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戛纳评委：为什么金棕榈要给她？

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07.06-07.17

陀螺电影·专题报道

ToroScope@CANNES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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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陀螺凡达可

编辑｜车小爷

排版｜小浣熊

©️ 图片除署名外，均来自网络

合作请联系微信号：chillybuster

戛纳电影节闭幕颁奖典礼的次日中午，我来到海滨大道上的Martinez酒店，准备采访主竞赛评委杰茜卡·豪丝娜。

在大堂等待负责安排采访的制片人时，一个戴着口罩穿着裙子的女人在一旁盯着我看，我看了她一眼，确定不是豪丝娜本人，因为豪丝娜基本上都穿裤装，不会穿裙装。

/ 陀螺采访杰茜卡·豪丝娜

几分钟后，戴口罩的女人走过来问：“你们是来采访杰茜卡·豪丝娜的吗？”

我回答道：“是的，您是她助理吗？” 她说：“我是杰茜卡·豪丝娜。”

【大 型 社 死 现 场】

陀螺电影：刚刚实在太抱歉，您戴着口罩，我没认出来。

杰茜卡·豪丝娜：没关系。我也是看你背着柏林电影节的包，穿着印有斯科塞斯字样的衣服，才想说可能是来做采访。

/ 杰茜卡·豪丝娜

陀螺电影：昨晚的闭幕颁奖典礼太精彩了。

杰茜卡·豪丝娜：哈哈哈是的，我甚至在想斯派克·李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一个非常大胆且挑衅的导演，而且他又不傻，肯定知道金棕榈是要最后颁发。

/ 戛纳颁奖乌龙现场

陀螺电影：我们听说您上一部入选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作品《小小乔》可能快要和中国影迷见面了。

杰茜卡·豪丝娜：是的，我非常期待。两年前我带着《小小乔》去过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去中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小小乔》海报

当时我和一些中国观众有过非常有趣的映后交流，关于创作灵感、关于影片主题，比如一个人的心智是如何被社会所影响，这在欧洲是非常当下的问题，人们总是会被操纵被影响。

/《小小乔》剧照

陀螺电影：您能用一句话跟中国影迷和观众介绍下《小小乔》吗？

杰茜卡·豪丝娜：那让我想一下......《小小乔》是《天外魔花》的欧洲艺术兄弟篇，讲的是相似的设定，即当你失去和你爱的人之间的连系，你以为你跟那个人很亲近，但后来发现他的所思所想并不是你预想的那样。

/《天外魔花》海报

这种人类共通的情感无论在哪个国家哪种文化下都很普遍，这种被孤立的感觉是我们在生活中需要面对的，但也是很美妙珍贵的体验。

所以我通过这部电影想说的是，我们都希望和某人亲近，和某人相爱，或者被爱，但我们也必须要意识到，这种感受有不可靠的虚幻成分。

陀螺电影：您对中国观众看完《小小乔》后的反应和评价有没有什么预期？

杰茜卡·豪丝娜：完全不知道，但2019年在北京的那次映后让我觉得很有趣，感觉观众们都很愿意交流、讨论和思考，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很强烈的表达和讨论欲望，无论是关于社会还是政治。

当然《小小乔》并不是一部政治电影，它的政治性只是在于强调每个个体的独立和特殊。

/ 2019年，豪丝娜携《小小乔》来到中国

陀螺电影：《小小乔》距离戛纳电影节举行全球首映已经过去两年了，如今再回看这部作品，您有没有后悔之处，或者有没有想要作出的改变？

杰茜卡·豪丝娜：我不认为会有完美的电影，每一部电影都有其不完美之处。

比如在刚结束的主竞赛评委经历中，我发现每个人眼中看到的电影都不一样，所以不可能存在一部对于全世界所有人来说都完美的电影。

/《小小乔》剧照

至于《小小乔》，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了，上一次看好像是一年多前在伦敦的首映。

