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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王孙传信牵奇缘,惭妙尼避情乘游槎(吴氏石头记85-86回)

汪平书屋 2021-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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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王孙传信牵奇缘,惭妙尼避情乘游槎(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85-86回)

(今日更新两章,若二万字)



    诗云:


    隔世桑梓情更悠,朋党相携纳尼丘。


    佛音梵语未空洁,世俗情孽觅闲愁。


    豪门权势视芒芥,金玉仙质欲无求。


    王孙重情难续缘,转瞬人随寂棹游。


    话说史湘云夫妇在贾家住了两日便要回去。宝玉叮嘱道:“如今外头乱的很,你们行路也要惕防些。那些流寇什么不抢、什么不干?见了二位如此装扮,难免不动邪念的。”史湘云同卫若兰点头称是,收拾行装就要上路。宝玉见湘云胸佩金麒麟,忙道:“明目张胆敢带这个,还不快收起来!”原来此麒麟正是那年宝玉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献奉那只大的赤金点翠麒麟。自湘云从宝玉处得到此麒麟后,一直悉心保管。嫁与卫公子后,两夫妻也十分是和合,故湘云郑重拿出此对阴阳麒麟来,自己原贴身带的给了卫若兰,宝玉送的大些的自己带了。卫若兰亦解妻意,欣然接去,并时时带在身上。


    这里卫若兰也道:“女儿家带这个颇为不便,我是大男人,不怕,都与我带了罢。”不由分说取下来挂自己脖子上,霎时一对金麒麟于公子胸前耀目光辉起来。湘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忒胆小了,有什么好怕的!”黛玉、探春见了,上来道:“倒不是这么说。外头实是不安宁,多留点心是应该的。从此也别探的勤了,等世道好些了再来。”湘云噘唇道:“我要是会变,就变个男人把那些贼寇杀尽。天天战战兢兢的,实是没趣!”宝玉笑道:“你若通变化,岂不成了孙猴子了?”大家笑着往外走。史湘云和卫若兰到荣禧堂辞了贾政就回去了。宝玉仍回怡红院作样子读书去了。一时无话。


    因外头盗寇蜂聚,兵戈四起,贾家众人也不敢随意外出。贾家私学也暂作停歇,贾政又训导着宝玉等不可出外游荡,都在家好生待着。宝玉等都应了。贾珍也遣散了天香楼的弋射之聚,怎奈贾蓉仍是和外面酒邀赌约的。贾珍怕他交结些不良子弟或贼寇流民,虽曾喝斥几回,却被贾蓉拿话顶了回去。贾珍狠心打了两回,贾蓉竟赌气成夜不归了,贾珍管他不了,只得随他去了。


    贾环、赵姨娘见贾家日渐贫乏,外头又兵荒马乱的,竟有末世之兆,二人不但不忧,反庆幸否极泰来,他们也好大展拳脚,便和园子里一些奴仆结为一党。更有赵姨娘之内侄錢槐,因他有些錢势,父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人又被派跟从贾环上学,瞅着时运不济,便要兴風作浪,伺机机胡乱作为,从中捞些益处,故这一干人连同马道婆成日吃酒聚赌,唧唧咕咕的待風而动。凤姐一时有所察觉,也不过骂贾环几句,说他不长进,亦不能多做强求,日久也便不复提起。贾家各处暂时无话。


    不觉又过了一二年,贾母、王夫人的孝期满了,园中又操心起众子弟小姐的婚事来。当下已是初冬,刚过了重阳。凤姐和尤氏见园中各房有年龄大了的小厮、丫头都让他们自行嫁娶,又提起官媒婆送来的几个贴子,皆是几家王侯公子来求娶探春、惜春、黛玉的。


    凤姐道:“林丫头已许了宝玉的,不可提给他们。探丫头、四丫头、四姐儿、喜鸾等都有份。”尤氏一提起惜春便哎哟拍手道:“饶过我罢,我不碰四丫头这钉子,要说你去帮着说去。这丫头成日里闹着要剪了发做姑子去,冷言冷语的,骄傲的很!你说一句,他能接上一百句。句句是大道理,又句句伤人的心,你帮他他还不领你的情,反说你害他。”凤姐道:“我也听说了四丫头不好处。如今是姑父当家了,大太太也时时操心。我不敢见大太太,时时给人脸色看,还是交给姑父说去罢,我也办不了。”尤氏道:“神威将军戚老爷的公子看上了探春,要来提亲。那一年给蓉儿媳妇办丧事,戚公子来过。他父亲屡次立下战功,他也袭了武官,为朝廷打仗出力,过不了几年就升官加爵了。如今他家的势头不比咱们差,能看上探丫头也是他的福气。”凤姐道:“果是个好姻缘,我也替探丫头高兴。”


