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辞 / 巴曙松教授（北京大学汇丰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银行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
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商业银行的数字化转型。虽然中国的融资结构出现了显著的变化，但是，到目前为止，商业银行依然是中国整个融资体系的主渠道，因此，商业银行的数字化转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了整个中国金融业的数字化转型。当前的新冠疫情促进了客户和业务从线下向线上的转移，也促使商业银行加快数字化转型的步伐。当前，中国商业银行体系包括6家大型银行，12家股份制银行，134家城市商业银行，18家民营银行，以及1485家农村商业银行和41家外资法人机构。到2019年年底，5大商业银行资产达到了239.48万亿元，商业银行近50%的整体资产被大型银行占据，另外股份制银行占大概22%，两者合计超过70%。不过，从市值排名看，市值大小并不仅仅与资产规模相关。美国摩根大通虽然总资产规模不是最大的，但是目前世界上市值最高的银行。市值第二是VISA，第三是富国银行，都是美国企业。中国工商银行市值目前只能排第五，约2000亿美元。以市值评估，其他类型的金融机构，比如说科技金融企业会排到什么位置？蚂蚁金服虽然还没有上市，但目前估值大概在2000亿美元，大致相当于中国工商银行。这也可以更直观地感受到金融科技企业的威力，也可以看出资本市场更为看好主动适应数字化环境的机构，并且愿意为其付出更高的定价。随着数字金融的发展，商业银行在不少领域受到新兴的互联网公司的挑战。支付结算业务，往往在商业银行的各种业务中不太被重视，这也是中国的第三方支付企业崛起的一个客观原因，凭借技术创新和更贴近场景的服务，这些第三方支付企业获取了大量客户。在存款理财方面，余额宝等产品涌现，通过余额理财的方式实现了小额长尾资金的理财需求。这类产品在收益水平、方便程度和提现能力上都有明显优势，直接影响到商业银行的存款、储蓄、理财产品及其利润水平，这种竞争也推进了利率市场化进程。在贷款、融资方面，数字金融还客观上产生了一种脱媒的效果。比如P2P的初衷就是出借人和借款人双方在线上直接交易，不再需要银行参与，这意味着其金融中介作用的淡化甚至消失。具体到网络贷款业务，电商企业也有商业银行并不具备的优势，它通过自身的很多交易数据、销售数据，再加上从外部获得的很多数据，如水电、税务、海关等数据，整合之后就可以进行大数据风控，从而高效地为众多中小商户提供贷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挑战是银行的“重资产”网络模式：线下渠道、营业网点。这些原本是他们的核心优势，但如今网络成为接触用户的主要方式，物理网点的重要性逐渐削弱。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高净值客户更青睐网上操作，因为更加便捷，24小时无休，尤其是新一代的潜在高净值客户成长于网络时代，一开始就习惯了在网上办理业务。另一方面，低净值客户可能反而更习惯去网点处理业务。在这种趋势下，网点的盈利性削弱，但成本并没有同步降低，所以现在银行的物理网点已经逐步从过去的利润中心变成了成本中心。数据表明，2015年商业银行新设网点数每年还有7129个，到2019年已经下降到每年2047个。在同一时期，每年线下网点的关闭数量直线上升，2015年关闭341个，2019年关闭3512个。这说明很多商业银行都在调整线下渠道，其中部分原因就是数字金融的挑战，实际上也是商业银行主动适应数字化的机构调整。随着中国的人口红利的逐步消失和储蓄率的降低，客户线上化进程的加快，多元化融资渠道和多形态金融机构的发展和利率市场化的推进，金融产业正在从增量市场走向存量市场。这意味着银行在数字化过程中所要遭遇的考验，不仅仅是技术转型所能覆盖的，本次新冠疫情就可以说是对银行数字转型的一次压力测试。本次新冠疫情发生后，人们应对病毒常用的措施之一就是足不出户、物理空间相互隔离，以防止通过接触等形式形成交叉传染。对于商业银行而言，商业银行从业人员之间、商业银行与服务对象间都无法象原来没有疫情时那样频繁进行面对面的沟通与交流。按照传统的线下思维模式，银行与客户之间的交易必须在固定的物理营业场所实现，而通过数字化，物理场所已经变成线上，银行与客户也可以突破空间的限制来完成交易，而且还可以突破传统的八小时工作日的时间限制，即通过商业银行的数字化可以实现客户所要办理的业务、商业银行承办的业务都在网络空间实现。从本次应对新冠疫情的商业银行来看，数字化程度高的商业银行在应对疫情过程中表现得明显更加主动。疫情危机冲击下，商业银行数字化的实质不仅是线下业务的线上化，更是要以此为契机实现商业银行的整体数字化转型。