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酷儿和跨性别理论 / 翻译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CW未命名色彩 Author 合作译者
翻译 / Salome 蒂娜 李林
制作 / charlie.
本文译自《导读女性主义理论:从现代性到后现代(Reading Feminist Theory: From Modernity to Postmodernity)》第六章「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酷儿和跨性别理论」导论,由CW与网哲邻人部合作完成。
《导读女性主义理论:从现代性到后现代》
性别表达的背后不存在性别认同……性别认同是由据说是其结果的「表达」所构建出来的。
There is no gender identity behind the expressions of gender... identity is performatively constituted by the very “expressions" that are said to be its results.
— 朱迪斯·巴特勒 Judith Butler, 1990
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发源于20世纪60、70年代的法国。尽管在1975年前的女性主义作品中已有引用,但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以前,它们并未对美国女性主义产生显著影响 (Messer-Davidow, 2002: 208)。受到米歇尔·福柯 (Michel Foucault) 的后结构主义观点的强烈影响,20世纪的最后十年间,酷儿理论和跨性别研究出现。「酷儿」一词的诞生,标志着一种新型的理论视角和草根政治运动的出现。在跨性别研究的不同领域,研究者调查了各种形式的与性别模糊和跨性别认同相关的规则和暴力。为方便起见,下文提及的所有「后现代」均指后现代视域。
挑战现代思潮
除此之外,后现代主义者和后结构主义者认为,话语的作用并不是代表或反映现实,而是创造和指导我们的现实感。Ta们认为,群体概念和身份只是社会建构乃至社会虚构,用来规范行为和排斥异己。它们是一个更大的符号化秩序 —— 符号和象征 —— 的一部分,建构了我们的社会现实观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社会现实是话语依赖的。Ta们的目标是解构这些虚构,从而破坏霸权论述。
福柯和女性主义间的张力
虽然后结构主义之父米歇尔·福柯作为政治活动家支持女性主义,但他在理论作品中对女性主义的实际参与程度非常低。然而,福柯作品的许多特征都与女性主义者所关心的议题类似,并对后者进行挑战。他对权力和话语的论述,以及对性征/性别、性经验和身体的观点,创造了「福柯和女性主义间的张力」,并丰富了女性主义思想新方向的领域 (Ramazanoglu, 1993: 1)。
福柯有关权力的论著产生的另一重大影响,是质疑在启蒙精神影响下,认为历史朝着人类自由不断进步的观念。他指出,随着民主共和国兴起,相比起前现代社会中的高压和极权,那些更为隐晦的权力、统治和规训形式逐渐占据上风。女性主义者们尤其关注福柯如何将「身体」概念引入对权力的讨论。在《规训与惩罚 (Discipline and Punish)》([1975] 1979)中,福柯描绘了前现代时期的酷刑如何成为一种公共展览,展现权力对被统治者身体的作用。绞刑或断头台不仅仅是公众奇观,更表明这些惩罚方式直接将权力铭刻在身体之上。酷刑和折磨标记了身体:它应给受刑者打上耻辱的烙印,或者是通过在其身体上留下疤痕,或者是通过酷刑的场面」([1975] 1979: 179)。进入现代之后,诸如此类的当众处刑被更隐晦和有效的规训模式所取代,它们不仅限制和压迫身体,并且生产出「驯从身体」([1975] 1979: 182)。他将这种对生命过程的全新管理形式称为「生命权力」(biopower) —— 通过「爆发大量、多样的惩罚技术」([1975] 1979: 182)来规范被统治者,从而达成对身体和人群的控制([1976] 1980: 140)。