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赞郁和“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合作的新剧，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今年5月，朴赞郁凭借《分手的决心》获封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他的下一部作品也有了新动作——

A24和HBO共同打造的剧集《同情者》（《The Sympathizer》）。

/ 《同情者》剧集海报

《同情者》（首季）共7集，朴赞郁将执导其中部分集数。

剧集摄影由《分手的决心》《南汉山城》等片摄影金智龙担任，音乐由负责《老男孩》《新世界》等片配乐的音乐人曹英沃操刀。

小罗伯特·唐尼已确定出演其中的某个或多个角色。

/ 小罗伯特·唐尼

今年上半年，《同情者》开启了剧中亚洲主要角色的全球选角，选角将于7月截止。这些角色基本都是越南人，大多要求演员精通越南语（多为南部方言）和英语（美国口音为佳），甚至还要能说一些法语，种族则希望是东南亚或太平洋岛民，部分演员需接受裸体戏份。

《同情者》将于今年9月至明年5月在亚洲多地和洛杉矶拍摄。从制作公司、导演、演员、幕后等信息即可知晓——

《同情者》将是一部复杂的混血之作，这种复杂和混血不只关乎地域和人种，也关乎时间和命运。这种独特气质取决于剧集原著、作家阮清越的同名小说。

/ 《同情者》内地版书封，上海译文

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是美籍越南裔作家，目前在美国南加州大学任英美研究和民族学教授。

1975年，西贡在即将结束的越南战争中被北越攻占，时年4岁的阮清越随家人逃至美国，三年后与父母定居加州圣荷西。

成年后，阮清越结合自己模糊的越南记忆，参阅大卫·巴特勒《西贡陷落》、拉里·恩戈尔曼《雨前的泪水》、帝奇亚诺·坦尚尼《解放之路！攻下西贡》等大量历史文献资料，并在诺贝尔文学奖女作家托妮·莫里森《宠儿》语言风格及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现代启示录》叙事风格影响下，最终写出自己的长篇首作《同情者》。

/ 《同情者》与阮清越

阮清越先后将这部小说投寄给14家出版公司，在经历过13次退稿后，终于被纽约格罗夫出版公司接受，一经出版，即开启了“扫奖模式”——顺利拿下2016年第100届普利策小说奖、卡耐基优秀小说奖、美国优秀亚太裔小说奖、麦克阿瑟天才奖等重量级奖项，阮清越也因此入选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

/ 阮清越上美国脱口秀

“我是个间谍，是个卧底，是个‘内鬼’，是个双面人。”

《同情者》以此开篇，点明主角身份：一名潜伏于南越的北越间谍。

因此，要理解这本书，必须了解1955年至1975年的越南战争。

所谓“南越”，即当时的“越南共和国”，由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支持；

“北越”即“越南民主共和国”，由苏联等社会主义阵营支持。

/ 《同情者》剧集海报

1975年，西贡被北越攻占，美军撤退，真实身份为北越男人的主角，随南越将军逃至美国，一面承受越美文化差异带来的生活冲击，一面在辅佐将军的同时监视对方。

越南战争中，南越共死亡约22至31万人，北越共死亡约50至100万人，这些冰冷的历史统计数据，因阮清越在书中撷取典型人物对战争伤亡惨状进行近景特写，从而浸淫出一种真实的痛感。

再加上《同情者》所体现的战争反思，以及对特定历史情境下人生的描摹，使其成为了一个典型的HBO式故事。

/ HBO剧集中的埋尸画面，选自《大西洋帝国》

《同情者》是猎奇的。

在战争主体之外，阮清越书写了超出读者经验与认知的人生经历，比如越南战争期间，性征蓬勃发育的少年如何解决生理需求。阮清越用好几页描述主角少年时期与一只枪乌贼媾和的往事：在母亲买回的枪乌贼中选择一只，偷偷将私密器官插入枪乌贼体内，事后在这只枪乌贼身上标注记号，等母亲将所有枪乌贼烹饪并端上桌后，眼疾手快地将做了记号的那只夹到自己碗里，吃掉（怎么听起来和《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有点像？

