上面一幕,我不禁暗自揣测,人和人之间,就算有难解的深仇大恨,能深过本案中的杀兄之仇?但是,受害人的亲弟弟,却有把仇恨转化为宽恕的心灵力量。
2015年,一个白人青年Dylann Roof潜入查理斯顿一所黑人教会,枪杀了十位黑人基督徒。在一位70岁遇害者的葬礼上,她的女儿这样说:“我再也不能和母亲说话了,我再也不能握住母亲的手了,但是我选择原谅你(凶手)”。
令人吃惊的是,这样的种族仇杀,在当地却完全没有催生种族关系紧张的阴霾,正如一位主教在葬礼中所言:”在他行凶前,应该有人告诉这个年轻人,他想来这里引发一场种族战争,那算他来错了地方”!
并非每一人都能体谅这样的以德报怨,很多人质疑,这些在案发后几天内就口称宽恕的人,是不是信仰走火入魔,读经错会了圣意?
2007年,一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韩国学生赵承熙,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大开杀戒,枪杀了32名同学。而在校方和社区给遇难者的悼念仪式上,纪念遇难者的悼念碑却是33块,凶手赵承熙也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小悼念碑,在他的碑前有这样来自普通人民的留言:“我们不憎恨你。你生前没有得到应有的帮助和安慰,对此我感到非常心痛”。
1991年,中国留学生卢刚在爱荷华大学行凶,击杀了学校的六位师生。遇害者中,有一位深受当地中国学生热爱的副校长,安·柯莱瑞女士。在她的追思礼拜中,哀悼仪式的主持人说:“假若今天是我们的愤怒和仇恨笼罩的日子,安·柯莱瑞将是第一个责备我们的”。遇难者的家属,还给凶手的家人写了一封真诚的信,他们说在此时比我们更感悲痛的,只有你们一家。请你们理解,我们愿和你们共同承受这悲伤。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从中得到安慰和支持。安也会这样希望的人。
面对无法言说的仇恨与暴力,有的人的答案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有的人的答案却是无条件的宽恕。
我们不是否认在罪恶之后彰显公义的必要。只是,在人类似乎永无休止的仇杀和报复的轮回中,也许那些看似很傻的爱与原谅,会给我们带来些许希望的亮色。
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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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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