    于是别了尤氏,准备回去同贾琏商议。刚至门外,只见一个小厮迎上来回道:“大老爷叫二爷说话呢,说有夏爷爷在外要见二位老爷呢,大老爷要二爷过去一趟。”凤姐笑道:“知道了,你去罢。”心里盘算道:“他又不大来府里,敢是宫里有甚么事?”不敢耽搁,急忙进来告与贾琏。


    贾琏匆忙穿戴齐整,往贾赦这边来,却见夏守忠同贾赦、贾政坐着说着甚么。贾琏进去施礼坐在一边。夏守忠道:“前日贵妃娘娘欠安。昨日奉过旨意,宣召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贾政贾赦等站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让夏守忠吃茶毕,才辞了出去。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商议遣谁去看视,因贾母、王夫人俱亡故,只得派了邢夫人、凤姐两个进宫看望。因派了贾琏贾蓉看家,凡“文”字辈至“草”字辈一应都去,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大车,明儿黎明伺候。家人答应去了。


    次日黎明,各间屋子丫头们将灯火俱已点齐,太太们各梳洗毕,爷们亦各整顿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赖大进来,至二门口回道:“轿车俱已齐备,在门外伺候着呢。”大家用了早饭。凤姐先陪邢夫人出来,众人围随,各带使女一人,缓缓前行。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自己带家眷随后。“文”字辈至“草”字辈男丁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一齐去了。贾琏贾蓉在家中看家。只到戌时邢夫人、凤姐才回来,将会见元春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原来元春因国事辛劳累成小恙,说国之东北有一岛国屡屡侵犯海疆,另有戎羌觊觎,黄巾赤眉一干流寇造衅,圣上惊慌无措,又无人肯出头迎敌,只得自告奋勇为圣上分忧,亲上战场鼓舞士气,因多日奔波劳苦,不觉病倒,此回千叮咛万嘱咐,赶紧把众公子、小姐的亲事办了,自己也十分关心宝玉成亲立业。


    贾赦、贾政听了,都哭了一场,心内不免郁结。贾政泣道:“咱们家尚是大不如前,出的多进的少,本已是烦心,又出来诸多国殃,怎不让人心悲。”回去多饮了几杯酒,又哭了几场。


    凤姐因诸人亲事去找贾政商议,先提及黛玉,贾政喟叹道:“家事、国事都让人挠心,既然有人求娶黛玉,就让他求去。怎么还掖着藏着的?这丫头也大了,难道要在咱家住一辈子不成?快给他找个好人家嫁了罢,咱不过多添一副妆奁。”凤姐道:“老爷所思与老太太、太太不同。太太估量着宝玉是个倔强不听人劝的,虽说宝姑娘也劝了多回,可宝玉抬脚就走。想来宝姑娘降不住他,他也不喜欢宝姑娘。”贾政道:“谁说娶宝钗了,那孩子就会人前能说惯道的,看人脸色行事,心里丘壑可深着呢!商贾家的孩子心机都深。再说他哥哥嫂子都不良善,没准成了亲后就跟他们学坏了。”


    凤姐纳闷道:“那老爷选的是谁?”贾政道:“都这个时候了,所见所听皆是怵目惊心,如今也顾不了小儿女情态了,为家事着想,我看好一人,与咱家是世交,也是官宦人家,现在咱家住着。”凤姐想了半日想不出人来,贾政道:“就是妙玉。”凤姐诧然道:“他不是出家人吗?老爷怎么提起他来?”贾政道:“他不是出家人,当初只是身子弱才带发修行,要不是为了留给宝玉,当初我也不会同意他住在咱家。年龄大几岁又何妨,女孩子大了更知冷知热,岂不好?”凤姐道:“这倒也是,只是林丫头和宝玉好,老爷也应该有所耳闻。宝玉离了他不知又要怎么样呢,何不顺了儿女的心意,成全了他们?”贾政思量半日道:“也是,不如这样,等我派人先找妙玉提提亲,看他愿不愿意。若是他不允,仍叫宝玉娶林丫头罢。”凤姐点头称是。