/ 枪乌贼

为何不将这只充满秽意的枪乌贼丢掉？

这正是小说的巧妙之处：它通过母亲对枪乌贼的记数，侧面呈现当时越南平民的困苦人生，少年的“欲”与“食”，是当时越南社会的一个切片。

除此，在主角逃至美国并强融于美国主流社会的同时，阮清越也为读者展示出更多“性”的奇观。

/ 人类和海洋生物交合画面，选自《黑袍纠察队》

此时，主角的上级，南越将军的形象颇有意味。

即使逃难至美，将军依然保持一丝不苟的东南亚大臣风范，由于“反攻”西贡需要资金（当然，“反攻”永远只是一个梦），将军甚至放任夫人在美国土地上，开起“与其身份不符”的越南餐馆。但将军的女儿拉娜，却给了将军夫妇的传统贵族观念致命一击——拉娜成为了一名无拘无束的歌厅舞女！

从将军到拉娜，美越之间的文化差异出现了本质上的显形，在对枪乌贼的亵渎及拉娜狂放的舞步中，将军那一直不愿松懈的派头，有了一种倔强的脆弱感。

好的作家或导演，一定对人的身体有独到的“解剖”能力，HBO剧集对身体的“开发”，也是其最醒目的标签之一。

即使在《我的天才女友》这种相对含蓄的剧集中，HBO依然会展示裸身镜头，提醒观众，情感、精神、命运之种种，本质上或许都起源于肉身。

/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而“痛”，则是身体叙事最重要的层次之一。《同情者》中，有4场令人难以忘怀的“痛之描写”，2场强暴，1场做戏，1场审讯。

强暴——

两场强暴的处理非常绝妙，一场发生在好莱坞导演拍摄的越战题材剧情片《村庄》中，一场发生于现实中的审讯室，巧的是，这间审讯室的名字，就叫“电影放映室”。

前一场，数名北越分子强暴了一位名叫梅的女子，阮清越描写了电影中的特写镜头：梅被打烂的脸，哀嚎的嘴，流血的鼻子，一只肿得无法睁开的眼睛。

延时最长的镜头是这样的画面：梅的脸占了整块银幕；另一只眼睛睁着，眼珠在眼眶里翻动；血从嘴里喷出，染红了她的嘴唇；她惨叫——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电影导演在展示痛苦上的才华，令参与过电影制作的主角一阵痉挛。

/ 电影中的强暴戏，选自保罗·范霍文《她》

后一场，三名警察（全都是南越男人）强暴了一名北越女特工。

阮清越细致描写三名南越男人那丑陋的私处以及他们污秽的动作，女特工从刚开始的嘶叫到最后的彻底沉默，最终只剩眼中仇恨，“若将她的仇恨比作火，这火猛烈到屋里所有人该被烧成灰化为烟”。

这两场强暴，恰好都被主角看见，两次的目光重叠在一起，显影而出的正是对战争的批判：北越男人强暴南越女人，南越男人又强暴北越女人，阵营不同，立场迥异，但他们实施的恶却高度一致——这就是战争的可怕之处，阮清越借此清晰表达了自己的反战思想。

