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你的名字不应该是“苦难”
今日作者 陈思航
今日编辑 车小爷
诚如桑吉塔·辛格-库尔茨所言,日常社会中的所谓“禁忌”,似乎是新锐导演伊丽莎·希特曼钟情的主题。
在处女长片《感觉就像爱》(2013)中,导演聚焦于少女的性启蒙;
▲ 《感觉就像爱》,2013
而在斩获圣丹斯导演奖的《沙滩鼠》(2017)中,她又将镜头对准了男同性恋的暧昧情愫。
▲ 《沙滩鼠》,2017
在今年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她选择的新主题是“堕胎”。如果说,在此前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轻盈的欲望;那么在这部新作里,我们所看到的,是沉重的欲望之果。而正如导演所披露的那样,在许多情况下,满足欲望的是男性,但承受苦难的却是女性。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2020)
导演: 伊丽莎·希特曼
编剧: 伊丽莎·希特曼
主演: 茜德尼·弗拉尼根 / 塔莉娅·莱德 / 西奥多·佩尔兰 / 瑞安·艾戈尔德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20-01-24(圣丹斯电影节) / 2020-02-25(柏林电影节) / 2020-03-13(美国)
片长: 101分钟
希特曼我们呈现了一套动人的女性叙事,而这套叙事甚至从片名就已经开始了。是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由四个频率副词构成的片名,就如希特曼的影像一样,简洁却细腻。
这四个词语指涉着影片中最为关键的一场戏,那是女主角奥特曼在堕胎之前接受问询的场景。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她面对是一系列残酷的问题,她需要回答,自己的性伴侣是否对自己施行了某种暴行。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只需要从上述的四个频率副词中挑选一个作为答案。
有趣的是,在另一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中,在另一种维度的女性叙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与希特曼的片名颇为同构的诗句。那是波兰诗人维斯瓦娃·辛波丝卡的《一个女人的画像》:
“一点也不,只稍微有点,非常,没有关系”——这仿佛是许多女人的画像,但却又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辛波丝卡的诗句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她像《时时刻刻》一样,将不同时空的女性并置在一起,创造了某种迥异却复沓的“女性共同体”。而希特曼所做的,则是将这个共同体拆解开来,聚焦于日常而特定的个体。
在面对相似的问题与有限的选项时,她们难免给出雷同的答案。但是,正如我们在《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看到的那样,这些选项永远无法涵盖每一位女性的苦难。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这部影片聚焦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少女奥特姆,在意外怀孕之后,她与表亲斯凯拉前往纽约,那里似乎是堕胎者的“避难所”。但这条路与她们的人生一样,充斥着危险、坎坷与波折。
在许多电影里,堕胎总是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政治”,它成为了一种表明立场与路径的“辩题”。但希特曼想要呈现的,却是少女堕胎者的生命经验。这令人想起卢卡斯·德霍特的《女孩》:优渥的环境与个体的苦难,完全是迥然不同的概念。
▲ 《女孩》,2018
希特曼曾在接受访谈时,谈及了构思这部作品的源起。她曾读到一则关于爱尔兰妇女萨维塔·哈拉帕纳瓦尔的报道,她因未能堕胎而逝世。在那篇报道中,她还了解到了爱尔兰妇女们穿越爱尔兰海前往伦敦堕胎的旅程。
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些堕胎的女人们,她们一路上究竟会经历何种坎坷波折?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与道德或禁忌相比,这个问题似乎经验或苦难存在着更多的关联。
而在转移情境之后,希特曼为我们呈现了少女奥特姆的经验。在影片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奥特姆独自沉思的场景。以近景和特写为主体的风格,也让我们长久地沉浸在她的私人宇宙之中。
早有无数的艺术家开拓过特写镜头中蕴藏的可能性,而在宽银幕面世之后,聚焦于面部表情的特写镜头,也完全足以容纳后景中的大量信息。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在希特曼这样的创作者手中,特写镜头当然不等于人像镜头。她使用了一系列技巧,使这套景别颇近的视听系统,呈现了相当可观的丰富度——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呈现个体经验的丰富性。
在一些颇具巧思的段落中,她会将运动镜头与极为有限的景别范围结合在一起。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镜头,是那个始于她伤痕累累的腹部、终于奥特姆眼中蓝天的段落。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在这个简短而连贯的镜头中,希特曼让我们目睹了多层次的变化。从最直观的层面上来说,我们看到了视点的转变,镜头从医生盯着奥特姆腹部的视点,滑向了奥特姆本人的视点。
而从表意层面上来说,我们也看到从微渺个体到宏大自然、从现实苦难到缥缈思绪的转变。
当然,在这部作品中,近景镜头与镜像的结合,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很显然,镜像可以拓宽特写镜头的空间,也可以通过并置现实与幻象,表现更多的意义层次。基耶夫洛夫斯基是使用这种技巧的大师,在他的《两生花》中,我们可以看到无数与主题同构的镜像画面。
在《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少女奥特姆的镜像。在影片刚刚开始五分钟的时候,我们看到她凝视着镜中自己隆起的腹部。后来,我们还看到她对着镜子穿鼻环的场景。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但是,随着影片的进展,镜像的使用出现了变化。在影片的中段,当她在纽约漫游的时候,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车窗中的镜像,在这些镜像中,她的面庞与窗外的城市相交融。如果说此前她为自己的身体所困,那么这时令她彷徨无措的,则是这座陌生而庞大的都市。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值得一提的是,在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中,奥特姆同样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但这时我们却无法在玻璃上看到她的镜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以成为她艰难地穿越一系列限制之后,重新思考自身的暗示。
▲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这部作品似乎并没有涉足“堕胎政治”的野心。她聚焦于奥特姆的身体与心灵,专注于个体在处理堕胎情境时发生的变化。这是希特曼作为导演的视角,当然也是她作为女性的视角。
希特曼曾在评价克里斯蒂安·蒙吉的堕胎题材影片《四月三周两天》时说:
“这是一部技艺精湛的电影,但它的视点太过男性化了。我认为,许多电影要么试图将堕胎去污名化、正常化,要么则背道而驰,讲述一个邪恶堕胎医生的故事。我想要探索的,仅仅只是这样一个问题:合法地进行一次堕胎究竟有多难?”
当奥特姆用简单的频率副词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们深知在那些答案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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