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 以画见心，绘触心灵

2019年10月14日，韩国艺人崔雪莉在家中自杀。事件发生后，越来越多人开始重新审视她在ins上的画作。“性虐待”“流产”“求救”“破碎”——人们从那些风格色调诡谲的画里，读出了更深的内涵。

/雪莉ins绘画/

虽说随着当事人的逝世，关于这些画作的创作意图及其潜台词的解读已无法获得验证，孰真孰假也仅限于网络平台上的热烈讨论，但这些猜测却并不是无理可依。“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投射，我们会不自觉地、非常快速地把我们个人的喜好和与我们个人经历相似的一些关系，投射到外面（的事物）去。”暨南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中心的刘淳老师这样解释投射原理。哪怕是不擅长说话、与心理咨询师在关系建立过程中有困难的人，也可以通过绘画这种方式进行自我表达。

一张纸、几支笔、一幅画，绘画者的心理世界已经在沉默中展开。

    心灵之匙——房树人

在心理咨询师给出的十几分钟的时间内，小马按照要求画下了他心中的一间房子、一棵树和一个人。这正是心理咨询中的一种辅助方式——房树人心理测试（House-Tree-Person）。

/房树人的基本构图/

树在左边，房子在上空，用铅笔涂黑的房顶，还有墙上特别小的窗，而人处于整个画面最低的地方，背对着画面凝视天空右方的太阳。空荡荡的画面中，人、房子和树被衬托的特别小。

经过咨询师的分析，这些简单的图样背后隐藏的真实情感逐渐显露。在心理学中，绘画中的空间分布和符号本身都有着深刻的隐喻。在空间上，一般左侧代表过去，右侧代表未来，下方是物质，而上方则是精神。在小马的画中，各个元素彼此割裂，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左边，在咨询师眼中，也许小马的内心正因过去的一些事情而挣扎。此外，漆黑的屋顶映射着内心的压抑，背转的小人和小小的窗子都可以看出画的主人并不太愿意同外界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

心理学普遍认为，如果太阳画在左边，代表母性的温暖；若出现在右边，则意味着父性的权威光芒。“画面中小孩看着右边的太阳，可能就是渴望父亲的认同吧。”听到咨询师的分析的那一刻，小马的妈妈一下就明白了。

在小马四年级的时候，爸爸的突然离去给全家沉痛的打击，一边要撑起一个家，另一边要接受爱人的离去，独自抚养小马对妈妈而言并非易事，好在小马的懂事与安慰支撑着她走过了最难的时期。然而，小升初之后，原本很亲近的二人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小马对妈妈突然的疏远，让母亲感到有些无措。

或许是孩子到了叛逆期，或许是最近的学习压力变大了，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小马妈妈猜想了许多可能性却无从验证，只能站在儿子的心灵之门外来回踱步，看不见门后的景象，也不敢轻易叩门惊扰儿子，隔阂在一天天的沟通阻断之中加深。直到看到豆瓣小组上一篇关于绘画心理咨询的文章，小马妈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以画读人，适合孩子。但在现实生活中小马妈妈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渠道让孩子接受咨询，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在网络上给小马安排了一次绘画心理分析的咨询。

在和咨询师的沟通中，小马妈妈发现，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很积极、幽默、阳光的大男孩，心中也藏着自己的委屈，如果没有这幅画作为契机，在母亲眼里向来坚强的他，很难找到一个机会将这些情感表达出口。“那天吃完饭的时候我和他聊了聊，他说了这些年没有爸爸，那种家庭的担当，指引的角色，也没有那种情感安慰，他一直很委屈，但是他怕我伤心。”一次咨询让母子双方敞开了心扉，久久未能发现的心结随之解开。在小马妈妈看来，彼此沟通的过程远比分析结果准不准确更为重要。

在房树人的测试中，绘画者通过画笔流泻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展现真实的自己。作为一种心理投射法实验，如果不了解专业知识，测验者在绘画过程中并不知道自己所描绘的房屋、树木和人物在心理学上具有何种意义。但在分析师眼中，房、树和人的形状、大小、线条，乃至平时以为是笔误，每一个意外的顿笔，每一处毛躁的线条背后都有着具体的情感暗示和心理意义。

除了用于分析心理问题，在一些重点考察应聘者心理状态的事业单位和保密性单位的招聘中，也会采用这种测试方式。那些将手画得特别大、手指甲画得特别清晰的人，往往暴力性很强；如果将肩膀画成直角，通常攻击性强。

/为房树人的绘画中做出解释/

那么在了解一些绘画心理知识的情况下，能否逃过这种测试的审视，实现自我掩饰甚至说谎呢？在刘淳老师看来这种影响是相对小的。在对测试者的绘画进行分析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通过测试者和咨询师之间的沟通，绘画只作为一种辅助工具，同时先整体后部分以及通过多要素共同进行判定的方法，使咨询老师要综合多种因素分析每一位受测者。自然，一处的隐瞒在整体框架下也不影响受测者心理的真实呈现。

    站在金字塔尖端的人太少

2017年，刚上大学的大鱼参加了心理协会的一次活动，第一次接触到了“绘画心理咨询”这种新奇的方式。难以自抒的心理压抑以及缺少合适的倾诉对象，促使大鱼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网络上搜索可以进行心理咨询的地方。