    一时又提起惜春来,贾政不觉动火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好的出什么家?我去找他说去,若不听就好好打一顿,把他惯的都不知天高地厚了。”凤姐道:“还得老爷才说的服他,西府里没人说的动他。”贾政道:“巧姐提好了没有,想好人家了吗?”凤姐道:“还没有,琏二爷挑剔的很,拿来几个庚贴他都不适意,要说好的。还是等等罢。”贾政拈须称是。


    凤姐见没有他事就告退了,恰在路上遇见了费婆子,贾政向来鄙厌此人,知道他专好兴風作浪,因懒得理他,掉头往另一条路径走了。


    且说费婆子远远看见凤姐往那边去了,正要赶去打个招呼,忽见嫣红从那边过来了,因笑道:“我去找大太太说说,厨房里益发不像话了,主子要吃南菜,他们就借故说家道艰难,没有可做的,上头埋怨,下人抱怨,瞧瞧家里如今吃的都是什么,跟那些小门小户一样了,那里还有公府大家的作風,定是柳家的私自把好菜都藏匿独吞了,待我找大太太去,看他怎么说。”嫣红笑道:“倒不是这样说呢。”正说着,忽见傅试家的两个老婆子来给邢夫人请安,费婆子陪了过去。


    那两个女人因邢夫人正睡晌午觉,就与费婆子说了一声儿回去了。嫣红问道:“这是谁家差来的?”费婆子答了他,又道:“好讨人嫌。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生得好些,便献宝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长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礼貌上又懂事,说话又简绝,做活计手又巧,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常常说给老太太听。我在一旁听着很烦,真讨人嫌。偏偏我们老太太爱听那些个话。老太太也罢了,还有宝玉,素常见了老婆子便很厌烦的,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便不厌烦,你说奇不奇?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要和咱们这样人家作亲才肯。一回夸奖,一回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嫣红听了笑道:“老太太这么喜欢,要是还在,说不定就给宝玉定了呢。”费婆子冷笑了一声不言语。


    正说着,只听见上头丫鬟道:“大太太醒了。”嫣红赶着上去,费婆子也上来把傅试的婆子来提亲的事告诉了邢夫人。邢夫人叫来贾琏,亦告诉了他。


    且说贾政正坐在椅上养神不语,忽见贾琏进来道:“才刚有老爷的门生傅试派了家奴来求亲,说是他家有个妹子人品不错,想与宝玉说亲。”贾政道;“我早知道他家有个妹子叫傅秋芳,远近皆赞,这些人不过是看中了这边的势力,也不顾得什么颜面了,家家都抢着来说亲。你过去打发了他,就说宝玉已经定下了,叫他们的人死心。”贾琏答应着出去了。


    凤姐又去尤氏那儿议事。掌灯时分,方回自己房中,又命平儿拿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風,丰儿打着灯笼,一同走出门来。只见冷月凄照,霜風渐紧,庭榭冷落,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唿”的一声風过,吹的黄叶轻舞,栖禽宿鸟惊飞。凤姐只觉身上发噤,跟平儿要过石青刻丝灰鼠披風,忽见茶房窗下几个人影鬼鬼祟祟,象是几个小厮模样,忙喝令站好。那几个人回头见人来了,慌忙逃散了。凤姐立眉怒道:“园子里不管不行,贼都渐渐的来了,明儿得好好查查。”平儿道:“近来常听奴才们抱怨说家里拮据的很,月錢也不按时发了,还减了一半,因这个缘故,偷东西的也多了。”凤姐叹道:“就是多派些人也查不净了,穷极思乱,即便再有能耐,怕也治不好了,不如交给大太太管去,他的本事强些。”平儿笑道:“依我看,奶奶断不可推三阻四,大太太未必有法子辖治住这些人,还得奶奶多操心,不然园子里越发乱套了,也越发难管了。”凤姐想想在理,便道:“老太太、太太已经仙逝,那些主子爷们没几个操心的了。我再偷闲不问,家里怕是早晚出事。”因回去和平儿拥被商议到半夜。


    第二天便叫来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赖大家的,召集在议事厅道:“近来园里丢失不少东西,有几家来抱怨的。因外头不宁,恐家里的奴才们学坏了,也跟着偷东西,故请婶子们帮着到各处查查。”众婆子都笑着称是,于是派了庆儿、昭儿、隆儿、住儿等家奴到园子里挨个去查。忽有人报:“邢夫人来了!”凤姐变了脸色,急忙起身去迎。


