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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金瓶梅》应该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
《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杨家将》等等,则是将历史演义给世俗来看,成为小说而与史实关系不大。
我小的时候玩一种游戏,拍洋画儿。洋画儿就是香烟盒里夹的小画片,大人买烟抽,就把画片给小孩子,不知多少盒烟里会夹一张有记号的画片,碰到了即是中奖。
可是这洋画儿背后,画的是《水浒》一百单八将。玩的时候将画片摆在地上,各人抡圆了胳膊用手扇,以翻过来的人物定输赢,因为梁山泊好汉排过座次。一个拍洋画儿的小孩子不读《水浒》,就不知道输赢。
我小的时候每读《水浒》,精神倍增,凭添草莽气,至今不衰。俗说“少不读水浒”,看来同感的俗人很多,以至要形成诫。
可是小说一展开,其中的世俗性格,其中的细节过程,让你完全忘了作者还有个规劝在前面,就像小时候不得不向老师认错,出了教研室的门该打还打,该追还追。认错是为出那个门,规劝是为转正题,话头罢了。
《金瓶梅词话》就是个典型。《肉蒲团》也是,它还有一个名字《觉后禅》,简直就是虚晃一招。“三言”“二拍”则篇篇有劝,篇篇是劝后才生动起来。
我以前与朋友夜谈,后来朋友在画中题记:“色不可无情,情亦不可无色。或曰,美人不淫是泥美人,英雄不邪乃死英雄。痛语。”
《肉蒲团》出不来洁本,在于它骨头和肉长在一起了,剔分不开,这亦是它的成功之处。
我倒觉得志怪传奇到了明末清初,被性文字接过去了,你们看《灯草和尚》《浪史》等等小说,真的是奇是怪。本来性幻想就是想象力,小说的想象性质则如火上泼油,色情得刁钻古怪,缺乏想象力的初读者读来不免目瞪口呆。
不过说起来这“色情”是只有人才有的,不同类的动物不会见到另类动物交合而发情,人却会这样,因为人有想象力。人是因为“色情”而与动物有区别。
《金瓶梅词话》应该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如果不是满人入关后的清教意识与文字制度,由晚明小说直接一路发展下来,本世纪初的文学革命大概会是另外的提法。
历史当然不能假设,我只是这么一说。
文章选自阿城《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
阿城曾说:“世俗一直是最坚实的力量,有效地抵抗了权威。”随着俗世生活的消逝,相对应的,人们也就丢失了一种抵抗权威的强大力量,更容易盲从,更容易崇拜偶像。都市越来越光鲜亮丽,生活却变得越来越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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