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著介绍 | 希腊罗马埃及的学校：育儿与家校关系

Raffaella Cribiore 2001,《头脑的锻炼：希腊化及罗马埃及的希腊文化教育》(Gymnastics of the Mind: Greek Education in Hellenistic and Roman Egypt) 第三、四章（内容总结）。

古希腊诗人赫罗达斯（Herodas）的笑剧《老师》（Didaskalos）中，母亲美特罗提眉（Metrotime）这么评价自己的孩子【1】：

老师的家门在哪？……他一时说不明白。街边瘪三和逃犯们光顾的赌场，他倒是知道得清楚，甚至可以给别人指路。那块造孽的蜡质手写板，我每个月辛苦给它上蜡，它却孤零零地躺在床前墙边（的地上）。（兔崽子）每次看见它就像是要下地狱，他从来没在上面写过啥漂亮字儿，总是刮得干干净净【指写错涂改极多】。

这位母亲能给蜡板熟练上蜡，可能也是上学时练出来的本事。但儿子不争气，学习不长进，她痛心疾首。女性受教育程度如何，又有什么社会影响？孩子培养教育中会面临哪些现实问题？C教授《头脑的锻炼》的第三、四章就讨论了这些问题。

学生蜡板抄写示意图

尽管是父权社会，希腊罗马却没有禁止女性受教育，限制基础教育的更有可能是社会等级，而非性别歧视。上学女童的造型经常出现在泥塑里，而在帕加马的铭文中，女孩也赢过各类诗歌比赛的桂冠（p.84）。她们甚至可以出任老师，罗马帝国时期，一位母亲色拉皮亚（Serapia）给自己的孩子写信，最后问候他们的，还有家里的（朋友？）库瑞拉、她的女儿赫尔弥亚、奶妈赫尔玛努比丝和女教师雅典娜伊斯【2】。这家不光有女老师，家里的主要人物，似乎都是女性。

在绝大多数人是文盲的社会，会写字是一项极大的优势，日常书信、契约甚至诉讼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既能省钱，又可以防骗。公元一世纪，阿波洛娜斯就写信给丈夫：“我想让你知道，我给你写信，要说你留给我打点的那些财产……租金和种子都会完整到位。你也别担心孩子们。”【3】识字，让丈夫在外当兵的阿波洛娜斯能独挡一面，处理家中的各种财产管理。此外，辅导孩子功课的任务也可以由母亲承担（p.85）。

和现代内卷的家长一样，古代父母同样望子成龙。有文化既可以给贵族家庭长脸，以后政府有什么职位开放，也能竞争上岗。利巴尼奥斯就曾说，有的父亲为了孩子获得宝贵的教育，不惜倾家荡产（p.123）。而供一个孩子也确实不便宜，各类花销很多。在公元一世纪，俄克喜林库斯的私人记账中，一个家庭在孩子身上的开销就包括了：抄写用的蜡板、笔、每天吃的面包、玩具、做零嘴的水果和蛋糕（P.Oxy. IV 736, p.107）。

还在初级和中级上学的孩子学校可能离家不远。和现代一样，每天的晚饭时间成了验收学习成果的修罗场（p.110 手边没有原文），根据利巴尼奥斯所说：

取代食物和饮料的是“你今天都干了啥？有没有进步？学习哪方面进步了？”这些是一位父亲的问题。我之后会附上母亲的问题，男孩对她也有回答的责任。要是发现有一点吊儿郎当的迹象，打都算是轻的了：他们也会饿他一顿。

在西方古代，学习的奖励之一就是吃喝。琉善在《寄生虫》中对比了学霸和学渣的饮食差距【4】：

“天哪！这孩子写得真不错，”他们说“给他点吃的！”

“他写得歪歪扭扭的，啥也别给！”

（大人们）以此来表彰好的行为、处理该受罚的事。

而等孩子大了，需要出门求学时，家和学校的距离就远了，家长也变成了饭票。贵族家庭关系广，很多孩子在大城市朋友的家里寄宿，父亲每月寄钱。而最让父母担心的，就是孩子学坏。这些学生，大多是村镇里上来的，到了大都市，戏院、马车赛、斗兽场，什么地方都是玩物丧志的好去处。再不济，哪怕在三线城市，也能和上文美特罗提眉的儿子一样，去赌场做个败家子。