    只见邢夫人由两个丫头陪着走来,拉了圈椅坐下,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道:“我才跟他们说了过两天查查园里的贼,你这就抢在我头里把事情揽完,往日老太太太太信任你,叫你管事,我不能不依。如今老太太太太已不在了,这家里如今我说了算。我看你身子不大好,就回去养着罢,以后不用操家里的心了。”凤姐红了脸笑道:“大太太说的也是,我这就告退。”邢夫人道:“慌什么,再坐一会。”凤姐笑道:“不坐了,我还有事。”忙和平儿匆匆出去了。


    邢夫人望他去了,冷笑一声对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赖大家的道:“看把他能的,好象人人都没他巧,就他能管家了。”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赖大家的都笑着不语。邢夫人则道:“往后有事都来回我,不用找琏二奶奶了。今儿这事也不大,你们看着办了。”说完起身就走了。


    林之孝家的笑着对周瑞家的、赖大家的吐吐舌头道:“都走了咱自己想点子去办,大太太也不教着点,走的恁快。”都笑着去各处查办。


    且说凤姐含泪回到住处,对平儿诉道:“我是吃饱了撑的去揽这些事!让那些奴才骂不说,连上头也得罪了!我往后也懂的惜福养身了,世事不问,倒落个清闲自在!”平儿道:“奶奶别生气,身子要紧。”凤姐一挺身道:“又生气什么,我也犯不着生气。”一时无话。


    谁知自上回张半仙驱邪逐魔之后,贾家人口还是中了邪气,病倒一半,贾政直骂张半仙同那六安道士一样是江湖骗子,成日着急,忽想起妙玉论才华、人品也是神仙一般人物,忙令林之孝家的将他好生请来。


    妙玉本不愿来,只因栊翠庵有两个婆子也染疾病倒,妙玉怕病疫蔓延,秧及庵内,便由林之孝家的陪着,不顾天色已晚,赶往荣府去见贾政。正见贾政同贾珍、贾琏、凤姐在荣禧堂坐着。贾政命众人回避,独留凤姐及几个女眷迎候妙玉。


    妙玉先把一叠符咒交与丫鬟,让他贴于病人屋内,又将些药丸令人散发给众人服下道:“不久众人即可痊愈。”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要告辞。贾政忙笑着留道:“尊尼慢行一步,还有一事相求。”妙玉笑问何事。贾政道:“人皆称尊尼会占卜,想求尊尼为敝府摇上一卦,算算未来吉凶。”妙玉谦让道:“贫尼实在力拙才疏,怕是惹人耻笑。”贾政再三央求,妙玉只得占上一卦,遂得一雷火丰卦,须看第六爻辞。妙玉不觉面色大变,知道不吉,又不便直言,只好支支吾吾道:“此卦主人口平安,家旺业旺。贫尼庵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贾政忙命林之孝家的送他回去。妙玉同林之孝家的走了一会子,便要其止步并速往那边忙发送药丸诸事。林之孝家的笑着要他一路小心,把灯笼给了他,自己往那边去了。妙玉打着灯笼边走边想:“刚才所摇之卦乃家乱亡散之象,甚是不吉。不过也未必灵验,还是别过虑了。”因又借着月光匆匆往回赶,刚路过潇湘馆门口,隐约听见有人弹琴吟道:


    寒霜染尽窗前影,秋風吟处念凄魂。


    今宵弦里尚吟哦,他年子期觅难闻。


    思忆萱亲夜辗侧,愁绪何堪愍恻心,


    凄步中庭弹锦瑟,感怀触绪望星津,


    月色横斜忧心炳,家山何处觅渺音,


    千里沉吟風露凉,多少相似叹古今,


    时序递嬗叹清秋,天上人间感夙因。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按:过录本脱漏一句)


    修篁飘逸习古音,斑影婆娑泪粘襟!