在来自《不堪重负:女性主义、西方文化与身体 (Unbearable Weight: Feminism, Western Culture and the Body)》([1993] 2003)一书的选文83中,苏珊·博尔多 (Susan Bordo) 提出,福柯对权力如何「从下往上」运行的分析,对理解女性气质 (femininity) 助益颇深,因为女性看上去十分乐意接受针对理想化女性气质的标准,甚至努力去附和这些标准。她研究了一系列与性别相关,且在历史上被认为是女性专属的身心症候:十九世纪晚期的歇斯底里症 (hysteria),二战后的广场恐惧症 (agoraphobia),以及近几十年来的厌食症 (anorexia nervosa)。博尔多揭露了这些女性症候与女性气质的「正常」实践之间的联系,比如「厌食症导致的瘦骨嶙峋」将自身展现为「当代女性追求极致苗条的讽刺画」(Bordo, [1993] 2003: 170)。她的分析展现了女性气质在社会建构中的种种矛盾(即努力附和社会建构的标准),以及女性自身如何同时促成了这些矛盾的形成和统治。在讨论应对女性症候的医学手段时,博尔多运用福柯的分析方法,说明十九世纪的科学进步如何孕育更隐晦、更现代的权力技术。例如现代医学和社会科学如何明确什么样的身体算作正常或变态、心智健全或精神错乱。这些科学讨论还划分了不同性别、种族和(或)健全/残障身体的界限。对福柯来说,这些新的讨论「以科学之名撒下了监视和控制的铁网」,因此他将现代社会称为「规训」或「监视」的社会 (Miller, 2008: 254)。
在现代权力和监视技术中,福柯著名的「全景监狱」或「凝视」尤受女性主义文学中的重视。这种技术被福柯描述成一种建筑设计:全景监狱 —— 十九世纪的监狱模型。模型中,几个守卫位于监狱中央的一个圆形结构内,囚犯无法看见他们,守卫们却能全方位凝视囚犯及其活动。不管守卫是否真的在场,预期效果是「在囚犯中引起一种永久可被看见的恐慌,由此确保权力的自主运作」,从而「人人成为自身的囚徒」(Foucault, [1975] 1979: 201)。对福柯来说,全景监狱是关于规范化结构的自我监管和控制的隐喻。
抛开巴特基对权力及其技术的后结构主义分析不谈,她在下文中表现得更像个现代主义者:「我们生而为男性或女性,而非生而拥有男性或女性气质」([1988] 1997: 95)。她认为性征是生理给予的,而女性气质是文化建构的 —— 这种对性征 (sex) 和性别 (gender)的区分,在现代主义女性主义中非常典型。与此相比,后结构主义者进一步认为,性征和性别都是社会建构的产物。
酷儿理论
酷儿理论于上世纪90年代早期兴起,成为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理论和同性恋研究的跨学科综合领域。尽管酷儿理论建立在这些思想体系之上,它也将其引入了新的理论方向,把性经验,尤其是性/别规范 (sexual norms) 的起源和影响作为分析的核心。同女性主义理论一样,酷儿理论具有深厚的政治性。它源自一个观念,那就是我们必须认可、弘扬并维护性/别差异。正如女性主义理论由女性主义运动启发,并影响女性主义运动一样,酷儿理论与LGBT激进分子的政治运动相辅相生。要认识「酷儿」一词,或许最重要的是明白,它不是LGBT身份或非直群体的同义词。与之相反,「酷儿」批判一切通过宣扬「正常规范」(normal) 而传递压迫的事物。在1993年的选集《对酷儿星球的恐惧 (Fear of a Queer Planet) 》中,酷儿理论家迈克尔·华纳 (Michael Warner) 声明,酷儿一词「拒绝……简单地代表一种政治利益,而选择更彻底地抵制那些宣扬正常化的制度」,并且「将自己定义为反正常化而非反异性恋」(Warner, 1993: xxvi)。换句话说,酷儿并非站在异性恋欲望的对立面,也不意味着成为普通的、受尊重的同性恋公民,拥有和异性恋公民相同的生活方式,而是抵制那些试图让所有人顺从于一种「正常化」秩序的文化和机制。这是酷儿理论的主要前提。
酷儿理论站在社会性别规约和异性恋正统主义思想之外,指出其压抑本性的一面并吸引了关注。和其他主流之外的声音不同,酷儿不会试图成为主流。相反地,ta们把自己永远放在主流边缘,作为现状的批评者。如此一来,酷儿理论家和活动家们让我们前所未有地铭记,规范性话语在边缘化他人的时候,给人造成的痛苦是多么巨大。