但我并不认为我会做出什么改变，因为《小小乔》的整个创作过程非常久，我们在剧本和剪辑阶段都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觉得我们已经力所能及了。

/ 本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评委

陀螺电影：您这次担任戛纳电影节主竞赛评委的过程中，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电影类型？

杰茜卡·豪丝娜：我非常喜欢类型片，尤其是当下很多艺术电影都在试图和类型片相结合，这时非常有趣的尝试。对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一部电影如果不能被归为某一类型或某一种类，而是嫁接融合不同类型和种类，那才是最有趣的。

比如这届戛纳电影节上有些电影会以纪录片的手法和风格拍摄，尽管是虚构的，但仍然会在某些时刻让人产生疑虑，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导演安排好的？

/ 本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女性评委

陀螺电影：您上一次来到戛纳电影节是以主竞赛入选导演的身份，被评价被讨论，这一次则是主竞赛评委，要去评价和讨论其它电影。

杰茜卡·豪丝娜：是的，非常不同的体验。

两年前带着《小小乔》来到戛纳，主要任务是去跟观众、影评人、媒体介绍和阐述我的电影，这一次就像角色反转一样，我变成了那个需要思考每一部电影在讲啥的人。

就像我刚刚提到的，这次评委经历最让我大开眼界的是，对于同一部电影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每个人的体验和感受都不同，所以就变了九个人坐在一起看同一部电影，结果得到了九个不同的反应。这让我非常着迷，因为每个人都各抒己见，每个人都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有效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当然，这些想法和观点都不太一样，这也是有趣之处。

/ 本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评委

陀螺电影：我知道有很多导演在当过戛纳电影节评委，经历过评奖过程后，就对电影节获奖这件事祛魅了。

杰茜卡·豪丝娜：我之前已经做过很多电影节的评委了，但这个说法我很认同，所以我很早前就祛魅了。

我意识到最终拿奖的并不真的是最完美的电影，就像我刚说过，这样的电影不存在。不过一众评委逐渐达成一致的过程还是很有趣。

因为一方面不存在所有人都认为完美的电影，但另一方面总有这么一部电影是大多数人都觉得可以给金棕榈的。

/ 杰茜卡·豪丝娜

陀螺电影：本届戛纳电影节选了很多女性导演的优秀作品，而最终的金棕榈也颁发给了女性导演。

您是否认为我们如今进入了一个终于让女性创作者能站在聚光灯下的时代？

杰茜卡·豪丝娜：其实你看主竞赛我们颁发的所有奖项，并不仅仅是女性导演获得了金棕榈，还有几个还不是那么有名的导演，几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导演，都获了奖，所以要从获奖名单整体来看。

不过我的确认同如今我们都要以全新的视角和心态来看待电影，所以我们想要在电影中看到新鲜的东西，这很重要，我们不想重复已经见过的。而最终这些获奖导演都在尝试创新，尝试创作具有力量的电影艺术和视听语言。

尤其是《钛》，我觉得它获奖并不仅仅是因为类型，也因为其电影语言和电影美学，都让人感觉是全新的、具有力量的、惊喜的，这就已经足够具有说服力。

我们甚至都没提到过这是由女性导演创作，所以我们并没有把性别因素考虑进去，大家都达成一致只考虑和探讨电影的质量。

可能这才是真正在改变的地方，以前大家可能考虑到各种因素并不敢这么大胆，但如今我们只希望把奖项颁给这些具有创造力、有新鲜感的、崭新的电影艺术。

/ 本届戛纳金棕榈《钛》海报

陀螺电影：《钛》和《小小乔》之间，感觉存在一丝相似之处。

杰茜卡·豪丝娜：我倒想哈哈哈。

陀螺电影：其实无论是金棕榈，还是评委会大奖的获得者之一，都是很新的导演，这次获奖作品都是他们的第二部长片作品，评委会是否有意想要鼓励新导演呢？

杰茜卡·豪丝娜：有趣的是，这些都是在颁奖结果出来后，才能作出的论断，“哇这才是他第二部长片作品”，“哇那是个女性导演”，但在评委会评奖过程中，我们都仅仅只聊电影和电影质量本身，我们完全没有考虑和提及过其它因素，比如这个导演以前拍过啥，那个导演以前有没有获过奖。