    弦曲知我颦颦意,人生斯世如轻尘。


    風露凉觉罗衫怯,耿耿不寐思古人,


    今夜弦中思别意,轩窗明月泻竹林。


    妙玉听琴声幽咽,满含忧戚,诗句苍凉悲惘,想着此关乎人之气数,颇为不吉,不可再吟读下去,忙敲门要进院出面阻止。


    原来黛玉因贾母、王夫人去世,家里萧索,如今贾门病倒一半,更兼父亲是九月初三殁的,忌辰刚过,心内伤感,难以入眠,便坐在密密的青翠竹林里抚琴吟诗,诉悲解忧。却见紫鹃开门,引一人进来,借着朗月一看,那人恍似仙宫天女,容貌雅俊,气质風流,原是栊翠庵的妙玉,黛玉怔了一怔,忙笑着往里让。妙玉见竹翠月明,佳人抚琴,甚是清幽雅致,真似妙手所绘难得一见的佳图,笑道:“我因听琴声凄苦,诗句悲凉,故赶来劝住,原来是林姑娘在抚琴。”两个在月下站着,妙玉笑道:“姑娘所弹莫非《猗兰操》乎?”黛玉笑道:“正是。诗仙亲降,稍有怠慢,望请恕罪,能否入敝舍一坐?”妙玉笑道:“承蒙盛情,如此清雅月色,岂可辜负?古诗云:‘绝代有佳人,日暮倚修竹’,如此月色、翠篁、佳人,岂不比闷坐深户强?”黛玉笑道:“诗仙过誉了,吾乃尘世中极俗、极愚的一介草木,怎敢冠以佳人名号,卿才是极尊贵、极清雅的仙界佳人。犹记那年中秋节月夜联诗,诗仙不出则罢,一出则佳句惊人,令我等感佩称赏。”妙玉笑道:“姑娘之才赛我十倍,我是狗尾续貂,自不量力罢了,姑娘出身诗书高门,貌比西子、罗敷,又有满腹锦绣,可谓人中翘楚也。苏州自古出佳人,果真不错。”


    黛玉笑道:“此言差矣,妙卿才是天外天,人外人,我等望尘莫及,能与妙公共处,可谓人生一大快事,愚尚有诸多不解之天地人情要向妙公讨教,望妙公那日清闲了,对愚不吝赐教。”妙玉笑道:“言过了,你我二人相见恨晚,倒恰如知己。姑娘寄人篱下,未免多愁善感,若能放开心怀,把世事烦恼置之度外,则是于神于体皆有益处,鄙人所言若有冒犯之处,望请体谅。”黛玉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我既是惺惺相惜,不必顾虑,可敞开心怀,高谈快论,指出各人品性弊失,却是好事,妙公论才气、地位,无人不服,因何闭关自守,独善其身呢?”妙玉笑道:“非是我不食人间烟火,乃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这些世俗贪得无厌之辈,终日所想无非是权錢功利,看你有可用了,才趋奉于你。这都是些无羞小人,即是清洁孤高之躯,与他们相处久了,亦难免浸染了俗世恶臭,故而我不肯到那名利场所游逛。”黛玉听了,甚是佩服,屡屡点头称是。两个谈叙良久,妙玉见时已夜深,便向黛玉告辞。两个依依惜别,妙玉又返回庵里去了。


    话说贾政叫来宝玉,要他好好坐着:“别慌着走,有要紧话跟你说。”宝玉低眉不语坐着,听他指示。贾政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我已选好一个人,正要派人去求亲。”宝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妙,父亲竟提起此事。不知看中了那个,若不是林妹妹可如何是好?”因道:“父亲别逼孩儿才好,宝姐姐我不会答应的。”


    贾政道:“谁说是他了,是栊翠庵的妙玉。”宝玉吃了一惊不小,竟不知说什么了。贾政道:“我知道你喜欢黛玉那孩子,只是我觉的妙玉比他强。故思来想去,还是选了他给你。”宝玉道:“孩儿不依,除了林妹妹我一概不允。”贾政怒道:“这事可由不得你,你死心罢!我想过了,妙玉为妻,黛玉为副,都嫁给你。你不答应就滚出这个家去,我们恩断情绝!不肖的业障,你还想着以后为所欲为,恐怕难了。马上就派人去提亲,你给我待好了。”说着起身出去了。


    宝玉魂神俱失,垂头丧气往怡红院来,一进门就坐在桌边趴着不语。麝月见状,不觉诧异道:“又是谁得罪你了,魂不守舍的。”宝玉摆手叫他别嚷,说要静一静。麝月便不插言,到里间去了。宝玉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又写又撕,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着,折腾了半天,仍是没有头绪,索性躺床上发呆去了。


