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读书㉓丨解玺璋×董强:读书如何让人获得精神安顿?
本期“疫期读书”,我们采访了近代史学者解玺璋与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董强,他们谈到自己在疫期的学术研究和翻译工作,并分享了疫情期间所读的著作。
撰文 | 张进 李永博
随着疫情的延续,人们关注的焦点在不断变化。疫情中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客观上成为全社会集体反思的机会。
当下的基本现状是,大部分人被迫禁足家中,时间越长,对窗外世界的渴望日感强烈。自由自在本是人的天性,不过为了安全,待在家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读书人而言,不出户、不交际是一件相对轻松的事。
近代史学者解玺璋觉得,应酬少了,有了更充裕的时间读书;疫情自然无法不关注,但“还要以平常心对待之,理性地、冷静地思考,不要情绪化、简单化”。作为老媒体人,解玺璋写了名为《新闻应有人性底线——兼谈新闻伦理》的文章,谈及当下新闻的一些问题,希望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而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董强,为了自己两本译著《波德莱尔传》和《娜嘉》的再版,则趁着假期又重新校读了一遍书稿和原文。他是米兰·昆德拉唯一的一位亚洲学生,回国任教后,致力于中法文化交流,推动了傅雷翻译出版奖的成立,并担任评委会主席。17年前,他因SARS暴发不能出门,从而开启了长达十年的翻译生涯。如今重读旧译,又遇上这样一个特殊时期,顿生人生如梦之感。
董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教授,法兰西道德与政治科学院外籍终身通讯院士,傅雷翻译出版奖主席。著有《梁宗岱——穿越象征主义》等,译有《小说的艺术》《波德莱尔传》等。
01
新京报:这段假期你们是怎么度过的?每天的生活如何安排?
董强:我放弃了去国外旅行的安排,待在家里。假期对我们来说,是还笔债的好时候。我今年有好几本译作要再版。再版之前,我需要重新读一遍。翻译是个细工活,读一遍,其实就是读两遍:原作一遍,译作一遍。另外,我还每天写诗、写书法,所以很紧凑。
解玺璋: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八九点钟起床,午夜一时睡,中间会睡一觉,大约一小时左右。区别是不出门,少了很多应酬和事情,时间更充裕了。
新京报:疫情期间在读什么书?为什么在这时候会选择这些书?接下来计划读什么书?
董强:我花了很多时间重读我翻译的两本书,《波德莱尔传》和《娜嘉》。这两本书加起来近一千页。加上原文,就是两千页的量,所以几乎没有时间看别的。自己翻译的书,不好推荐。但我还是看了一些其他书,比方说张宇凌的新作《竹不如肉》,写得很好。她在法国读过艺术史,写出来的东西很细腻,视角也很独特。接下来,会读刚刚去世的乔治·斯坦纳的书,尤其是他的《语言与沉默》,我在法国求学时就很喜欢他。
我特别感慨,因为正是当年的SARS,逼我待在家里出不去,从而开启了我长达十年左右的、拼命三郎似的翻译工作。如今重读旧作,又遇上这样一个特殊时期,真是有点人生如梦的感觉。
《波德莱尔传》,[法]皮舒瓦、齐格勒著
董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解玺璋:基本功课是读《黄遵宪年谱长编》,起床后大约读三四个小时,四五十页,春节前开始读,目前已全部读完。接下来开始整理《黄遵宪诗编年》,主要参考《人境庐诗草笺注》《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广注》《黄遵宪及其诗研究》《人境庐集外诗辑》《人境庐内:黄遵宪其人其诗考》和《黄遵宪集》(第一卷)等材料。这是为下一步写作《黄遵宪传》做的基础性准备工作之一。与此同时,重读梁启超《饮冰室诗话》,并抄录其中有关黄遵宪的条目,已完成,得28条,建立卡片档38张。接下来读狄葆贤的《平等阁诗话·平等阁笔记》,抄录其中有关黄遵宪的条目,建立卡片档。这些也是为写作《黄遵宪传》做准备。
《黄遵宪年谱长编》,林振武等编著
中华书局 2019年8月
作为调剂,节前即开始读《独霸中东:以色列的军事强国密码》,这本书令人信服地讲述了以色列这个强敌环伺下的弹丸小国,是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把自己打造成世界军事强国的。它所具有的独特的创新文化,使每个国民都是富有活力的创新人才,读过之后不禁感慨不已。
此外,还读了杨念群先生的《五四的另一面:“社会”观念的形成与新型组织的诞生》,这也是一部富有创新精神的书,杨先生所谓“另一面”,确实给人别开生面之感,触及了一些以往经典“五四”叙事有意无意忽略的领域,让人脑洞大开,启发我们去看、去想以前不曾看到和想到的问题。
《五四的另一面:“社会”观念的形成与新型组织的诞生》
杨念群著
世纪文景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4月版
下面开始读麦奎利的《探索人性:一种神学与哲学的途径》,此书节前已经读了一部分,接下来想把它读完。而且,如果有可能,我想把史铁生《我的丁一之旅》与这本书放在一起读,希望能帮助我思考一些一直感到困惑的问题。此外,还读了美国著名小说家霍桑的《红字》,这是一部文学名著,以前竟没读过,这次读后有很强烈的感触,是读之前没有想到的。但问题倒是与麦奎利、史铁生的思考有一些关联,有时间可以认真地梳理一下。
新京报:春节期间看了什么电影或电视剧?为什么选择这些影片?
