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之前，他曾用美食治愈无数人的伤口

昨天是著名美食纪录片主持人安东尼·波登的祭日。安东尼·波登,极具天赋的美国名厨,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美食旅游节目主持人，在2018年6月8日自杀身亡。

这篇悼文来自《风味人间》的公众号【风味星球】主编小姐姐梅姗姗，是我的好朋友。姗姗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一方面悼念波登，另一方面也是推荐大家去观看《未知之旅》这个纪录电视片系列。

- 陀螺

2018年6月8日，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把自己吊死在了法国上莱茵省凯瑟斯贝格市一家五星级酒店房间里。

死前一天，他还在和自己的好友埃里克·里佩尔（Eric Riper，纽约老牌米其林三星Le Bernardin的主厨）拍摄《未知之旅》第11季法国阿尔萨斯一集。

埃里克·里佩尔在后来的采访里曾表示，那几天是他见过波登最黑暗的状态，但没人想到，他会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种黑暗。《未知之旅》的幕后主创CNN和Zero Point Zero制作公司共同表示，法国阿尔萨斯这集的已拍片段将永久不公示。

昨天是2020年6月8日。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完了他生前拍摄的最后一季《未知之旅》。

01

“爱上Asia是一件事，在Asia相爱是另一件事。当我坐在往返港岛和九龙的渡轮上，身后是港岛绚烂的霓虹灯。你会觉得这一瞬间，它仿佛是一个礼物，一个梦境，也是一个诅咒。它那么美好，那么让你感到幸福，却也会让你在失去它的瞬间，感到那么的孤独。”

这是《香港》这集的开场白。波登孤独高大的身影，坐在渡轮的船头，若有所思的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写下了这段话。

如果这是你第一次听说《未知之旅》，我建议你从这一集开始。

波登的开场白和旁白，是《未知之旅》最吸引人的部分。这个男人的文学艺术造诣之深，以及他对人性的洞察，让他总是能用最精准的语言，抓住一个城市的灵魂。

他像亨特·汤普森（Hunter Tompson）和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的合体：浪荡不羁，敢质疑一切，却又保持谦逊温柔和耐心；他深谙人性，一眼看破虚伪，却不会愤然离场。他参与这个世界，也旁观这个世界，然后将参与和观察汇总成文字，借助旁白的形式，把人事故事里的美丑提炼出来，作品总是那么让人拍手叫绝。

▲ 安东尼·波登

贯穿《香港》这集的向导/主人公是杜可风，那个精通中文、粤语和王家卫的澳大利亚人。波登喜欢王家卫，看过几乎王家卫的所有电影，对于香港的第一印象也来自王家卫。

他说香港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喧闹”，杜可风说，这也是我对香港最直观的感受。

于是镜头里，剪辑里，故事里，构图里，甚至是诱人的美食画面（比如路边摊云吞面），你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喧闹，而且是专属于王家卫的风格。

▲ 波登和杜可风

是的，《未知之旅》从来都不止是一部美食电视片。它只是用美食作为切入口，去看更真实的世界。

比如《香港》真正的主线，其实是逐渐消失的旧香港文化。为了表达这种“消失”，波登和杜可风去了代表新旧交界的中环电梯，深水埔街边大排档，和最后的香港老渔村，拍摄了代表新旧交界的90后，街边呆了20多年的修伞人，和手工麻将牌制作人。最后，再用90后在传统香港美食里看见新的生命的创意，引回杜可风 —— 这个通过独特的视角，让香港散发无穷魅力的男人。

而且波登是真的好奇。他喜欢带着自己陌生的眼睛，不带任何粉饰的走进每个城市主人公的生活，吃他们日常吃的饭，再借助他们的人生故事，去破解这个城市的魅力密码。

▲ 安东尼·波登

没有套路，没有规则，《未知之旅》的魅力，就在于你永远都猜不到，那个原本你熟悉的城市，竟然有这么你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精彩一面。

02

参与最后一季《未知之旅》拍摄的人会同意，《香港》是波登本季最快乐的时光。不仅因为偶像杜可风做了本集摄影指导，也因为这集是他当时的女朋友Asia导演的。

“爱上Asia是一件事，在Asia相爱是另一件事……它让你感到幸福，也会让你感到孤独。”此时再回看这集的开场白，它似乎又像一封带着悲伤的情书，目的是诉说一个男人快乐背后的无限孤独。

