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确定的未来，我们如何填饱肚子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NOWNESS现在 Author 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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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不仅是生存的刚需，
还能给人带来强大的精神力量
囤粮、抢菜、没有外卖怎么吃饱饭……是许多经历过或正在经历居家隔离的普通人，都面临过的棘手问题。疫情，总是毫无防备地打断我们的食物供应链，那些平日里看似唾手可得的食物，在此时此刻，不得不被我们按一日消耗量做起食物规划表，精确到每日每餐。
上：首先解决温饱问题（2020）
这部纪录片的导演苏珊妮·克罗克，和家人一起丢掉了所有从杂货店购买的食物，试验在一年时间里仅凭自己捕猎和种植得来的食物生活，向“食物主权”发起挑战。
下：吃掉它：一个食物浪费的故事（2014）
Jing 在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时，便敏锐地察觉到“疫情下食物的脆弱体系”。于是她发起了“明日之路”计划，以纪录片、播客、活动等不同形式，重新思考我们与食物的关系，探索一个“如何填饱肚子”的新世界，以下是她的自述：
2020年春节，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填饱肚子”会成为一个问题。两年后，上海遭遇了严重的疫情。一时间，“填饱肚子”成为了很多人生活中的最大难题。
当看到微信群里大家关于“如何填饱肚子”的激烈讨论，我顺势发起了一次播客征集：“疫情中，我们怎么填饱肚子”，让大家分享在疫情中如何获得食物、如何保存食物、如何吃得好一点。与许多人交流之后，我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答案，也能看到填饱肚子的方式是如何变化的。
“明日之路”播客在“珍食”展览现场
点击链接，可收听相关播客
3月底，上海刚准备实行“五天封锁”时，年轻人的冰箱里还储存着很多家乡寄来的食物，以肉食为主（包括我自己）。除了冷冻蔬菜，年轻人开始学习制作泡菜、酸菜、菜干等传统保存食物的方法，没想到这些妈妈们的手艺就这样被传承下来了。
到了4月上旬，大家的物资开始变少，原本陌生的邻居开始互助。一位住在合租房里的女孩子，没有冰箱和厨房，也没有囤物资，但她收到了邻居姐姐做的饭。另一位年轻人认识了从没打过招呼的室友，还一起在夕阳下的露台上分享食物，这顿饭成了她的一次高光时刻。
小森林 夏秋篇 (2014)
之后，“团长”逐渐成了主角。一位妈妈为了让女儿吃上饺子而当起了团长。在众多团购食物中，最让她难忘的是草莓。她冻了几颗草莓在冰箱，偶尔给女儿吃一颗，每次吃到草莓，女儿都能开心一天。而她的邻居们也非常感激，表示在危机中还能吃到草莓，“杨贵妃也不过如此”。
这些填饱肚子的故事突然让我意识到，食物不仅是生存的刚需，还能给人带来强大的精神力量。对于生活在物质丰裕年代的年轻人来说，食物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吃饭”这件事位于马斯洛需求的底端，我们要追求的是更高层的需求。然而，可能我太轻视食物了。我曾是一个依靠外食和外卖的打工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每天吃了什么。从两年多前，食物危机开始，我的很多想法和行为改变了。
上：食物浪费的故事（2017）
下：城市中心的菜市场（2013）
更有意思的是，我对食物产生了好奇，我吃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食物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和食物到底是什么关系？未来还会遇到食物危机吗？对于这些问题的探索，让我打开了一个围绕“填饱肚子”的新世界，做饭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个月来，从抢菜到种菜，我这个曾经五谷不分的城市人，对菜有了更多的了解。首先，我意识到蔬菜不仅是食物类商品，更是生命。让我产生这种感受的，是一位“明日之路”志愿者分享的食物保存知识，她提到，一些蔬菜最好直立摆放，比如胡萝卜、黄瓜和芦笋等，因为这样可以延长保鲜时间。当时，我半开玩笑地说，可能是蔬菜们不宜躺平，要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后来，也看到有人分享，把香蕉挂起来，让它们感觉自己还在树上，这样能保鲜更久。
