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 走过东南亚“考雅”的独木桥：有人迷信“海外刷分”，有人“铤而走险”
据英国内政部公布数据，2018年，获得英国签证的中国留学生达99700人，接近10万。在这些留学生中，绝大部分人会以雅思成绩作为语言水平证明，进行申请。
但根据剑桥雅思官方发布的《2018中国大陆地区雅思考生学术表现白皮书》，中国大陆地区学术类雅思考生总分平均分集中在5.5 和 6.0 分两个梯队，考生英语能力与全球平均水平相比仍有差距。其中，学术类雅思考生阅读能力与全球平均水平持平，其余三项能力（写作、口语、听力）与全球平均水平均存在一定差距，分值约在0.5-1分左右。
对于“准留学生”来说，只有学术类雅思成绩过了申请学校的分数标准，才能迈出成功出国的第一步。面对国内的“压分”争议，前往东南亚考雅思，成为一些考生最后的一根浮木。
01
东南亚求索
2019年7月27号，李渝在越南终于结束了第九次雅思考试，准备在旅馆休息后打车前往当地著名景点三十六行街放松心情。
她正在申请的学校要求在9月前拿到小分4个6的雅思成绩，而她的口语一直未能达到目标分数。分数未上线的焦虑一直蔓延到7月底，李渝终于下定决心前往越南河内赴考。李渝的同行者，还有她在微博上认识的L。7月25日下午，L结束了在重庆的机考，两人一起坐上了前往河内的飞机。
相比于国内，李渝感觉到越南的考试氛围明显更加轻松，口语考场环境中没有国内人与人之间的“隔离感”，候场的时间也相对缩短了。越南考场在检查上会更为严格，添加了全身扫描的过程，但考官态度更为随和。李渝选择的是机考，除了听力的时候无法对试卷进行勾画，在屏幕上看不过来外，其他部分都令她满意。
/雅思机考模式与纸笔模式对比
（图片来源：雅思考试中文官方网站）/
而最令她担心的口语部分，考官在part3中的提问也都是在她掌握范围内的：没犯什么语法错误，没有结巴，李渝自认为是九次考试中发挥最好的一次。
但她的最终成绩显示口语只得到5.5的分数。同行的L连续两天内进行了两次口语测试，分数分别是5.0与6.0。以L为参照，短期内1.0分的分差也使李渝对考官的评判产生了怀疑，于是她在淘宝上找到了中介进行分数复议，最终拿到了目标分数6.0分。
李渝提到，雅思口语评级有两种标准（IDP和BC）：“IDP复议的话他是发回澳大利亚或者英国，可能是依照同一种标准——一个是按你达到的标准来抠，一个是按照你犯的错误来抠，虽然可能会出现这两种不一样的系统，但是标准英国是一样的。大家都说IDP出分要高一点。”由此她也认为雅思成绩可以作为一种衡量语言水平的佐证：“（分数处在）中间的就比较模糊，有很多（考试）技巧可以用。”
/雅思考试口语评分标准（公众版）
（图片来源于雅思考试中文官方网站）/
（点击图片可查看大图）
另一位受访者音然也提到了考试技巧的问题，她于2018年6月从南宁乘坐火车前往越南河内赴考。与李渝一样，她也体会到越南考场整体环境的轻松，因为“考场还会发矿泉水”。
她认为“特别会考试，考试技巧一抓一大把”是导致雅思国内外考试分数产生差异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坦言道：“以前会觉得不公平，但存在即合理。中国人在学习以及考试里有特别的优势，雅思作为一个国外的考试机构，如果把中国人和其他国家的人一起平等考核，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会对外国人的不平等。”
但无论公平与否，她们和雅思之间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终于落下了帷幕，也许是“幸存者偏差”，李渝在朋友圈中看到去国外提高分数的同学也都在最终拿到了理想的分数，甚至有在国内仅仅拿到5.5分的同学，在斯里兰卡考场最终拿到了7.0分。“国内的压分现象是客观存在的，特别是口语卡你的小分。”她表示，“在国外的分数真的很奇怪。”
最后一根浮木把李渝拽上了岸，她的雅思之旅终于画上句号。
02
“隐秘的角落”
近年来，雅思官方对中国考生进行压分的言论在网络上层出不穷，而舆论背后是大量国内考生海外赴考的现状，李渝和音然不过是泱泱大军中的两粒小小泥沙。
而在海外雅思考试中，除了像她们一样正常参加考试的，还有一片“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灰暗地带——面授。
回忆起在越南的那场考试时，李渝提到：“考场有人作文打的飞快，键盘声霹雳啪啦响，我当时觉得很吵，后来一想可能有些人真的有题。”她在备考时曾经无意间浏览到网络上的广告，但当时广告的说辞比较模糊，只提到“提前一天模考”，且价格昂贵，因此她就没有做过多的了解。
对雅思考试分数庞大的需求量催生出了多种多样的作弊链条：面授、自拍、时差作弊等等。其中面授的方式采用得最多：机构提前在当地定好套房，大概100多平方米左右的地方，能够容纳约莫十余人。考生们考前九个小时聚集在这个房间里，通宵背诵第二天考试内容相应的答案。第二天早上开考之前，机构也会包车送考生去考场考试。
