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 艺考洪流之上：“独木桥”再设障

两天里，兔子已经哭了三次了。

在知乎「如何看待北电中戏新招生简章」的问题下，兔子敲下了这样的回答“之前所有的痛苦，就这样显得一文不值，个人在时代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明年，江苏省就将迎来高考改革，对兔子来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统考失利后，将北电当做唯一理想的她，拼了命地准备校考。年前，因为在半夜刷北电的100道选择题，兔子受凉进了医院，她和自己说，再苦再累也是自己的选择。但在看到北电宣布今年取消编导类校考的时候，她瞬间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今年，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艺考生，都猝不及防地成为了“疫考生”。2020年上半年，疫情以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姿态，闯入了每个人的生活。中考延迟、高考延迟……一个个通知发放，将应届考生们的备考之路搅乱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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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情下，艺考面临催熟熟

除了和文化生一起参加高考，艺考生一般还必须跨过两道坎：联考和校考。

对设置了省联考(也称统考，以下简称联考)省份的艺考生来说，这是必须参加的入门级考试，也是通往校考的必经之路。除了少数综合类大学仅以联考成绩作为审核标准外，绝大多数的艺术类院校会根据招生需要自行组织校考。只有通过校考，学生才能在高考成绩合格后获得录取资格。相较于联考，校考是院校结合自身特点进行的深层考核，筛选标准更细致、专业和个性化。

实际上，疫情并非“取消校考”打响的第一枪。早在2018年12月29日教育部颁布的《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19年普通高等学校部分特殊类型招生工作的通知》中就提出，除了部分独立设置的艺术院校，2019年高校美术学类和设计学类专业一般不组织校考，2020年后更是不再组织校考。校考的学校和考点数量都在不断精简，联考地位得到提高。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艺考的改革轨迹应当是遵循教育部高考改革方案“三年早知道”的原则，以2019年作为过渡，2020年起逐步实施。然而，受制于疫情，教育部在3月12日召开视频会议时指出，为防止本届艺考校考造成大规模的人员流动和聚集，原则上2020年高考前不组织现场校考。仅过一天，中戏、中传、北电、清华等八所院校便公布了最新的改革措施，通过将初试改为线上，调整合并考试内容、减少考试环节、压缩考试周期，或是直接按照高考文化课成绩排名等方案调整部分专业的录取方式。

紧跟八校的步伐，许多学校也随之发布了改革措施。大体来看，今年各校艺考校考改革主要有四大变化：一是取消校考，改为按高考文化课成绩录取；二是取消校考，改为参照联考成绩；三是将校考转移至线上；四是先进行线上初审，高考后再参加现场校考。

具体来看，不同专业方向的考生受此次变革的影响程度各有不同，同一专业大类的细分方向也情况不一。对于艺术类院校校考与否、以何种形式进行、文化课占比权重多少等问题的决定权仍属于院校本身，然而在疫情影响下，关于校考的一系列变革，都成了紧急时期下的无法之法。

/疫情期间艺考改革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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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艺考“试验田"

往年到了四、五月份，艺术类校考基本尘埃落定，艺考生们只需专心准备文化课考试。但今年由于疫情缘故，校考频频推迟，许多本应当已经拿到学校合格证的考生却面临着文化、专业两手抓的局面。

播音生张博森本该在今年二、三月份就知道是否取得目标院校的通行证，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大大增加了录取的不确定性，同时他还要面对没有先例的线上视频考核。对于播音专业来说，网上考核一般分为自备稿件、新闻播读和新闻评论三项，尽管相比现场要简单很多，但是全景、近景、头部特写和一镜到底等一系列繁琐的录制要求，也给考生设置了障碍。