我认为这很重要，我们褒奖的是入选本届主竞赛的电影，而不是这个导演以前的作品。所以如果是个新导演年轻导演，拿奖也无妨。

/ 《钛》获得金棕榈大奖

陀螺电影：大家都对《六号车厢》拿到评委会大奖感到惊喜。

导演库奥斯曼恩上一部长片首作《奥利最开心的一天》在一种关注单元获得大奖，当时您也是评委之一；如今第二部长片就获得了主竞赛评委会大奖。

/《六号车厢》海报

我个人特别喜欢这部电影，但因为这是一部相对来说格局较小的电影，一个公路爱情故事，所以我也从未奢望过它能拿奖，更不用说评委会大奖了。

杰茜卡·豪丝娜：但什么是“格局小”的电影？这种给电影分类的方式很有趣。“格局小”是不是指那些看起来“很大”却什么都没说的电影？还是那些小成本小制作但情感力量“很大”的电影？我很想要质疑这种分类方式，是时候作出改变了。

陀螺电影：我们还注意到获得评委会大奖的两部电影，《一个英雄》和《六号车厢》如同处在两个极端，一个是具有现实意义和社会议题的道德故事，一个是情感饱满细腻的爱情小品，评委会有没有在这两个极端中纠结过，该褒奖哪种电影？

/《一个英雄》剧照

杰茜卡·豪丝娜：就评委个人而言，是从议题层面、情感层面还是艺术层面去评判一部电影，每个人评奖的方向、口味、和标准都不一样。

但评委会作为一个整体的话，我们并没有确定一个明确统一的评奖方向，最终是通过民主投票投出来的。

陀螺电影：说到民主投票，在昨晚闭幕式颁奖典礼上，主持人在台上问评委会，在评奖过程中是不是每个评委能投一票，但斯派克·李作为主席可以投三票？

/ 本届戛纳闭幕式颁奖典礼

杰茜卡·豪丝娜：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可能是开玩笑吧，以为每个评委都只有一票，主席也只有一票。

陀螺电影：总体来说您觉得这次戛纳电影节主竞赛选片质量如何？

杰茜卡·豪丝娜：我很喜欢这届主竞赛的电影，不管是那些我熟知的导演们的新作，还是那些新导演的作品，从头到尾我都没觉得无聊，主竞赛24部电影，每一部都在不同角度有其独特的娱乐观赏性和趣味性。

陀螺电影：甚至《国旗日》？

杰茜卡·豪丝娜：甚至《国旗日》！等下，我为什么要说“甚至”…

/《国旗日》海报

陀螺电影：哈哈哈哈哈，您能分享对于具体某部电影的看法和评价吗？这是允许的吗？

杰茜卡·豪丝娜：我不能说太多，尤其是评奖过程。但我个人对某部电影的评价，如果是正面评价的话，应该是可以说的。

陀螺电影：那您能说说范霍文导演的《圣母》吗？

杰茜卡·豪丝娜：那还是不说了吧。

/《圣母》海报

陀螺电影：哈哈哈哈哈哈好吧，那您能说说主竞赛中您最喜欢的电影吗？

杰茜卡·豪丝娜：其实，《钛》就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我完全被惊艳到了，我感觉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电影，它看起来像是一部类型片，但其实又不是。

它是情色片、动作片、恐怖片，不同电影种类和类型都在里面融合流动着，同时它又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关于我们人类要如何躲藏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中，而故事又是如此疯狂。

