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出版的普通高中教科书《语文(必修)》下册中,收入了陈力丹老师《传播媒介变迁的社会影响》一文,令人几多感慨,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今年的高考作文题——多个省市不约而同地出到了传播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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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高考作文题全是传播学!搞得我们又自豪又想哭…
当媒介,信息,互联网——传播学学子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词汇开始进入中学教育,这是什么?可以理解为,这是传播学的正式出圈。毕竟当年因为“草率地”将同时代大牛们的研究提取公约数形成一个“传播学”,施拉姆被很多人批评过。他的确为后世学这个专业的人留下了很多难题——传播几乎是所有人类活动的基础环节之一,跟所有现存人文和社会学科都直接或者间接相关,它自己如果被独立地弄成了一个学科,就真的到处跟人家交叉,自始至终搞不清楚这个学科的对象和边界。对施拉姆最严肃、最正式的批判,来自快被施拉姆“逼疯”了的彼得斯——是的就是写《对空言说》那位。他还专门写了一篇论文骂施拉姆:
在一个可以对传播学进行跨学科研究的时代,施拉姆却要将其独立出来贴上牌子成为一个学科,挑战不言而喻。于是他过于急切地想要证明传播学的理论和方法具有同其他科学一样的严谨性,以确立传播学的合法性。为此目的,施拉姆等传播学的创立者大肆扩充传播学学科所涉及的领域,并忽略事实,编造了几个传播学学科奠基人的神话。
犀不犀利?告诉你,这个论文叫做《传播学研究思想贫困背后的体制性根源》,1986年被作为封面文章发表在《传播研究》(Communication Research)上。次年施拉姆就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
但是历史的指针不能倒转。处于这么尴尬地位的传播学也不能撤销,只能一代一代、一届一届地传下去,但是不得不面对每年一小反思、5年一大反思的境地。传播学者的求生欲比其它所有学科都强,开会比谁都多,追新技术比谁都跑得快,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一停回头看看:过去这一年传播学的人都在研究啥?这个学科走到哪里了?围墙建好没?饭碗砸了没?身份丢了吗?遇到像五道口某高校那样这样不识趣的学校,还把本科取消了,那真是要迎来一场全国性的大慌乱……谁也没有预料的是,2000年后,互联网降临所有人的书桌上。在此之前,我们通往感官无法触及的远方世界的方式,是报纸、电视、广播。但正如麦克卢汉所预料的——大家看报纸,只是为了看新闻,看电视,只是为了看节目,如果不是专门学传播学的人,谁会注意到“媒介”本身呢?在内容之外,谁会去在乎报纸的排版和电视的“流”呢?我们使用媒介,只是因为它们承载了我们的生活。就像我们照镜子,是为了看自己的花衣服——谁要去注意镜子本身呢?然而麦克卢汉会告诉你,亲呐,镜子本身真的matters。只不过老麦喊破了喉咙也没用。大家或许觉得他很牛逼,但是除了搞传播学的,没人真把他的话听进去。直到互联网到来——最开始还是作为基础设施,作为“镜子”,但后来,互联网变成了我们的生活本身。其实一切有迹可循。就比如编程成为小学生课外辅导必修之一。➤ 或者,当不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坐不了公交车引起全国愤慨:➤ 或者,当最高精神指示不准浪费粮食,所有人首先想到的竟是吃播,并把火力对准了吃播:这一切都在表明:信息技术不再只是承载我们生活的器具、帮助我们的工具,而是已经成为我们生活本身。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技术本身——不只是搞传播学的人了,而是,所有人。就像你吃了20年饭,用勺子用筷子用刀叉都是为了更方便地夹菜——但是有天你突然惊愕地看向了手里的筷子,嘴里的米饭差点掉下来。这就是为什么在2020年的今天,高中语文书里收入了一篇陈力丹老师2004年的论文。多少有点“后知后觉”吧,因为搞传播的人的“媒介意识”,到今天才真正成为普通人的意识。而不管是信息茧房、数字鸿沟、信息隐私还是版权……从当下往前看,真的,苍天会饶过谁。今天在朋友圈看到许多学传播学的,都因为陈力丹老师文章被收入语文书而倍感骄傲,我隐隐觉得,全民学传播学的时代就要来了——或者甚至可以说,在肉眼可见的十年二十年里,如果你不懂点传播学,情况或许还有点麻烦。甭管信息茧房、议程设置还是沉默的螺旋,懂一点可能没有什么直接的大用处,但是不懂的话,在某个节点上或许有可能被蒙蔽。我想起照相机刚兴起的时候(上个世纪20年代),一个叫Moholy-Nagy的学者号召大家都去学摄影,他是这样说的:“掌握摄影的知识与掌握字母一样重要。未来的文盲既是对笔也是对镜头无知的人。”信息技术千变万化,信息技术又正在成为我们的生活本身,你知道你考研究生必须学个Python,那么为什么你竟然认为研究信息技术的传播学不重要呢?最后又是那个千古一问:以方便生活、提高效率为目的的信息技术,会带来好的未来还是令人忧虑的未来?但我敢说的是,哈哈,传播学,一定会有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