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作即禁片,91岁了,如今他还在拍
2020年12月刊的《电影手册》中,按照往年惯例,编辑部的影评人们共同选出了2020年十佳。
其中,美国导演弗雷德里克·怀斯曼的纪录片新作《波士顿市政厅》位列榜单第一。
/《波士顿市政厅》海报
2021年的元旦刚好是怀斯曼的91岁生日,已然如此高龄的他仍然奋斗在创作前线,坚持着平均一年一部电影的创作速度。
可以说,怀斯曼的作品以及他本人,对于纪录片界、电影史甚至整个美国社会来说,都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 弗雷德里克·怀斯曼
巧的是,作为《波士顿市政厅》的创作者,怀斯曼的出生地和故乡正是波士顿。1930年,怀斯曼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的一个犹太家庭。
他的童年在波士顿的一个中产阶级犹太人居住区中度过,当时正处于全世界反犹主义盛行的时期。
由于他的父亲是律师,因此大学毕业后,怀斯曼进入耶鲁法学院就读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这更多只是为了避免被征召入伍参加朝鲜战争所做的妥协。
/ 弗雷德里克·怀斯曼
怀斯曼一直怀揣着拍电影的梦想,在巴黎生活的一小段时间中,他首次尝试用八毫米摄影机记录自己的生活。但这个梦想直到他三十三岁时才真正得以实现。
那一年,他制片了雪莉·克拉克入围威尼斯主竞赛的地下电影作品《冷酷的世界》。
不久之后,怀斯曼为史蒂夫·麦昆和菲伊·邓纳威主演的《托马斯皇冠事件》撰写了剧本,这是他与好莱坞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
/《冷酷的世界》海报
如果说这两次经历为他“揭开了电影制作过程的神秘面纱”的话,那么在波士顿大学法律与医学研究所的工作经历,则直接促成了怀斯曼的纪录片处女作《提提卡失序记事》的诞生。
据怀斯曼回忆:“当时,我正在教授法律医学和家庭法课程。为了使教学对我和学生们都更加有趣,我带他们去实地考察。
我觉得将学生带到法庭审讯、假释委员会听证会、缓刑听证会和精神病院进行观摩,可以使课上教授的那些刑法案例更加真实。
/《提提卡失序记事》海报
Bridgewater就是我带他们去的地方之一,这是一座精神病犯监狱。后来,当我想拍电影时,Bridgewater作为一个天然的题材闯进了我的脑海。从电影的角度看,它可以提供全新且视觉生动的素材。”
1966年,怀斯曼和他的摄影师在Bridgewater监狱呆了29天,将相机对准其中的囚犯,拍摄了大量展示监狱滥用职权对囚犯进行非人道待遇的纪录影像,其中包括强迫进食、脱衣搜身、暴力、欺凌等等内容。
/ 纪录片《提提卡失序记事》
1967年,剪辑完成的《提提卡失序记事》发行了,为怀斯曼赢得了无数奖项与赞誉。
作为怀斯曼日后作品序列的原点,《提提卡失序记事》开创了一种使用摄影机的风格,被当时的评论界描述为“表面上的被动与沉默”。
尽管镜头前出现了无数恐怖的图景,但胶卷仍在继冷静地、坚定的持续滚动。这贯穿了怀斯曼此后的绝大多数纪录片作品。
/ 纪录片《提提卡失序记事》
间离式的、拒绝共情的影像方法,以及没有任何旁白释义、没有音乐、没有采访、没有既定的拍摄计划的电影制作流程,使得怀斯曼一般被评论界认为是纪录片史上“直接电影”或“观察电影”的开创者之一,他的许多作品也成为这一流派的代表。
同时,《提提卡失序记事》诞生的时间节点是刚刚好的,那时,电影技术的进步使得录制同期声不再需要庞大笨重的设备和电缆,于是携带摄影机进行实地拍摄、录音变得可能。
1958年,是与“直接电影”齐名的相似电影运动——法国“真实电影”的代表人物让-鲁什发行他的代表作《我是一个黑人》之时,它早于《提提卡失序记事》九年。
/《我是一个黑人》海报
虽然摄影机已然深入非洲大地的深处,但由于技术上的限制,让-鲁什必须在原影像的基础上进行后期配音,如此一来,电影的真实力量必然大打折扣。
《提提卡失序记事》并没有让怀斯曼风光多久。正如所有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料想的那样,马萨诸塞州的州政府对这部电影的存在感到不快。
虽然怀斯曼事先已经争得了监狱机构的管理层的拍摄许可,同时工作人员也对电影的拍摄对象做了限定,但州政府仍然试图通过“泄露囚犯个人隐私”为由阻止《提提卡失序记事》在纽约电影节的首映。
/ 纪录片《提提卡失序记事》
1969年,该片被州最高法院判决为“一次对不幸者的生活隐私的不道德的侵犯”,并被禁止向除医生、律师、法官、医疗保健专业人员、社会工作者和精神卫生专业学生以外的人员进行公开放映。
怀斯曼向美国最高法院提起上诉,但却被拒绝审理。
这使得《提提卡失序记事》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部因与淫秽、不道德、国家安全无关的原因而被禁止发行的电影。
/ 纪录片《提提卡失序记事》
这一禁令维持了二十多年,直至1991年才被解除。
2019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单元迎来了怀斯曼的数部作品,其中就包括《提提卡失序记事》。
此时,距离这部片的拍摄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其中对人性的剖露和对制度的诘问依旧震撼不减。
/ 纪录片《提提卡失序记事》
除了创作风格的起源,从题材上而言,《提提卡失序记事》也开启了怀斯曼日后有关“国家行政机构”的一系列作品,致力于研究美国的社会结构以及其对个人和群体的影响。