首先解决温饱问题（2020）
如果说上面的段子没有科学依据，那么，尝试过水培后，我更加坚信了，蔬菜是可以不断生长的神奇生命。我在厨房的窗台上，摆上了水培的小葱和白菜，每天都能看到它们又长高了一小截，我似乎感受到了陪伴，隔离的焦虑感也被缓解了。
其实我种菜的起点是从堆肥开始的。自从上海2019年实施垃圾分类以来，对打工人来说，定时扔湿垃圾成了一个有点麻烦的任务。听一个朋友说，她在家做堆肥，几乎不怎么扔垃圾。我被“不用扔垃圾”吸引了，开始尝试做家庭堆肥，没想到便一发不可收拾。堆肥没有想象中难，难的是堆出的肥该用在哪儿。我曾是一个植物“杀手”，老妈嫌我的屋子没有“生机”，常常会给我买些绿植。然而，这些植物很快就会命丧于我的疏忽。
上：城市中心的菜市场（2013）
下：首先解决温饱问题（2020）
不过，堆肥重建了我的自信，我决定好好利用堆成的（半熟）肥料，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阳台种植。带着一股小学生做课外试验的兴奋，当看到种子发出小芽时，我会激动地叫出来。虽然，最后种出来的菜也没吃到几口，但这个从餐桌到餐桌的过程——做饭、厨余、堆肥、种菜、做饭——让我感受到了一次小小的食物循环。而在我阅读了更多食物的书籍后，才明白食物的本质正是一种自然的循环。
在自然界中没有食物浪费，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然而，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食物的良性循环被打破了，因此有大量的食物被浪费了。
虽然，近期大家都非常珍惜食物，连发芽的土豆都不放过。然而，食物浪费现象一直存在，而且愈演愈烈。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显示，全球有三分之一的食物是被浪费和损耗的，每秒钟被浪费的食物能装满六卡车。如果把浪费掉的食物看成一个国家，就是全球第三大温室气体排放国。
星际穿越 (2014)
这些被浪费的食物成了城市的垃圾处理负担，也造成了很多环境问题。虽然垃圾分类有助于减缓这些问题，可以把厨余垃圾重新变成资源，比如肥料和沼气。但是，目前的厨余垃圾资源化利用率还非常低。
要知道，人类的食物中，有95%直接或间接来自于土壤，只有健康的土壤才能给我们提供安全的食物。而土壤的养分就像一个银行账户，如果只取钱不存钱，很快就会用尽。因此，需要我们把食物废弃物中的有机质返还给土壤。
这么说来，我在家尝试的堆肥，虽然看上去微不足道，却是在帮助完善食物的良性循环。于是，我在今年植树节组织了一个堆肥指南的活动，希望有更多人来变废为宝、参与其中。
人生果实（2017）
其实，堆肥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比如，一些社区把堆肥当作社区花园的活动，既减少了绿化费用，还促进了社区居民的交往。把厨余垃圾变成肥料，不仅减少了社区的垃圾量，还能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因为填埋厨余垃圾更容易产生甲烷——其变暖潜力是二氧化碳的21倍。
此外，有数据显示，地球上肥沃的表土层正在急速退化，预计在未来的60年内，我们将耗尽地球上所有的表土层。而堆肥可以改善土壤质量，恢复土壤肥力，还能提高土壤的固碳能力。
上：食物浪费的故事（2017）
下：首先解决温饱问题（2020）
要知道土壤中储存的碳，比所有植物、动物和大气中的碳总和还要多。如果土壤有机质从3%减少到2%，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可能会增加一倍。反过来，如果能让大气中的碳存储到土壤中，就可以有效减缓大气二氧化碳含量的增加。
一些科学家设想，如果有更多人在家堆肥，甚至可以解决城市的垃圾问题，印度的班加罗尔就正在尝试，它是全球唯一一座把堆肥当作食物垃圾解决方案的高密度城市。
