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今天的爱情片变难看了？

刚刚过去的“五二零”（5月20日），这一新生代自发建立的网络情人节，它究竟起源于何时、何处？众说纷纭。

但不管怎样，这一天已经和西方传来的“情人节”（2月14日）、“白色情人节”（3月14日）和“七夕”（农历七月初七）一起成为内地爱情电影扎堆定档的良辰吉日。

/ " 520"宣传海报

作为电影市场主要购买力的年轻情侣们常常在这一天的晚上走入电影院，坐下来，肩并肩看一部爱情片，作为约会的结束——这已经成为一种全新的情人节“传统”。

不幸的是，在电影工业资本逐利的狂潮中，这些情人节天然的消费吸引力催生了许多高噱头低质量的圈钱之作。

2019年白色情人节上映的台湾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票房不断走高，豆瓣评分却远远跌破了及格线，可谓吃相十分难看。

/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剧照

而今年的五二零却与往常有所不同。

在疫情过后的老电影重映风潮中，我们破例迎来了岩井俊二的经典作品《情书》。

/《情书》内地重映海报

这是它时隔二十六年再次回归内地大银幕。

《情书》作为爱情片之中的佳作，得到了普通观众和影迷的一致认同，但究竟是什么使它与那些内地的、港产的、日韩乃至好莱坞的流水线爱情片“商品”区别开来？

需要首先申明的是，为了公平起见，讨论的范围应该局限于作为一个商业电影特定类型的、狭义的“爱情片”。

/《情书》中国重映海报

我们当然不能把《色戒》《霸王别姬》或《乱世佳人》这样剧作涉猎更广、主题挖掘更深的作品算作单纯的“爱情片”，即使爱情是电影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色戒》《霸王别姬》《乱世佳人》海报

而诸如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娄烨的《苏州河》、卡拉克斯的《新桥恋人》、侯孝贤的《恋恋风尘》、北野武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等作品，由于它们更多地因作者的艺术风格而取胜，因而也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

毕竟，“爱情片”这种功利的归纳方式无法很好地概括这些作品的价值。

/ 《花样年华》《苏州河》海报

回到我们所需要讨论的商业爱情片，它作为一种类型片，首要任务自然是服务于、迎合于它所瞄准的目标受众市场，这也是评判其优劣的基础标准。

从这种意义上说，一部爱情电影佳作，便是一部最能提供给观众他们想要从该题材中获得的东西的作品——这听上去似乎非常媚俗和投机，有辱电影之为“艺术”的尊严；

/《新桥恋人》《恋恋风尘》海报

但其实这是非常现实的，观众对其有需要，而且要真正实现这一点也并不是砸钱就能做到的，需要良好的创作意识与能力。

岩井俊二便是这样一位懂得观众心愿的“聪明人”。

在近三十载的电影创作生涯中，他执着于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为我们贡献了数不清的商业性与艺术性兼备的爱情片佳作，《情书》是其中最成功、也最知名的一部。

/ 岩井俊二

岩井俊二的“聪明”首先在于他明白爱情片最本真的吸引力并不在于“爱情”，而在于陷入爱情之中的人物。

因而，他的电影常以一个或几个人物为中心进行叙事，甚至很多时候，岩井俊二的电影的魅力便约等于其中人物的魅力，尤其是女性人物。

《情书》便是一个相当完美的例证，想必只要看过这部作品，便很难忘记其中的“女藤井树”这一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人物。

/ 《情书》剧照

而他近期的作品，如《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也同样将剧作的着眼点聚焦于女性人物身上，毫不吝啬地释放她们的魅力。

/《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剧照

然而，当下的许多“快餐”式爱情电影，完全没有人物，只有空洞的、被安排好了的“爱情”。在这些毫无诚意的电影中，我们看到的不是两个人之间萌发的爱情，而是两个毫无感情的谈恋爱机器为了凑出这么一部电影而生硬地完成编导布置的互动任务。

就像社交网络和短视频平台上流行的那种“发糖”、“甜”段子和视频一样，主角可以是任意两人，他们的面目无足轻重，只有演绎出的“爱情”是重要的。

然而，爱情并不是一种抽象的、宏大无边的情感；相反，它依存于具体的人物和人物关系，并随之变化。

/ 《情书》剧照

没有人物的、真空的爱情，除了成为被消费的奇观之外，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爱情商业片自然是要满足观众需求的，但这并不代表它就必须自甘堕落为廉价批发品。

同时，无论是好莱坞还是内地电影工业，很容易走入的一个误区是：只要选好了演员，就自然可以在电影中碰撞出爱情的火花。

/ 《情书》剧照

正因如此，许多爱情片的卖点、甚至创作出发点，都已经逐渐走向了兜售演员的颜值、明星的流量。但演员并不等同于人物，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也并不等同于人物之间的情感张力；