本报记者找到一家雅思面授机构，负责人李哥开出的价格是每科一万元，除口语外的三科捆绑销售，全部费用共3万元。考前事先收取1万元定金，其余尾款考试结束当天另行结算。如果当场的考试题与机构提供的答案不符，没有压中题目，机构也给予单科退款的解决措施。
在疫情开始之前，李哥的机构每月都会送4-50名学生前往不同考场赴考。与其他很多机构开出的高价“保中场”不同，这家机构告诉记者，“保中场”与“普通场”一样具有临时换题的风险，在这个行业内也没有绝对的“保中场”。而一些所谓的“保中”，只是一种和机构的对赌。李哥表示：“在很多地方，比如马来西亚，三科全中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李哥透露给记者，因为马来西亚场主要是通过IDP获得的考试题目，通过BC获得答案，比如越南胡志明市的考试，经常会出现换题的情况。
但如果考生仍然对此觉得不够“稳妥”，李哥也给出了另一种方案——“自拍”。这种方式他则开出了14万人民币的价格，这14万能够买通考官。他表示如果选择“自拍“，只需要“当天到考场拍个照，按个指纹然后回家，会有专门的人去帮你完成考试”。但是，“自拍”的名额十分有限。李哥的机构是国内少数提供“自拍”业务的机构，每月只接受15个名额的代理，并且考试受理地区仅限于台湾。
在行业内，李哥的机构凭借在考生中良好的口碑已经做大，除了最为基础的网店，操作流程与规范之外，甚至已经在中山市开设了线下实体店，提供线下的咨询服务等，他告诉我们，他的客户主要是通过老客户推荐、引流。
他与考生之间也存在着某种不成文的契约，中介绝不会举报学生：“我们不敢做这个事情，因为如果做了，很可能会影响到整个考场的所有中国考生。不只是我们自己的客户，还会影响其他机构的客户，会影响整个考场，包括整个地方的考场。在中国，没有中介敢这么做。因为害怕一旦被发现，这个地区可能以后都不再收中国考生了。”
而考生们因为已经缴费，也不会去举报中介。依靠着考生与机构之间的利益关系与互相掩护，雅思面授机构正在中国的“地下”蓬勃发展。
03
争议背后
雅思考试的“水”一直很深：大陆考生面临“被压分”的困境，海外赴考也一直“有机可乘”。近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语言考试势头越来越猛：PTE、CSE 、“多邻国”等等，雅思考试的可信度一次又一次被人们质疑、推上风口浪尖……
饶是如此，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陈致中认为雅思考试仍然是具有说服性与权威性的。他从信度与效度两个方面来分析问题。
信度在这里指的是数据无论是调研或是考试本身结果的稳定性，经过大量题库滚动并提升题目里对于难度水平的定义，从而达到题库的稳定性。雅思考试以信度优先，如果同样一个人去参加考试，他的分数前后波动不会太大。这个人反复进行多次测验，题目不同而结果相似。稳定性和可重复性，就是信度的意义。
而效度指的则是雅思考试到底是否能够真的测出这个人具备正在测试的某一特质，比如说英语听说读写的综合能力。某一语言水平经历了只有阅读与听力两部分，添加写作成为“CBT”、添加口语成为涵盖听说读写能力测试的“IBT”，就是一个效度逐渐提高的过程。
而其他考试，诸如PTE，或是传闻中即将取代四六级，与托福考试等国际考试直接接轨的CSE考试等等，想要取代雅思考试并不容易。陈致中老师认为，雅思考试在中国大陆“独大”的局面在未来也很难发生改变：“听说读写已经基本上涵盖了留学或是移民、工作所需要的英语能力了，题型或难度的微调也不会有很大的变化，就像人类的语言运用，说实话也没有太根本性的变革。”
/雅思学术类（A类）考试测试结构及考查要求/
其他考试想要在可信度和权威性上超过雅思，首先需要大量题库不断滚动，以及庞大的群体去检验其难度系数。自1989年起，雅思所积累下的威望，其他考试想要在短期内能够与之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可能性极其渺茫。
“考虑到成本问题，比起欧洲或大洋洲，去东南亚的成本会更低。在东南亚国家，就目前来看，留学欧美的人相对较少，考官打分也许会比较放松一些，所以有可能，相较来说，东南亚考试会更松一些。”陈致中教授承认不同地区考试之间或许存在有0.5“容错”的分差，但他认为，在不同地区考试，并不会有太大的提分效果。
“我依然坚持这（压分）不是一个官方的策略，不会有官方的策略欺负中国或者是歧视中国人，这是不存在的。但也可能在考官内部存在着一种共识，就是中国考生太多，他们太会拿分、太会读书，所以说，对于他们的分数可能是通过背题型背的宝典得到的，就可能会导致，我觉得这个人的口语可能是5.0分到5.5分而我选择打5.0分。”
压分的情况，主观意义上也许存在，但不宜夸大。在面对海外考试时，我们都需要多一点时间“恢复理性”。
严俪 连紫嫣 冯佳琪 | 撰文
严俪 谢怀琳 冯佳琪 | 采访
连紫嫣 金雅如 | 责编
巫沁睿 | 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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