董强:看了几部被提名奥斯卡的好莱坞大片,比如《爱尔兰人》《好莱坞往事》,还有韩国的《寄生虫》,法国的喜剧片《美食家》。看这些电影,主要是因为近几年来有一个很不好的感觉,一种担忧,就是电影作为“第七艺术”,已经不再是一种伟大的艺术种类。所以,就特别想看看目前最被人称道的电影是什么样子的。说实话,这些作品都很好。但依然没有能够完全改变我的那种担忧。
电影《美食家》(1976年)剧照
解玺璋:每天晚上,看两集电视剧《新世界》,换换脑筋。我是拿它当“喜剧”看的,真难为了编导的想象力,看着看着总要笑出声来,真是不好意思。
新京报:近期是否有在写作什么作品?
解玺璋:写了一篇3000字的《五四的另一面》读书札记,记下一些该书给我的启发,以及引起的联想。另外,写了一篇短文《新闻应有人性底线——兼谈新闻伦理》,主要谈了当下新闻的一些问题,希望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02
新京报:你们对疫情有持续关注吗?是否有做日常的记录和观察?
董强:当然很关注。每天都会看一些相关消息。但就自己而言,还不至于发展到去记录、观察身边,看看自己有没有症状之类的。主要还是关注事实的进展,以及人们的遭遇和反应。这是一件太大的事,没人能够置身事外。我之所以没有出国,也是因为这一点:我觉得即便在国外安全的地方,依然会每天感同身受,所以还不如待在内部去感受,去面对。
解玺璋:有关注,主要是通过报纸、电视、微信、朋友圈,了解疫情的进展和各方面的反应。各方面的信息很多,也很乱,对我们每个人的判断力都是一种挑战。我是觉得,还要以平常心对待之,理性地、冷静地思考,不要情绪化、简单化。我写那篇短文,也有这个意思。
解玺璋,评论家、学者,出版有《喧嚣与寂寞》《中国妇女向后转》《雅俗》《速读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师与名家丛书·张恨水卷》《一个人的阅读史》《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与人合著)《梁启超传》《五味书》《说影》等。
新京报:居家隔离期间,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董强:回忆。经常一个人像犯傻了一样,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面对这么重大的事情,一方面感到自己的渺小,另一方面又感到像周华健的歌词一样,自己已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经常发呆:人真的是越长大越成熟,就越能面对考验吗?经验对于人来说,是一种财富,还是一种羁绊?也许这世界,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新京报:对于这次疫情的暴发和应对,你认为有哪些需要反思的问题?有何政策建议?
解玺璋:对于疫情,我辈所能做的只能是保护好自己不被感染,至于问题的最终解决,一定还是依靠科学。不管疫情发展得多么严重,我们都只能期待科学发挥作用,我们这些外行急也没用。期间发生很多乱象,有些是当下可以纠正解决的,有些只能在疫情解决之后,还有一些在疫情解决之后都未必能有所改善。这也正是我最关心的,这段时间以来想得最多的。
疫情过去之后,如果一切恢复原状,没有得到任何教训,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现在来看,这一点不容乐观。因为我们有太多的历史经验,国家社会管理体制的改革始终步履维艰。大家希望着“多难兴邦”,灾难能带来改革进步的机会,但也只是希望而已。我是比较悲观的,因为看不到改善的迹象。
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似乎还在开启民智、富国强兵上兜圈子。如果政府没有一种开放的心态,社会没有宽松的舆论氛围,想要改变大众的愚昧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想为下一次疫情做好应对的准备,首先要解除相关管制,保证信息的正常流通,相信真相可以在自由言说的舆论场中显现出来。
董强:我觉得需要反思的肯定很多。我想至少疫情信息应当更加透明,要增强人们的信任感。古代社会一些被视为代表“威望”的人物,比如权力、知识、财富的拥有者,应当在现代社会中更加具有信任度,起到更强的凝聚作用。
新京报:防疫期间,有没有值得推荐给读者的书?可以是实用类、知识型的,也可以是有助于人们精神安顿的,请说出推荐理由。
解玺璋:没有。读书主要看自己的兴趣。读书可以使人精神安顿,是说读书的行为可以让一个人在精神上获得安顿的感觉,但绝不会有一本书教你一种立竿见影的办法,从此便得到精神安顿。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如果你不是一线的医生护士或社会管理人员,你只是宅在家里等待疫情过去,那么,就应该珍惜这段时光,充分利用这段时间读你想读的书。有人总是抱怨没有时间,时间找上门来了,哪有不知读什么的道理?事实上,想读书的人不必别人推荐,就会乐此不疲的。
董强:我读书非常杂,也非常专,而且很多是法语原版书,所以做推荐人并不一定合适。但有一点必须先强调,我越来越觉得阅读的重要性。这个世界上很多新东西令人眼花缭乱,但透过文字体现出来的想象与思想,依然是最珍贵的东西。
《宠儿》,托妮·莫里森著
潘岳、雷格译
新经典文化丨南海出版公司2013年版
如果一定要推荐的话,就推荐去年去世的美国诺奖得主托妮·莫里森的《宠儿》,这部小说非常棒,可以长时间咀嚼回味,可以说是现代那些经典著作之后,少有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力作;还有,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这是二十世纪初东方人学习西方之后写出来的最好的文学作品之一,对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身份大有裨益。而且,今年鼠年开年不利,读一读《我是猫》,也许可以镇一镇邪乎(开玩笑)。
内容编辑 | 徐伟 张进
值班编辑 | 吴优
校对 | 危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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