    且说那边贾政找来林之孝家的,命他去向妙玉提亲。林之孝家的怔了半日道:“宝二爷知道不知道?”贾政不耐烦道:“他早知道了,不用管他,你只管去。”林之孝家的只得往栊翠庵来。


    妙玉正在院子里修揖花木,忽听有人敲门,忙命侍女去开门看看是谁。侍女从门缝里看了半天,也不敢开门,只回来告诉妙玉道:“是个婆子,可能是他们府里的女管家。”妙玉颇为惊讶,忖度半天道:“我向来不和这些俗人打交道,今儿前来拜访,定是有什么世俗礼尚往来,真真讨人嫌。不要开门,叫他回去罢。”侍女应了一声往门缝里喊道:“师傅说了,他不认得你,叫你回去。”林之孝家的笑道:“是老爷叫我来告诉你们师傅一声的。”妙玉已站在门旁听见了,想了半天便叫侍女把院门打开。


    林之孝家的笑着便要入院,妙玉认出是管家的婆子,笑着让他进来道:“大娘今日大驾光临,却不知所为何事。”两个到里面去说,侍女自去别处走动。妙玉要给他倒茶,被林之孝家的笑着劝住了道:“我不过受命前来告诉一声的。”妙玉便问何事,林之孝家的笑道:“老爷说了,宝二爷也大了,该成亲了,想托我问师傅一声,若是下了聘礼来向师傅求亲,师傅可愿答应?我们也不急着要回音,师傅可以考虑几天再回话。”妙玉听了,脸上红晕一团,嗔道:“大娘不可唐突,贫尼可要恼了,此话实在无礼!”


    林之孝家的笑道:“又不是我的意思,是老爷的意思。三天后你派个丫头来我们那里,找我告诉一声就行了。我也不多打搅了,师傅告辞!”说罢起身便走。妙玉呆怔坐着不语。等侍女来了,告诉他:“人都走了,怎么还愣着?”妙玉方起身往禅房里去,低头想着,身子渐渐的退到床上,向里躺着默不作声。


    林之孝家的返回荣府,看见贾政正和宝玉在书房里争执。宝玉满脸是泪哭个不住,见他来了,两个忙不则声了。林之孝家的告与贾政说已去了栊翠庵。贾政说知道了,要他先回去。林之孝家的转身走了。贾政怒道:“别争了,既然黛玉为副,还不是嫁给你了,正庶就那么重要?”也不容宝玉多说,离了书房出去了。


    宝玉只得返往怡红院来,躺在床上,思索半日,心想:“林妹妹的風流气度虽与妙玉旗鼓相当,若论品貌确不及妙玉,妙玉乃天上仙女一般人物,出身高门,本是攀求不得,只是如今他宦门凋落,徒留尊敬与众人,他那诗才连林妹妹等皆不及,如此种种,妙玉倒占了上風。父亲逼我求娶妙卿,我对他也有几分情意,若与父亲违抗,必然吃亏,不如顺着父亲,答应求娶妙卿,虽说林妹妹屈居第二,然今生我们能结成姻缘,长相厮守即可,至于名分,又有何要紧?他二人若齐助我持家,倒是妙事。即便妙玉不嫁,我此生也不止一妻一妾,贫民小户尚娶妻多人,何况我本是荣国府公子哉。”如此想着,心里畅快了许多,只是妙玉如此尊贵,万不可唐突了他,须写一封信,讨得他的芳心才可。


    且说周瑞家的、赖大家的查了一天,查出是赵姨娘的小厮趁着天黑到各处偷窃,来回邢夫人说已捆了三个关在马圈里了。邢夫人命每人打四十大板子,扣两个月的月錢,再关两天后放回。


    周瑞家的、赖大家的应了,回去叫来几个奴才,拿着棍棒往马圈这边来。却见赵姨娘、贾环和錢槐及几个小厮正在给三人松绑,忙喝令道:“住手!你们怎么胡来了!”贾环怒道:“怎么是胡来,你们抓错了人就不胡来?”赵姨娘道:“昨儿他们都在环儿屋里掷色子玩,那里又出去偷东西了?”周瑞家的道:“别打圆场了,今儿都查明白了。就是他们三个偷了不少东西,想赖也赖不掉!”赵姨娘嚷道:“我们的人都是些贼不成,只是不知那些克扣月錢的是什么。我们不服,要找老爷问问。你们什么事没有干过?放高利贷,偷主子的錢。盖园子那会你们也没少克扣银子,这会子装什么好人?”