从早期的《高中》《法律与秩序》《医院》《福利》,一直到2020年的最新作《波士顿市政厅》,这一母题长久以往地延续着。
怀斯曼的作品总是从片名开始就关注城市中的某一个地域或空间,如学校、医疗机构、监狱、公园、广场、图书馆、美术馆等等,通过对这一地域或空间事无巨细的、多角度的扫描式纪录,来连接历史、文化、制度和观点。
/ 纪录片《波士顿市政厅》
怀斯曼自述他会选择“一个有一定历史的主题”,并且“在美国很常见,在其他国家也有其对应物”,因此他的电影既是美国文化和制度的一个窗口,同时也为世界各地的观众提供普世的经验和共鸣。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评论界在提及怀斯曼时,总是会普遍地将“直接电影”“观察电影”或“真实电影”等标签加之于他,但对于这些名词和术语,怀斯曼的态度是排斥的。
首先,他并不意图使电影进行冷静地观察和纪录,相反,他希望通过对素材的控制和编排来制造出戏剧性。
/ 纪录片《波士顿市政厅》
对于大部分怀斯曼作品,实际拍摄的流程通常只需要四到六周,而剪辑则往往需要一年,在漫长的剪辑周期中,怀斯曼从近百小时的素材中寻找到成片所需要的节奏和结构。
怀斯曼认为戏剧性使他的作品成为“电影”:“我想拍电影。电影必须具有戏剧性的情节和结构。
对于什么是戏剧,我没有一个非常精确的定义,但是我必须碰运气去获得戏剧性的情节,否则就变成了《帝国大厦》……我寻找戏剧性,当然,这不代表我是在寻找互相殴打、互相射击的人。
/ 纪录片《帝国大厦》
普通的经历有很多戏剧性。”
“我要做的是剪辑电影,使它们具有戏剧性的结构。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某种程度上反对‘观察电影’或‘真实电影’一词的原因,因为观察电影,至少对我而言,意味着仅仅徘徊在对观者而言价值平等的事物之下,但这是不正确的。
至少,这对我而言不是真的,cinémaverité(真实电影)只是一个浮夸的法语术语,对我而言绝对没有任何意义。”
拍出了《入学考试》的法国纪录片老将克莱尔·西蒙斯也持相同的观点,她认为自己的纪录片作品都有着宏大的野心,并且与剧情片一样“精彩”。
在被问及最喜欢的导演时,她不假思索地说:“弗雷德里克·怀斯曼!”可见二者在纪录片创作观念上的共性。
/《入学考试》海报
的确,无论是怀斯曼还是西蒙斯,即使并不一定采用线性叙事的结构,他们的作品都倾向于呈现出戏剧性的特征。
观众总是会在每一个具体的情境中感受到戏剧张力,比如《波士顿市政厅》最后一段中对Dorchester社区新开的药店的会议,以及《入学考试》中的每一场面试。
/ 纪录片《波士顿市政厅》
同时,怀斯曼也从根本上否定他的作品的客观性,他承认他的作品必然附带着他的视角和偏见。
“在剪辑素材时,我的工作是确定素材所要说的内容、是否要使用它、以何种形式使用以及将其放置在何处。”“这些大量的素材反映了我制作电影的经历中那些被记录的记忆,而这必然是不完整的。
那些并没有被留存在电影中的片段,却漂浮在我的脑海中作为可供回忆的记忆,它们虽然无法被包含于最终的成片,但在被称为‘剪辑’的、对素材的挖掘和转换过程中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 纪录片《波士顿市政厅》
剪辑的过程……有时是演绎性的、有时是联想的、有时是非逻辑的、有时是失败的……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因素是尝试通过兼容的方式综合考虑自我与素材的关系。
这涉及到我自己、正在处理的素材、我的记忆以及一般价值观和经验之间进行四方对话的需要。”
即便如此,怀斯曼仍然在各类访谈中强调,他的电影仍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公正”。
尽管在剪辑时,由于素材选取的作者性,不可避免会产生偏见,但他认为自己仍然会受到纪录片创作伦理的束缚,因而对如何整合素材来描述事件背负有道德义务。
/ 弗雷德里克·怀斯曼
“(我的电影)是基于非表演式的,未经认为操纵的动作……剪辑是高度操纵性的,拍摄是高度操纵性的……你会选择拍摄什么、如何拍摄、如何剪辑、如何制造结构……纪录片制作的所有方面都涉及选择,因此具有操纵性。
但是,从道德上讲……这是您必须……试图使(一部电影)符合您对所发生之事的感知。……我的观点是,我的作品偏颇、有成见、浓缩、精简但公平。
我认为我所做的是制作在任何客观层面上都不‘准确’的电影,但某种意义上,我认为它们也是准确的,它们是对我拍摄电影经历的一种公正的解释。
/ 弗雷德里克·怀斯曼
我想我必须对那些出现在电影的人们负责……通过剪辑,以使其公平地代表我当时在原事件中的感受。”
2020年末的广州金红棉影展中也展映了怀斯曼的《波士顿市政厅》。映后对谈中,怀斯曼透露他正在进行一部虚构电影的创作。
在他的创作生涯中,除了一直钟爱的纪录片,怀斯曼也尝试过剧情片和戏剧的创作。这一次,他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THE END
总说“电影感”,“电影感”到底是什么?
影后水准,疼痛的感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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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是我由内而外的隐喻和悲伤
「若时尚没有讽刺,那也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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