/《钛》剧照

这部电影也反映了当下社会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关于包容，关于如何不因性别、肤色以及性取向而被评判，导演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一个疯狂的童话。

我还很喜欢米亚·汉森-洛夫的《伯格曼岛》，这是一部关于创作的电影，我很喜欢它的美学形式，也喜欢片中那些高雅的幽默和演员的表演。

/《伯格曼岛》剧照

陀螺电影：其实我们也很惊讶于《安妮特》的获奖，作为一部开幕片，在12天后仍然能获得最佳导演奖，是挺难得的。

杰茜卡·豪丝娜：《安妮特》从影像视觉上来说很吸引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给了最佳导演奖，而且我喜欢片中的音乐和Adam Driver。

/《安妮特》剧照

陀螺电影：入选主竞赛的所有亚洲电影最终都拿奖了，您能聊聊这些亚洲电影吗？

杰茜卡·豪丝娜：哪些电影是亚洲电影啊？

陀螺电影：《驾驶我的车》《记忆》《阿赫德的膝盖》《一个英雄》。

杰茜卡·豪丝娜：在你提到这些电影的时候，尤其是《记忆》，我想到的是，这样的慢电影都有其出色的特质，而《记忆》的“慢”非常吸引我。

一个为《记忆》辩护的评委提出的论点是，总有人抱怨电影“慢”，但从没有人抱怨电影“快”。

/《记忆》剧照

我发现我很认同这种说法，你刚提到的这四部亚洲电影，并不都是“慢电影”，但都给观众提供了巨大的自我思索空间，我在观影时很享受于这样的空间，你会对眼前的影像产生出自己的思考，而不仅仅是银幕上“崩崩崩”向你砸过来。

另外我也很喜欢《一个英雄》，法哈蒂总是能够通过出色的制作来拷问道德和真相，挖掘具有哲学性和政治性的内核。

/《一个英雄》剧照

陀螺电影：据戛纳电影节的规定，评委会只能诞生一个并列奖项，但这次颁奖名单中有两个奖都是并列，一个是评委会大奖，一个是评审团奖。这算是违规操作吗？

杰茜卡·豪丝娜：我们询问了福茂，能不能这么颁。

就像我刚说过的，这届主竞赛选片，以及整个评委会的构成，共同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多元性，风格完全不同的电影，口味完全不同的评委，我们没法把薯片和苹果放在一起作比较，也不太能说我们就以苹果为标准来颁奖。

所以我们希望能都有顾及到，这也是为何我们想要多给点奖，毕竟这届主竞赛有24部电影，比往年多了四五部，但奖项数量又没变。

/《阿赫德的膝盖》《记忆》获得评审团奖

陀螺电影：之后您还会继续创作类型片吗？

杰茜卡·豪丝娜：某种程度上来说，会的。

但创作类型片，意味着你要把电影史和观众预期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类型元素就是你会对接下来将发生的剧情产生某种预期。但如果在其中作出改变和创新，不去满足观众的预期，我认为那才是创作类型片的有趣之处。

类型片让我着迷的是幻想，所以我很喜欢奇幻电影、恐怖电影和科幻电影。而且这很接近于哲学，比如《小小乔》是受到《天外魔花》的启发，而我觉得《天外魔花》就是一部充满哲思的电影，因为它讲的是你永远也无法认清他人，你以为你很了解你丈夫、妻子或者孩子，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啥，这是很基本的人类体验，而科幻电影把这种哲学性的体验提炼出来，放进幻想故事中，这就是我喜欢这些电影的原因，也是我未来创作的方向。

/《天外魔花》剧照

陀螺电影：那您现在有正在开发的项目吗？

杰茜卡·豪丝娜：有的，我正在做一部新片，剧本已经完成了，目前正在融资和卡司阶段。

陀螺电影：所以明年戛纳见？

杰茜卡·豪丝娜：我们明年夏天才拍，所以戛纳2023见吧，但愿如此。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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