在淘宝上搜索“绘画心理咨询”，不少淘宝店铺的销量都已上了四位数。囿于线下机构难寻、时间难预约等问题，网络上的心理咨询成了不少咨询者初次体验的首选，各家店铺获得的五星好评也给了观望者最直观的参考和鼓励。

/淘宝上的绘画心理分析/

除了大鱼这种想要解决心理问题的咨询者外，对自己好奇，是大部分尝鲜体验者最开始选择参加绘画心理测试的原因。由于只是为了满足这种对于自我的窥知欲，因此他们通常不愿花费太多钱。绘画心理学习者松鼠在采访中说：“我觉得一般人只是感兴趣想了解的话，去体验九块九优惠价的绘画心理分析就可以了。如果真的他特别有需求想去做个案的话，那五六百、八百一千也能接受。”了解、悦纳自我和解决心理问题这两种不同的需求导致了市面上绘画心理分析咨询的价格在九块九体验价到几百几千间波动极大。

虽然最初进行心理咨询的初衷是解决情绪问题，但提到自己在淘宝上筛选绘画心理分析咨询店铺的经历，大鱼还是表示自己在选择过程中不会很严格的考察分析师的资质和能力，“看顾客数，主要在前几个选择，其实最主要的是价格。”对于大鱼来说，如果咨询师的能力很强，上百的价格并非不能接受。在良莠不齐的市场上，和其他商品一样，不过百的便宜价位是咨询人的首选。

不同的咨询需求、方便的线上平台，催生了大量网约心理咨询师。几乎每家淘宝店铺都声称自家有多位经验丰富的专业绘画心理咨询师坐镇，还能根据顾客的喜好和下单时间进行分配，甚至在凌晨，依旧有心理咨询师可以在平台上提供咨询服务。但翻看这些专业咨询师的简历不难发现，绘画心理分析集训营的结课证书、累积的分析幅数或者咨询时长是他们“资深”的唯一证据，而心理学界更为看重的专业理论背景往往是他们的简历中空缺的部分。

不高的入行门槛、线下线上培训班的兴起和日趋成熟的相关出版书籍，都让一群有绘画心理分析爱好的人涌入了学习绘画心理分析的行列，安竹正是大军中的一员。在她看来，很多人学习绘画心理学最初的动机，与其说是服务他人，不如说是服务自我。“我周围很多朋友无论是为了孩子的成长、为了家庭还是为了个人，很多人就去学心理学。”

在安竹的学习过程中，也常有同事画了画让她来分析分析，虽然这只是她的一个业余爱好，但积累到如今，她也有了百幅的分析量。即便如此，安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课程入门简单，想成为一个专家，却是一件难事。

类似于金字塔，绘画心理分析入门的人数很多，但是随着专业要求的逐渐提高，大浪淘沙后被剩下的顶尖人士会越来越少，而淘宝上多如牛毛的“绘画心理咨询专家”，也让这个专家头衔的含金量引人生疑。即使是分析了百幅房树人的安竹也对自己的水平自嘲道：“我觉得当成主业的话可能还吃不饱饭吧。”

    心灵疏导还是猛灌鸡汤？

在搜索栏输入“绘画心理咨询”，很容易得到“情感倾诉”“缓解焦虑”等联想词条。绘画心理咨询的心灵疏导功能与网络树洞的宣泄口功能的差异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当时无处倾诉的大鱼和咨询师打了一小时的电话。“性格，与家人的关系，渴望自由，发展不均衡——这些感觉挺准的。”在倾诉和解读的双向沟通中，负面情感的起源被发掘出来，咨询师说得头头是道，大鱼的情绪也在这种“被戳中”的感觉下渐渐好转。所以当朋友的情绪出现问题而自己又无法替她排解时，大鱼直接将这家淘宝店推给了朋友。一小时罢，大鱼的朋友仍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小时。”

但在绘画心理咨询之中，这种放松的倾诉方式极易给测试者带来聊天式、灌鸡汤式的体验感。在店铺对于咨询师的留言提问中，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也常常是——“是心灵鸡汤吗？”

在刘淳和安竹看来，倾诉和鸡汤之间的界限其实考验的是咨询师对主动权的把握，实质上更是一种专业能力的反映。刘淳老师讲到，一个专业的咨询师应充当陪伴与讨论的角色，陪伴体验者去思考问题，交流想法。“他有一些低落的面，或者说是消极的面，呈现在这幅画上，如果咨询师选择视而不见去给他灌鸡汤的话，可能是咨询师的问题。”但在目前没有正规行业考核和证书的情况下，绘画心理咨询行业的发展似乎只能依靠这些学习者和从业者的自我督促与要求。

尽管绘画心理咨询的市场越做越大，各种速成培训班火热进行，但在学习者们看来，绘画分析只是一种心理咨询与治疗的辅助手段，并非一种专业的咨询流派，无法独当一面。“不能只学这一块，你就拿出去用。”谈及未来，刘淳老师还是怀抱期待：“距离非常成熟还有一段可以向上发展的空间，但是有很多人已经在这个探索当中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小马”

“大鱼”“安竹”等为化名

詹杨微 张芷菲 | 采访

詹杨微 张芷菲 | 撰文

李阜蓉 蒋敏玉 | 责编

张华亮 | 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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