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该不该杀死西门庆
西门庆和潘金莲为了追求爱情做长久夫妻,在王婆唆使下设计毒杀了潘金莲的亲夫武大郎。武大郎的弟弟武松快意恩仇,在兄长灵前手起刀落,杀死了潘金莲——
……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喝那婆子也跪在灵前。武松道:“哥哥灵魂不远,兄弟武二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那妇人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肐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又到狮子楼上大打出手,斗杀了西门庆——
……那西门庆一者冤魂缠定,二乃天理难容,三来怎当武松勇力?只见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当街心里去了,跌得个发昏章第十一。街上两边人,都吃了一惊。 武松伸手去凳子边提了淫妇的头,也钻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这西门庆已自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把两颗头相结做一处,提在手里。把着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来。
事情搞大,案情昭彰,官府出面把王婆判了剐刑,附加骑木驴游街,把武松脊杖四十,刺配两千里——
……此时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 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便唤该吏商议道:“念武松那厮是个有义的汉子,把这人们招状从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
……
众人到得府(东平府)前,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将武松的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这婆子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提事司监死囚牢里收了……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王婆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亲兄,以致杀伤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大牢里取出王婆,当厅听命。读了朝廷明降,写了犯由牌,画了伏状,便把这婆子推上木驴,四道长钉,三条绑索,东平府尹判了一个“剐”字,拥出长街。
以上就是《水浒传》武松杀嫂为兄报仇的故事,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在大家的印象里,事情非常简单——嫂嫂通奸,兄长被害,武松杀人为兄长复仇。
简单往往意味着某些情节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大家在传述武松杀嫂杀西门庆为兄长报仇这事儿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个情节。
武松当时是阳谷县的都头,相当于现在的刑警队队长,而且有文化,能识字,懂律法,又为民除害打死过老虎,轰动全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知县那里也排得上号。
武松查明兄长被害真相,搜集到关键证据,找到证人之后,并没有立刻喊打喊杀,而是带着物证人证到县衙通过法律途径走程序——
……何九叔道:“小人告退。”武松道:“且随我来,正要你们与我证一证。”把两个一直带到县厅上。
这时候的武松想通过程序正义,在法律框架内为自己的兄长讨个说法,并没有打算亲自下手。如果县官能按照大宋的律法公平地审判西门庆、潘金莲、王婆,后面的惨案或许不会发生。
什么叫做按照大宋的律法公平地审判?首先得进行审判——至少把被告人拉过来过过堂问问话吧。其次审判的结果要经得起推敲——不能判得狗屁不通,连傻子都能看出里面有猫腻的那种。
那位县官与西门庆有勾连,听说武松告西门庆,本能地为西门庆辩护对武松打哈哈,说什么“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没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偏向么?你不可造次……”这位官员的意思很明确——没有证据,不办。
“没有证据,不办”,对于受害人家属来说,倒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大宋是讲法治的,一切凭证据说话。如果受害人家属是个普通人,这位县官的这些哈哈就能把受害人家属糊弄回去。
可毕竟受害人家属是刑警队长,早有准备,从怀里把兄长死于中毒的证据拿出来,呈给知县。看到证据,知县只能把案子接下,告诉武松“从长商议”。
西门庆得到消息,赶紧给县官使银子。县官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第二天武松再来县衙催逼官府拿人的时候,县官再次打起了太极,意思是你这些证据还不足以把你哥哥的死定性为杀人事件——别说公平审判了,就连把被告带过来假模假式地过过堂问问话这种掩人耳目的动作都没有,简直视庄严神圣的大宋律法如无物。