/播音生录制视频的过程，

此为部分考生使用的专业设备/

“上学没有手机，只能周末放假录，然后请假一两天，凑三四天的时间考”，一个听上去并不复杂的艺考视频，在实际拍摄中却有可能需要十多个小时的准备和二十多个小时的录制。星海音乐学院教授、星海音乐学院附中副校长张帆指出：“网络延时、声音失真、拍摄视频空间、角度等都对音色音质的判断、情感的抒发都有影晌。”

如果说播音表演类学生面临的是考核形式的变化，那么作为编导生的兔子面临的则是理想大厦的陡然轰塌。在疫情大规模爆发之前，兔子每天都在翻看手机里的考试安排，提醒自己二月就要去到心仪已久的北电参加考试。但疫情爆发后，迎接她的却是“校考取消、按文化课成绩录取”的通知。

/疫情期间艺考改革具体情况/

在编导专业的考试中，无论是联考还是校考，笔试题中都有关于文艺常识和文学素养相关知识的考察，这些内容在文化生的学习内容中也有所涵盖。艺考培训机构的仙老师认为，文化成绩高的考生或许是学习编导艺术的好苗子，但是“有可塑性”不意味着“更合适”。在她看来，今年大胆的录取方式也许正是招生老师的一种试验手段，“与其今年都这样了。那还不如拿中传、北电试验一下，我就要文化课录一批。”

「艺术专业按文化课录取的高分学生到底会有什么样的造诣？」这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同为辅导老师，李老师认为编导是一个更偏向笔试的专业，写作能力、掌控文字的能力与文化课的水平有很大的关系，文化成绩高的同学更适合一些。但仙老师认为，高考前培训机构教给艺考生的是最基础的专业体系，如果录取文化生，那么架构基础专业体系的任务就落到了大学老师身上，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学生适不适合学习艺术”，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而对于兔子来说，艺考生更可贵的是对于艺术的决心——“不是文化生学不好艺术，而是在他们选择了文化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可能在艺术这条路上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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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中的公平

疫情带来了考核模式的变化。取消校考、线上考试、开放招生等种举措，打破了过去统考、校考和文化课复习在长期磨合中形成的平衡，将艺考乱象推到了聚光灯下，也让背后隐藏的教育公平问题更加尖锐。

在播音和表演类的专业校考里，“远程网络面试+线上提交视频资料”是目前选用较多的形式。为保障线上校考的公平性，教育部在发文中提出了一系列要求：一是考生提交作品时，要根据学校远程网络平台统一制式要求，完成相关作品录制后立即上传，不得进行编辑处理；二是在实时网络视频考试时，高校要运用人脸识别等技术措施加强对考生身份的核验，并采取随机抽题、实时交流等方式，严防“替考”等考试作弊行为；三是所有录取的考生，高校应在开学后三个月内进行复核、复测。许多学校也明令禁止考生化妆、使用专业设备，力争保障不同家庭条件的同学都能平等展现自我。

/编导生面试时的自我介绍/

尽管有一系列促进公平的举措，仙老师依旧表示了她对线上考试的担忧——线上考试维持公平的“硬框架”控制不了屏幕背后的“软操作”。在她的了解中，线上面试的水分比现场考试中广为诟病的“潜规则”更甚：有的机构会往学生耳朵里塞蓝牙耳机或真空的微型耳机，老师在远程指导正确答案。“这个市场就是潜规则的市场”，在已知潜规则后，老师与学生是选择出淤泥而不染还是同流合污换取捷径，成了一道无从知晓的难题。

线上的考试方式也催生了“艺考视频录制”的新产业。许多艺考生花上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的费用，便可以享受专业的化妆造型、灯光、摄影助力的“一站式服务”。但这些对于家庭条件达不到的考生来说，却是不可触及的泡影。

校考确有诸多“可操作”的余地，可省统考就毫无争议了吗？

兔子所在的江苏省，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省统考采取“一卷一评”的方式，即一份卷子只有一个老师评分，一槌定音，主观性较强。因此尽管兔子在辅导机构模考成绩一直不错，统考时也感觉自己发挥的很好，但每次联考成绩出来后总能出乎她的意料。其实早在接受辅导的时候，她就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辅导机构曾经请过几个据说是内部批卷的老师来讲高分诀窍，但讲的都各不相同 。究竟有没有评判标准呢？我真的很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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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变中的不变，“艺考不是一条捷径”