或者不如说，有魅力的演员（何况那些徒有其表的，没有演技的流量明星）并不一定意味着有魅力的人物，但有魅力的人物一定可以放大和展现出演员的魅力。

《情书》中的藤井树（渡边博子）成为中山美穗饰演过的最具记忆点的角色，绝非偶然。

/ 《情书》剧照

其实，不只是岩井俊二的作品如此，这也是优秀的爱情片佳作与普通的流水线糖水或苦情爱情片之间的巨大鸿沟。

回顾电影史上获得商业成功的爱情片，他们往往都有着几个极具魅力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而这些人物往往捧红他们的演员，或至少成为Ta表演履历中的一个值得书写的部分。

《泰坦尼克号》的Jack和Rose至死不渝的爱情值得我们铭记，但其实细想之下，他们的地位差距和迥异的性格也使得他们成为值得玩味和记忆的人物；

/ 《泰坦尼克号》剧照

我们自然也一定会将《安妮·霍尔》的安妮·霍尔或“爱在三部曲”的男女主角视为经久不衰的极具魅力的银幕形象。

/ 《安妮·霍尔》剧照

说回近期的作品，新海诚的《你的名字》中的三叶与泷，曾国祥《少年的你》中的相依为命的女学生和男混混，都是比较典型的例子。

但是，能受到大众欢迎的爱情片，自然也不可能是完全朴素的、普通的爱情故事，必然有较为脱离实际的、类型化的部分在其中发挥吸引力。

/ 《你的名字》剧照

在世界各地的电影产业对市场不断的探索和总结经验中，一些受观众所欢迎的元素、模式沉淀并传递下来，我们可以姑且称之为类型片套路。

对于爱情类型片而言，最大的套路就是：爱情必须有个曲折的前设，也就是说，相爱的二人必然不能是随意地邂逅或普通地相知相遇，而是在戏剧性的事件和人物形象差异中打开情感的最初开端，如此一来，爱情才有值得讲述的特殊性，故事才有充分的可看性，剧情才有展开和演变的动力。

/ 《少年的你》剧照

这是非常简单的、被广泛应用的类型片思维；如果用一个物理学上的比喻来形容的话，就是要产生剧情的电流，首先要一个戏剧的电势差，产生叙事的势能作为最初的推动力。

《泰坦尼克号》不仅赋予了男女主角以上文所提到的悬殊的地位和背景，作为电影的戏剧性火花的永恒生产来源，同时还结合了泰坦尼克号首航沉没这一灾难事件作为背景；

/ 《泰坦尼克号》剧照

《西雅图未眠夜》的爱情则是一次机缘巧合，女主角通过广播听到了男主角向电台主播诉说的故事，从而爱上了他，而二人相隔千里的遥远又成为剧情发展中所需克服的难题。

/ 《西雅图未眠夜》剧照

有些爱情片干脆设置一个略带幻想色彩的剧情前设作为强大的驱动力，如《暖暖内含光》的记忆消除术，它成为整部电影所有情节和结构的前提。

/ 《暖暖内含光》剧照

《人鬼情未了》或《暮光之城》这样的作品则更无须多言，它们使用了近乎童话般的设定来承载爱情，至于成败优劣，每部作品彼此之间有着悬殊的差异性。

对于《情书》，情节的前设也有些超现实的恍惚之感。

渡边博子寄给已故的丈夫藤井树的书信竟然收到了同名同姓的女子的回信，由此揭开了一段尘封的秘密青春往事。

/ 《情书》剧照

这样充满着悬念和未知的剧情展开，其中所包含的戏剧性是十分充沛的，具有类型片意义上的吸引力和精彩性。

岩井俊二多数的作品都由这样强烈的戏剧性开端开始；不过，这其实并不是《情书》最大的优势所在。

/ 《情书》剧照

让我们回到之前关于电流和电势差的比喻——这两者只是为一部作品创造了最初的条件，之后的走向，还要看电路如何排布的，以及电阻如何分配电压的。

也就是说，在抛出一个情节前设后，如何在后续的剧情上用良好的情节编排来接住它，是一部电影叙事层面的创作关键所在。

/ 《情书》剧照

这是《情书》中做得较好的一面，那个值得称道的、翻过明信片看到背面的素描的戏剧转折式结尾，正是经过前面部分的苦心铺垫经营才达到的。

再联想至一些老派的、好看的爱情片佳作，叙事上细致用心的戏剧性也是它们的一大看点。

/ 《情书》剧照

《泰坦尼克号》三个小时不间断的精彩，是好莱坞编剧最高水准的一次体现；

而林克莱特《爱在黎明升起前》仅靠人物在场景之间行走、聊天支撑起的精彩观感，着实是一次大胆而成功的商业实践，发挥了他在对白写作方面的特长。

/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反观现在的许多失败的爱情片，情节前设了无新意不说，而且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利用它们，只是将作为卖点和噱头，剧本还是最老套传统的遇到困难、解决困难，解决了就是糖水片，解决不了大家一起抱头痛哭就是苦情片。

当然，这并不只是最近才出现的问题。

从上个世纪“普通书店老板遇上女明星”的《诺丁山》到这个十年火爆全球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五十度灰》，这种庸俗的“兜售设定”式的爱情片经久不绝，也永远会是一个优秀爱情片市场需要打倒的敌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