早在2018年5月香港金融管理局所发布的虚拟银行的认可指引就明确指出，银行、金融机构以及科技公司可以申请虚拟银行牌照，并在2019年向8家机构发放了虚拟银行牌照，而这些虚拟银行都要求具有全线上、零分行的新运营方式。实际上，数字化不仅仅能解决商业银行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更主要的是使商业银行业务流程、经营模式、风险控制、管理成本等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应当说，疫情危机加快了商业银行数字化进程，而商业银行的数字化既是应对疫情危机的有效手段，也是加快商业银行转型升级的重要路径。长期来看，疫情将推动银行业加速向020领域布局。2003年的SARS疫情催生了以淘宝为代表的电子商务行业，网上银行和电子支付也飞速普及。本次新冠疫情，恰逢中国互联网人口红利的终结，中国互联网的下半场正式开启。2019年，中国移动互联网月度活跃设备触顶11.4亿，用户平均每天花在移动互联网的时间近6小时，除非疫情等特殊情况，已经没有了进一步增长的空间。此次新冠疫情受益最大的是O2O领域，生鲜电商行业的日活用户规模同比增长近100%。当互联网公司试图从线上走到线下时，银行则在试图从线下走到线上，两条原来看起来似乎并不直接相关的业务转型并行线交汇于今天。互联网金融的下半场是生活场景的线上化，而“场景的蓝海”就可以说存在于线上线下结合的020领域。银行要想推动数字化转型，就不可不投入科技力量。中国工商银行2019年科技投入为163.74亿元，占营收的1.91%，全行科技人员达到3.48万人，占全行员工总数的7.8%。建设银行科技投入以176.33亿元为最高，投入占营收的比例为2.5%。中国银行和农业银行也都在大举进行科技投入，占营收的比例都超过了2%。投入比例最高的是招商银行，2018年占总营收达到2.8%，2019年进一步增加到3.72%。在全球范围内对照，成熟市场上市值领先的一些银行的科技投入占比普遍都在10%或以上。摩根大通有5万名左右的科技人员，其中有数千名科学家。美国线下媒体公司Blockbuster（百事达）与线上媒体公司Netflix（奈飞）的竞争中，虽然百事达于2004年就推出了线上业务，但还是没能扭转失败的命运。这说明数字化转型不容易，并不是仅仅依靠对IT的高投入就能成功。商业银行在数字化的冲击下，也需要改变网络的功能定位，更好地融合到社区场景，如果商业银行的分支机构可以牢牢绑定社区，建立起顾客的忠诚度，也就可以拥有稳定的客户。美国安快银行（Umpqua Bank）原本规模很小，通过网点转型带动战略转型，逐渐从不到2亿美元的规模发展到目前超过200亿美元，被评为美国最佳社区银行。这家银行就是将营业网点设立在社区中心，力争融入居民的日常生活。例如它选址靠近星巴克，因为居民很喜欢去星巴克。人们到了网点不一定是办理银行业务，也可以是休闲、社交、娱乐。安快银行就在网点里提供休息区，顾客在那儿可以喝咖啡、读报、上网，还可以利用这些设施会客、商务洽谈或日常交流。安快银行还举办很多社区活动，比如诗歌、朗诵、瑜伽、电影之夜等，甚至把自己的营业场所作为当地企业的一个展示平台，实现直销。可以预计，随着数字化的推进，许多简单业务都转向网络操作，银行员工就需要更多地从事为商业银行客户服务的互动和个性化服务中。商业银行数字化转型还需从渠道和场景入手。不仅需要建立线上新渠道，还需要优化线下渠道，主动融合到数字化的场景。现在的新趋势更多开始关注线上和线下相结合，商业银行也不一定要完全摒弃线下网点，但是需要根据数字化的要求进行新的变革。商业银行的线下机构将越来越不再是一个仅仅售卖产品的网点，而越来越是用户体验和互动的场所。印度HDFC银行数字化转型主要体现在审贷流程的智能化和交叉销售的体验感，并没有盲目削减银行网点。起初印度的HDFC银行专注于大企业客户，进行数字化转型后，HDFC银行将主要战略定位在为排除在传统银行体系之外的小企业提供服务。人工智能帮助HDFC银行在前端自动收集小微企业的相关数据，在中端可以自动进行数据挖掘、清洗、分析等，在后端可以帮助金融机构建立贷后管理，及时分析小微企业的信用状况。2019年，该行开设了第5000家分行，成为印度最大的民营银行。通过美国安快银行和印度HDFC银行的案例可知，无论力求巩固先发优势，还是图谋后来居上，通过数字化转型打造差异化竞争力，已成为银行机构转型的一种现实之选，也是未来重要的竞争力之一，而这正在加速行业的分化。可以预计，商业银行的数字化进程，会重新构建中国的银行业版图，这正是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和深入分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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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北京大学汇丰金融研究院（文中观点仅代表研究人员个人的看法，不代表任何机构的意见和看法）
本篇编辑：吴一凡、黄宇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