如果一个地方方圆几十公里没有一个厕所,意味着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是厕所,哪怕你在所有的明显位置上都写着“此处严禁大小便”的字样。
这个时候的武松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继续按照程序正义,通过大宋为贱民提供的上访渠道,把冤情把县官的不作为传到上一级,让上一级出面解决。相当于继续往前奔,希望找到个麦当劳,可以上上厕所。
对于上访来说,不但要背负本来的冤屈,而且每上一级意味着对当前一级和其下各级不满,意味着自己多了一堆新的敌人——即便你没把他们当成敌人,对方也会把你当成敌人。
第二条路是忍气吞声,把这事儿自己消化掉——找到兄长的坟头,烧点纸钱,骂几句仇家;骂几句当朝官员;骂几句自己无能没有好好学习文化不精通大宋法律不能为兄长报仇,然后哭上一通儿表达一下对兄长的怀念,安慰自己其实吾皇是好的,大宋的律法是好的,只是下面的歪嘴和尚把好经给念歪了,就可以回家继续当顺民过日子了。相当于尿裤子里,自己靠体温把尿烘干——不舒服归不舒服,好过随地大小便被人罚款。
现实中,普通人大多会选择上面两条路,可这次脾气火爆能打死老虎的武都头选择了第三条路——彻底脱离法律框架,丢开所谓的程序正义,直接上原始正义。
他给县官放了一句狠话:“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意思很明确——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们个说法。
现实中,官员们听到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放心了,他们会露出会心的微笑——按照经验,受害者只是这么说几句气话而已,根本不会真的下手——受了那么大委屈,放几句狠话就放几句狠话吧,没必要上纲上线把对方办成个阻碍司法威胁政府的罪过。
猛人不常见,奇葩也不常见,奇葩的猛人更不常见。可是真的有概率遇到奇葩的猛人,武松就是一个。他喊“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们个说法”,并不是单纯放狠话说气话,还付诸了行动。
于是就出现武松杀嫂为兄长报仇的故事。大家在讲述这个故事时,或者在大家的印象里,往往会忽略武松本来想诉诸法律走程序解决的情节——或许这才符合打虎武松的风格。
可风格归风格,长期在法律框架下生存久了,遇到问题找法律打110,已经成了人的本能——哪怕再能耐,也希望问题在法律框架下得到公平的解决,就连打虎武松也不例外,别说普通人了。
可有人却可以视法律为无物,遇事儿直接绕过法律,通过法律之上的独立王国来解决。例如西门庆,他遇到这种情况之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知名律师事务所请一个厉害的律师为自己辩护,而是到县衙使银子,用这种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东西来解决问题。
在同一片天之下,在同一部法典之下,咱们可以诉诸法律走程序,可你却偏偏通过各种手段凌驾于法律之上,而我又没你那些手段。狗有狗道猫有猫道,我只好走我能走的道了——你不是到处都写着“此处严禁大小便”么?我只好掏出来照着你脸上尿。
回想了一下,对武松杀人的认识,我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中学时期,当时出于对正义的本能认识,认为这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报仇手段,是人的本能,是正义的本来样子,应该提倡和鼓励。
第二个阶段是大学之后,考虑的问题更多一些了,认为通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来解决问题的手段,并不是程序正义的,如果所有人都通过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人类的法治建设就会退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社会就会乱套,不利于人类的发展和进步,不应该被提倡和鼓励。
第三个阶段是现在,依然认为不应该提倡和鼓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解决问题手段,但是承认这种手段也有积极的方面。
实际上,随着权力和资源的集中,现在很多人可以左右法律,甚至自己就是法律,在法律框架内已经没有他们敬畏的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做了恶,在法律框架内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久而久之他们王国的边际会越来越大,对法律的践踏也会越来越明显。如果这时候出来一股力量——哪怕是法律之外的力量,及时地狠狠地给他们一点颜色,让他们感受到一点值得敬畏的东西,是不是能让他们恣肆的行为有所收敛,也是促进法治建设的一种手段?〔文章来源:搜狐网〕
(发文不易,点赞是美意,打赏是动力,欢迎转载,欢迎关注汪平书屋)
( 因2018年以后建的所有公众号不能开通留言功能,如有联系的好友,请加本人微信p1093730652)
精彩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