/ 电影《现代启示录》中的战争

做戏——

上述《村庄》中，一名美国明星将表演“在烈日下被越南士兵审讯”。此人被倒挂在木桩上，一面方帕蒙住他的脸，士兵不断将水淋在方帕上，以制造窒息效果。

此处，是整本小说中镜头被推得最近的一处，甚至可以感觉到，镜头已完全抵住方帕，如同那些令人窒息的水。

有意思的是，当主角建议拍摄间隙将美国明星放下来稍事休息，却遭到明星本人拒绝，因为他想真正体验越战中被审讯的痛苦，从而更好地代入角色。

这是《同情者》中为数不多的讥诮之处——无论如何努力代入，明星都距离真正的痛苦相当遥远，因为他忽视了被身体牵动的心理压迫，这种压迫，唯有临场才能达成。

/ 电影《现代启示录》剧照

审讯——

对主角的审讯，是《同情者》真正的高潮。

它将肉体之痛和精神之苦彻底融合在一起。

为写好这场篇幅吃重的审讯，阮清越专门研读了阿尔弗雷德·麦考伊《关于刑讯的一个问题》、黄生通《改造》、黄光玉《变向的南风》等著作，并在审讯过程中借用了《1963库巴克反情报工作审讯手册》，同时对纸法、电鳗法、电击法等审讯手段亦了如指掌。

这场审讯的手段，以长时间剥夺主角睡眠的方式，令他在厚达数百页的检讨书之外，回忆真正值得忏悔之事。

白色房间，白色灯光，以及医生特别夹在主角脚趾上的电击夹，使主角难求一梦，即便只是片刻。这种“剥夺睡眠”的残酷审讯，德国导演冯·多纳斯马尔克的名作《窃听风暴》中便展示过。

/ 《窃听风暴》截图

随着审讯与痛苦的加剧，《同情者》的真相、主角的最终命运，都在紧迫地逼近，而审讯者所求，亦不过一个抽象问题的答案：比独立与自由更加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幸福？错！爱？错！

“我真希望死了才好！”被审讯者说。

此时已经接近审讯者想要的答案。

审讯者身份被揭晓的一刻，结合南越北越之争的历史种种，读者或许终能理解主角最后给出的正确答案。这场审讯必令人想起乔治·奥威尔《1984》中的终极审讯，它们之所以具有天旋地转的力量，是因为它们并不意在撬开什么秘密、真相，或信息，而意在自根本上颠覆人的神识，令被审讯者从一个人，彻底变成吻合审讯方利益的另一个人。

/ 迈克尔·莱德福导演《一九八四》，影片上映于1984年

后记《我们的越战永远不会结束》中，阮清越写到，美国的越南人令他尚有亲近之感，而越南这个国家对他而言则完全是异国他乡。

这是他在美国生活27年后，再度回越南的感受。

历史与本源令他不能与越南断根，人生经历又使他拥有一种几乎完全美式的生活，无论美国，还是越南，恐怕他都难以在其中找到真正的归属感，其精神世界只能存在于两种文化的中间地带，这种也许永远无法上岸的状态，其实具有相当迷人的戏剧魅力。

/ 台版《同情者》中，作者姓名被译为阮越清

正如阮清越在一次电台采访中说，“难民自己也把暴力从越南带到了美国”，甚至部分越南青少年会在美国恐吓越南裔群体，这种行为被称为“本土入侵”（home invasions），即使身在美国，阮清越的父母依然会一直叮嘱他小心越南人。

这就是一种由身份混乱引发的文化和生存困境，而在困境之中，“战火”从未消歇。

《同情者》是近年最具影响力的美籍亚裔作家移民题材小说之一，这种题材的影视改编在美国也愈见风头。

今年上半年，苹果公司流媒体就推出了一部单集成本高达1300万美元的移民剧《弹子球游戏》（点击阅读）。这是苹果流媒体第一部文学改编影视作品，原作是美籍韩裔作家李敏金的长篇小说《柏青哥》（柏青哥就是一种弹子球游戏）。

《柏青哥》同样以战争为背景，描绘一个家族几代人在横滨、东京、纽约等地的浮沉兴衰，贯穿其中的，依然是“无处靠岸”的身份认同困境。

/ 《弹子球游戏》剧照

尺度和深度兼具的《同情者》，将在朴赞郁的导筒和小罗伯特·唐尼的演绎中呈现出何种模样，拭目以待。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