人生果实（2017）
2005年以来，家庭堆肥在班加罗尔逐步兴起，给之后的社区堆肥和集中堆肥打下了重要的群众基础。当地人把堆肥当成一种科学和艺术来对待，让堆肥成为践行循环经济的最好方式。当地的环保组织负责人说：把堆肥这件事当做你来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Treat your composting as your baby）。
在班加罗尔市，政策规定范围内的住宅小区，不论面积大小，所有厨余都要求就地处理，或交给政府认证的堆肥公司处理。随着堆肥的推广和普及，班加罗尔的厨余堆肥和农业种植的链条被慢慢打通，一条从设计到销售的堆肥产业链开始逐步形成，对当地的经济、就业和社会发展都带来了积极影响。
拾穗者（2000）
不难看出，很多时候，一些微小的举动慢慢汇聚起来，就能带来巨大的改变。正如从家庭堆肥这件小事开始，不仅解决了城市的垃圾问题，还完善了城市的食物循环。
由明日之路和兜着走发起制作的堆肥入门指南
植树节，一起堆肥Bar！对于人类，尤其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我们似乎认为食物是取之不尽的。然而，最近读了一本书《地球不在乎：被气候变化毁掉的餐桌》，我才意识到，一些习以为常的食物可能会在未来变得稀缺。下面介绍几个小例子：
封控期间，上海人还在挂念咖啡的新闻一度上了热搜。“我们去喝杯咖啡吧！”这句随口说出的约定，未来有可能变成无法实现的约定。
从2010年以来，全球咖啡豆产量持续下降，因为主要的咖啡产区位于非洲和巴西，而那里的温度在不断上升，特别是昼夜温差越来越小，直接影响了咖啡树的生长，咖啡园不得不迁移到海拔更高的地方。
咖啡和香烟（2003）
有研究预测，如今的咖啡王后——阿拉比卡咖啡——未来将遭受严重打击，这种咖啡豆最佳的生长温度在18-24摄氏度之间，如果温度长时间超过30摄氏度，其生长就会停滞。
此外，极端气候越来越多，高温把咖啡叶晒焦了，空气湿度上升则会引发更多病虫灾害，比如一种可怕的真菌——咖啡驼孢锈菌。这些影响不仅降低了咖啡豆的产量，更是提高了咖啡的价格。
书中指出，要想继续喝到咖啡，需要改变咖啡的种植体系。比如，选择更能适应变化的咖啡树种，但这意味着要让农民自己拔掉他们世代为伴的古老咖啡树品种。再如，学习更可持续的种植方式，包括改良土壤、混合种植、成立合作社等等。不过，农业生产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更需要社会经济的多方面考量，只怕人为改变的进度赶不上环境变化的速度。
独自在夜晚的海边（2017）
因此，作者还是悲观地指出，未来只有那些依然能消费得起高价咖啡的人，才能随口许下“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的约定，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要放弃咖啡这种休闲爱好了。
世界上80%的浓缩橙汁都来自巴西，然而，巴西的橙树种植园爆发了一种瘟疫——黄龙病。对于橙子来说，黄龙病就像新冠病毒对人类的威胁一样，瘟疫席卷了全球，并且在传播的过程中不断变异。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估计，目前世界范围内，黄龙病已经毁掉了超过1亿棵橙树。
这种瘟疫会在橙树之间相互传染，当它们被感染后，会散发出水杨酸甲酯的香气，吸引大量木虱前来，使疾病进一步扩散。研究者指出，随着温度上升，木虱的繁殖速度可由每年繁殖4代上升到8代。
教父（1972）
黄龙病不仅导致橙子产量下降，还会使果实的口感变得酸涩。也就是说，橙汁没有以前好喝了，必须重新设计果汁的成分搭配。这对橙汁产业带来了新的挑战。像人类一样，解决瘟疫问题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事实上，除了橙子，很多农作物都面临同样的疾病灾害问题。书中还提到，欧洲的葡萄园正在遭受一种果蝇的危害，橄榄树也在面临另一种果蝇的危害。
近期的朋友圈里，有人吃了发芽的土豆，有人把土豆种下去，都开花了。我把一颗已经发了很多芽的土豆埋到了花盆里，没几天就长出了叶子。
就在我们调侃土豆时，也有人在经历土豆的种植危机，比如，世界上最大的早熟土豆种植国和出口国——埃及。全球有很多投资者在尼罗河西岸尝试开辟土豆的“新大陆”，虽然这给当地带来了经济收入，但却消耗了超过预想的水资源——每公斤土豆的生长需要好水约700升。