跨性别理论
跨性别研究的核心是对性别二元的批判, 即人类非男即女的生物二元决定论。性别二元通过把人们划分为性别角色、为人们规定秩序让人们相信自己的性别是一种自然定位,并且对任何冲撞男女性别二元的行为进行出警。女性受压迫是性别二元秩序的普遍而持久的结果,但它并不是唯一令人不安的影响。酷儿、跨性别者以及任何身体或性别表达不符合男性/女性二元的人,在一个只相信两种异性的社会中都受到规训。事实上,由于我们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无法实现各自文化中刻板的性别理想,因此性别二元对每个人都有压迫作用。
对性别二元的批判
这本选集中的两篇选文解决了跨性别者所经历的误认和歧视问题。选文84来自凯特·伯恩斯坦 (Kate Bornstein) 的《性别不法之徒 (Gender Outlaw)》 (1994),其中,伯恩斯坦使用了一种个人叙述,将幽默和严肃并置来表达她的观点。而在来自朱丽亚·塞兰诺 (Julia Serano)《鞭打女孩 (Whipping Girls)》(2009)的选文89中,作者则以政治宣言的形式,强调跨性别女性面临的特殊歧视形式,甚至呼吁对许多女性主义者与跨性别恐惧和厌跨女症 (trans-misogyny) 的共谋提出责难。特别地,作者指出了一些女性主义者(在第3章中讨论的一些激进女性主义者)限制了顺性别女性(cisgender women,以女性身份出生的女性)的概念,并将跨性别女性排除在其活动之外。[2]
总结
本章讨论的女性主义理论,建立在从根本上挑战现代性认识论,和动摇现代科学思想基础之上。于是,前者寻求普遍「真理」和理论趋同的趋势让位于承认多重真理和理论多元化(Cheal, 1991: 153)。这种认知,以及对差异、解构和去中心化的关注,被一些观察家认为是女性主义思想的「范式转换」,并与早期的女性主义彻底决裂 (Barrett and Phillips, 1992; Hekman, 2004; Mann, 2012)。米歇尔·巴雷特 (Michele Barrett) 和安·菲利普斯 (Ann Phillips) 在其《破坏理论 (Destablizing Theory)》中写道:
当代西方女性主义的创始原则受到了先前的共同假设、和几乎被归入历史且丝毫未被怀疑过的正统观念的巨大挑战。这些变化属于「范式转换」,从根本上推翻了假设而不是结论。(1992, 2)
NOTES
1. 本章引言部分来自简·沃德 (Jane Ward) 和苏珊·曼 (Susan Mann)(2021c)。
2. 关于在密歇根州妇女音乐节上纳入跨性别妇女的辩论正在进行中。请参阅http://www.transadvocate.com/national-justice-orgs-say-end-trans-exclusion-policy-at-michigan-womyns-music-festival_n_14081.htm(2014 年10月26日检索)。译者补充几个术语表复读顺性别者 (Cisgender person):是指心理认同性别与他们出生时被分配的性别/性征一致的人。(这个词是为了指代「非跨性别者」且不疏远跨性别者而创建的。)
跨性别者:指性别认同、表达或行为不同于出生时指派性别的人。
厌跨女症 (Trans-misogyny):厌跨女症沉浸在女性和女性气质不如男性和男性气质的假设中,并且主要是为了男性和男性气质的利益而存在的。在与跨性别女性/女性光谱相关的羞辱和边缘化中,厌跨女症显而易见。
跨性别恐惧:跨性别恐惧是对跨性别者或违反传统性别规范的人的非理性恐惧和/或敌意。校对小记本导论对于福柯和后现代/后结构主义的思潮,显然介绍得非常简化,读者如对福柯有兴趣可进一步阅读《福柯思想辞典》《福柯:关键概念》;关于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可搜索拜德雅相关思想家导读系列,或左转屋顶现视研翻译的《ニッポンの思想》《零零年代的想象力》《集中讲义!日本的现代思想》。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