家长也没有监管的好办法，如果“伴读”镇得住，那双方就定期通信，监督孩子。这些贵族父亲有时也需要出个差，要是正好到了孩子读书的地方，也会前去监督一下。老师也经常和家长通信，汇报学生状况。

也有极端的情况，父亲有时会干涉过多。诗人贺拉斯在回忆时就暴露了父亲控制狂的属性：“那我最正直的监护人，我的每个老师（授课时），他都在身边。”【5】贺拉斯家在南意大利，这老父亲恐怕是跟着他一路陪读。而在利巴尼奥斯学院里，一位学生蒂米斯提欧司都快穷死了，老师给他父亲几次写信，这当爹的一次都没有露面（p.112-113）。

利巴尼奥斯

所以，在外的学生也不一定自由，一方面，他必须学习上进，否则老师和伴读都可能打小报告。另一方面，即便成绩很好，内卷焦虑的家长也可能在信中百般苛责，说他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憋屈的学生群体好像也形成了自己的反抗“标语”，无论是二世纪的琉善还是四世纪的利巴尼奥斯，都提到了当时孩子骂骂咧咧时爱说的一个词（p.110-111）：

“垃圾！” καθάρματα!

前文：

简介+第一章总结：论著介绍 | 希腊罗马埃及的学校：教学模式与场所

第二章总结：论著介绍 | 希腊罗马埃及的学校：师资与工资

注释

注1：赫罗达斯《老师》第8-18行，C教授分析见p.109：

κοῦ μὲν ἡ θύρη κεῖται

τοῦ γραμματιστέω......

οὐκ ἄν ταχέως λέξειε· τήν γε μὴν παίστρην,

ὅκουπερ οἰκίζουσιν οἵ τε προὔνικοι

κοἱ δρηπέται, σάφ᾿ οἶδε κἠτέρῳ δεῖξαι.

Κἡ μὲν τάλαινα δέλτος, ἣν ἐγὼ κάμνω

κηροῦσ᾿ ἑκάστου μηνος, ὀρφανὴ κει-ται

πρὸ τῆς χαμεύνης τοῦ ἐπὶ τοῖχον ἑρμῖνος,

κἢν μήκοτ᾿ αὐτὴν οἷον Ἀίδην βλέψας 

γράψῃ μὲν οὐδὲν καλὸν, ἐκ δ᾿ ὅλην ξύσῃ

注2：BGU I 332: ἀσπάζεταί ἡμᾶς Κυρίλλα καὶ ἡ θυγάτηρ Ἑρμίας Ἑρμίας, Ἑρ[μ]ανοῦβις ἡ τροφός, Ἀθηναΐς ἡ δέσκαλος, Κυρίλλα, Κασία, [..]νις, Σ[...]ανος, Ἔμπις, οἱ ἐνθάδε πάντες 

注3：P.Mich. VIII 464 p.81：γινώσκιν σε θέλω ὅτι ἐπί προέγραψά σοι περὶ [τῶν] [ὑ]παρχ[ό]ντων μοι λοιπὸν οὖν [...]ι ὅτι τὰ [ἐκ]φό[ρ]ια [καὶ] [τὰ] [σπ]έ̣ρ̣ματα πάντα ἐκ[β]ήσονται ὅ̣[λως ] [.] [καὶ [μ]ὴ λυποῦ περὶ τῶν [τ]έκνων·

注4：琉善《论寄生虫》（De Parasito）13 p.110：’ καλῶς νὴ Δία ἔγραψεν ὁ παῖς,’ λέγοντες, ‘δότε αὐτῷ φαγεῖν’ ‘οὐκ ἔγραψεν ὀρθῶς, μὴ δότε;’ οὕτω τὸ πρᾶγμα καὶ ἔντιμον καὶ ἐν τιμωρίᾳ μέγα φαίνεται.

注5：贺拉斯《讽刺诗》p.109 1.6.81-82：ipse mihi custos incorruptissimus omnis | circum doctores ader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