拾穗者（2000）
北非的地下水资源虽然充沛，但消耗越来越多，并且得不到补给。北非国家已经开始争夺宝贵的水资源，每个国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抽取深层地下水。埃及的农民也开始靠从深井中抽水去灌溉土豆，但地下水总有一天会被耗尽。
更糟糕的是，随着海平面上升，海水开始倒灌，农田土壤的盐碱化开始加剧。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研究预计，除了海平面上升的影响，到21世纪中叶，在最炎热的时期，北非的气温将达到白天46摄氏度、夜晚30摄氏度，这远远超过了土豆生长的环境极限。而目前埃及土豆品种的适宜生长温度是23-25度。
和土豆一样，人类种植的大部分农产品都在面临同样的困境，水资源越来越少，植物的生存条件越来越苛刻，病虫害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全球人口仍在增长，人类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多。
2021年，联合国首次召开粮食峰会，因为很多国家意识到当下的食物体系是不可持续的，可能我们这代人还能继续享受丰盛的食物，但未来的人类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最近，在每天疲惫的抢单和团购背后，我们成了那些为食物而挣扎的人。尽管这个世界上一直都存在着很多为食物而挣扎的人，只是大多数人从未料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也包括我自己。
隐秘的生活 (2019)
2020年《全球粮食安全指数报告》指出，受多种因素影响（主要是集约化农业和气候变化），全球粮食安全状况正在继续恶化。目前，全球有10%以上的人口在挨饿。
很多时候，如果我们不处在别人的处境中，就很难共情。如今当我再读到这段数据时，我才切身明白了什么是食物危机，什么是饥饿。当一个人的所有时间都在为填饱肚子而挣扎，就没时间和心情去做其他事情，甚至不敢想象何时才能摆脱困境。这才是食物危机最可怕的地方。
米纳里 (2020)
疫情让我意识到，食物是来自自然界的生命。有了这个前提，我就不难理解从远古至今，为了让越来越多的人口填饱肚子，自然界一直在无偿地提供了各种资源，不光是动物植物，还有支持农业的土壤、水、森林、河流等等。然而，时至今日，自然资源正在慢慢耗尽。
2019年，《科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自然对人类贡献的全球建模》（Global Modeling Of Nature's Contributions To People）指出，自然界满足人类需求的能力正在衰退。到2050年，全球或有50亿人面临粮食和水短缺。
然而，这个数据并不是最糟糕的，这两年的新冠疫情、极端气候和自然灾害正在进一步恶化全球食物体系，而近期的俄乌战争更是雪上加霜，有可能引发全球范围的食物危机，而且近在咫尺。
拾穗者 (2000)
面临越来越多的宏大危机，作为普通人，似乎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然而，疫情提供了一次反思“填饱肚子”这件事的机会。或许我们不该忘记自己为食物而挣扎的时刻，不该忘记在危机中迸发出的自救互助能力，不该忘记食物的珍贵，以及被迫习得的各种食物技能。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我们才能更从容地应对未来更多的食物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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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为未来的“填饱肚子”问题发愁吗？
撰文／明日之路发起人、
纪录片《明日之食》制片人及总策划 Jing
编辑／Jiaqi、企鹅饲养员
排版／左、Jia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