▲ 安东尼·波登

但至少那一刻的波登，是能感受到快乐。越往后，他的快乐似乎就越少。

在《纽芬兰岛》，波登跟岛民一起钓鳕鱼，因为当地盛产鳕鱼。他们一群大男人站在船上，不一会儿就可以钓个盆满钵满，波登也在钓，钓了很多，甚至跟所有人一样，拿着“战利品”拍常规照。但他只是做了动作，嘴角什么情绪都没有。

在《柏林》，他用年轻人的音乐夜生活这条线，去讲述柏林墙倒塌后的那一代年轻人，是怎么背着历史重建新柏林的故事。他也吃，也聊，问的问题仍然无比精准到位，但他眼睛是空的。

一集集看完，你会意识到波登一贯高分辨率的人性洞察和城市灵魂剖析还在，但他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甚至因他的意外自杀，片中如灵魂般的开场白也没来得及录制。整个十一季，只有两集拥有他精彩的开场。

“我早在20岁就该死了。但突然在40岁的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火了，50岁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女儿。我感觉自己像偷了一辆车，一辆特别特别好的车，然后我每天都在看后视镜，总觉得自己会随时撞车。只是到现在，还没撞上而已。” 

十年前，他就在自己当时出版的《半生不熟》随笔集里写下了这句话。

不是没有原因的。

▲ 安东尼·波登

这个年轻即叛逆的男人，在上世纪70年代磕毒上瘾，后厨肆意跟陌生女人性交，然后喝酒抽烟吸毒纹身，总之痞子混混的行为他都做过。在成瘾最甚时期，他甚至会在地毯缝隙捡薯片渣然后点燃，幻觉那里面可能还有自己吸剩的残粉。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自己报复荒诞人生的目的：肆意妄为，时间到了，该死就死。

人生当然从不会按照任何人的计划行走。只不过于波登，人生决定开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后半程的路变成了没有止境的辉煌和风光。

03

快40岁那年，自己曾因无聊写的讽刺文章《去餐厅吃饭前必须看这个》被母亲投递到《纽约客》发表，波登一举成名。时间恰逢美国美食频道（Food Network）发家，波登收到美食频道的邀约，做了一档旅游美食节目《厨师之旅》。

那大概是最原始的《未知之旅》，波登第一次离开纽约后厨去旅游吃喝，那时的他又帅又快乐。

再往后的故事，大家或许就知道了。他一路凭借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从《厨师之旅》到《波登不设限》，再到如今的《未知之旅》，这一火就是20多年，每次艾美奖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 波登和奥巴马

这大概就是世俗定义里，人生巅峰的滋味吧：跟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旅行吃喝，看不同的人生，品不同的世界，甚至电视台都一路绿灯，跟波登说：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我们只管给钱，不管你的内容。

但波登的底色是悲的。

在《阿米尼亚》，他坐在因战争而饱受摧残的女人们中间，听她们的故事。但他知道，自己一点能做的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旅游节目主持人，他当然希望可以让更少的人饱受摧残，但他力量有限做不到。他只能倾听，并无法抑制的反思自己看似光芒无限的生活，然后让自己陷入抑郁。

▲ 波登在阿米尼亚

当美国女性反性侵的“METOO”运动正达高潮时，自己时任女友Asia告诉波登，她也是受害者。但波登无能为力，他只能站出来帮助发声，但自觉并不能真的帮Asia抹去过去的伤疤，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阻止更多的女性再次受到侵害。

风光和名声没有帮助他，他被自己那该死的道德感束缚。甚至每一次游人想跟他合照，他都无法抑制自己去想：我凭什么可以拥有这些？

▲ 安东尼·波登

“我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如果我还不开心，那就是我的想象世界出了问题。”这是他一次接受采访时对自己工作的评价。

是的，他的想象世界的确出了问题，但凭借强大的自我控制力，他让自己即便最亲近的人，都没发现他的抑郁症。

在2018年6月8日，他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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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22岁，健康，有对知识的饥渴以及想变好的心，我强烈建议你去旅行––走的越远越广越好。即便有时候你可能最好的环境也就是睡地板，这都不是问题。去看看世界，去看看在别的地方，他们怎么做饭，怎么吃饭，从这些不一样的世界和人生里观摩学习。这是我希望你做到的。”

这是波登曾经在Reddit AMA里的回答。如果我们可以以任何形式记住波登，我希望是这样一个对自己不设限，永远对世界带有好奇的波登，还有《香港》那集里，那个浪漫而快乐的他。

R.I.P. 托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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