随着艺考选拔体系不断成熟，对应考学生的专业性要求也越来越强。“艺考是一条捷径”的印象，早已成为过去式。

2013年，仙老师还是个编导专业的艺考生，艺考培训老师教给她的单纯是故事的起承转合和电影的赏析评述，不会让学生刷历年真题，也不会教学生如何应对考试时的即兴评述和广告创意设计。在那个时代，只要学生相对来说有灵性、有创意一些，学校就可能录用。

如今，为了适应艺考的新要求，她也会结合真题训练来帮助学生学习答题的技巧。但在她看来，比起套路化的模板，创造力才是艺考考核的中心量尺。而观察力和原创性，这两个决定未来发展路径的能力，却是艺考培训机构无法教予的。

仙老师曾经遇到过直接问她索要故事模板的学生，“他就想要一个现成的东西，但是往往依靠这样现成的东西，可能会考上，但是不会考好。”要想获得创造力，艺考生需要让阅读和观影成为血液里的东西，这是仙老师从学校毕业后最大的感受。

但在实际的生活中，艺考生比老师们想象的更忙碌，他们的生活被学业填满，补课之间的空隙甚至容不下老师的拖堂。圈内人李老师说：“我个人觉得，不管是音乐考生，还是美术考生，还是传媒考生，他们所付出的努力，绝对不会亚于文化科的学生。”

不同于艺考机构宣扬的噱头“三百分就能上大学”，艺考录取采用的是“专过文排”，即专业课过线，按文化课排名录取。因此，文化课实际上是艺考之路上不可缺失的助力。在仙老师熟悉的河北省，最近几年艺考生的高考成绩至少要达到450分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而在今年，部分艺术类专业更是放开了招生限制，没有学习过艺术类专业知识的普通高考生也可以凭借文化课成绩选择心仪的艺术学校，这对艺考生来说更是巨大的挑战。

而在兔子看来，这一政策这对北京考生来说更是绝对的利好。由于北京没有艺术生分类，也没有联考，放开限制后，所有的文化生都可以填报艺术院校，而北京卷又比其他省份考卷的一本线更低。再加上仅2019年北京市超过“1.1比例”的考生就有4万多个人，由于基数庞大，因此只要其中一小部分想报考艺术院校，其他省份的艺考生便没了机会。

（注：1.1是指考生成绩是一本线成绩的1.1倍，许多辅导机构有艺考生成绩需要在一本线1.2倍以上才较为稳妥的说法）。

面对艺考生与文化生竞争文化分数的局面，许多艺考生在志愿的选择上不得不更加现实。对此，仙老师的建议是“撒大网多捞鱼”。“你现在要有更多的证，要考更多的学校，不要看不起这个学校，看不起那个学校。比如有的学校是三本，有的学校是专升本刚刚升上来的，的确咱们会质疑它的师资和教学水平，但是对于考生来说，你未来有学上这件事这不是更重要吗？”

尽管北京电影学院一直是兔子的目标，但她也知道，受困于今年的情况，这个目标恐怕很难达到。兔子的妈妈觉得即便没有北电、中戏，她也会有别的学校上，不必过激。但在兔子看来，自己遗憾的不只是没有机会用艺考叩开北电的大门，更是因为这种梦碎不是因为能力的不足，而是时代的不得已。在这场艺考的洪流中，注定有人上岸，有人被浪潮淹没。

（受访者均为化名，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詹杨薇 苏璇 严思蕴 张芷菲︱采访

詹杨薇 苏璇 严思蕴 张芷菲︱撰文

蒋敏玉 邹露︱责编

景婷婷︱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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