    周瑞家的怒道:“看你是个主子,我们不跟你吵,如今我们奉大太太的命来处置这几个贼,你们只站在一边别妨碍着才好。”谁知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硬是拦着不叫打人。赖大家的忙小声告诉一个小厮,要他到那边去回大太太去,这里仍和他们吵闹。


    不多时,邢夫人带七八个小厮来了,骂道:“谁再敢拦着挡着的,一律责打,没有王法了,都要反了不成!”赵姨娘上前还要解释,却被邢夫人指着鼻子骂:“瞎了眼的婆娘,黑白不分,成日里吵吵闹闹的也不害臊,还不快滚回去!”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悻悻的走了。


    邢夫人忙命开打,一时棍棒交加往那三人臀上打来,打的三人哀哭讨饶,呼爹喊娘。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远远听了,都咬牙骂道:“别高兴太狠了!将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说罢拂袖而去。邢夫人赶往宁府来,恰有小厮告诉了贾政。贾政也急忙赶来看看,正与邢夫人打了个照面。邢夫人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贾政听完气的直骂:“这婆娘真是混帐,想反了不成?”因又骂环儿、錢槐等人。


    邢夫人因要回去歇着先走了。贾政叫了两个小厮去把赵姨娘、贾环叫到他那里去。小厮找了半日没有找到,恰在荣府门口遇见宝玉和茗烟,便问可曾见过贾环。宝玉说没有看到,那两个小厮便转身走了。


    宝玉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让茗烟到栊翠庵交与妙玉。茗烟兴兴头头往栊翠庵赶来。及至门前,只往那门缝里一投就转身回去了。妙玉的侍女看到信笺,忙拣了回禅房交与妙玉。妙玉正躺着不语,见信笺递了过来,随手接了拆看,只见上面写道:


    “浊物久慕兰姿仙才,不敢亵渎。小姐乃金玉之质,小生则系不才之身,鸠鸩岂近鹰鸷?然达诚申信,愿结秦晋之好,恕吾直言冒犯,多多见谅,敬待佳音。槛内人怡红院浊玉沐浴谨拜。”


    妙玉不觉呆了,脸上作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起身往门外走去,心里仍是怦怦直跳。绕过河滩,转过几间茅檐,逶迤穿过一条小径,过了桥,身子恍恍荡荡的,竟往那山上走来。四顾一望,却见芦花飘舞,水边几个小鬟垂钓;竹桥雅致,有个公子独立,仔细一看,不是别个,正是那传信之人在那里发呆,不觉羞红了脸要退回山下。偏被宝玉看见,忙快步追了过去。不多时追上,喘吁吁道:“妙玉师傅莫跑,浊玉这厢有礼了。”妙玉又转身往山顶来,宝玉随后紧跟。两人站在山上四顾远望。妙玉也不言语,脸红晕着站着。两人四目以对,似有无限言辞不能尽述。


    半晌,妙玉才快步下山去了。宝玉追了多时,无奈东绕西转已是不见,只得转头往怡红院方向去了。妙玉回到栊翠庵,和侍女聊叙贾家之事。先是谈些人口家事,再谈及有几个公府子弟。侍女道:“听人说他家有个含玉而生的公子,性情古里古怪。那一年为了一句林姑娘要回姑苏的顽话,竟变的痴痴傻傻的,人家都说是为了他的姑表妹林姑娘病的。人人都说他和林姑娘是一对呢。”妙玉往日便知宝玉和那黛玉亲密异常,经侍女提起宝玉为黛玉疯癫一事后愈发感叹。


    妙玉呆了半日道:老爷派人来求亲,定是改变主意,要宝玉弃黛玉而另择。吾觉不妥,何必又坏人家佳姻,况那日和黛玉在月下一番细谈,更觉自己不及他,若能成全他和宝玉的姻缘,也是一件功德之事。”侍女见妙玉半晌不言语,便问他所思何事。妙玉道:“明日离了这里乘船往东南而行。”侍女不敢多言,只得遵命。


    次日天尚未亮时,趁着园里人都还睡着,妙玉即收拾了行装和几个侍女急忙离开贾府。妙玉不敢走那闹市,怕遇着流民,只沿小道往江边走来。江上薄雾未散,有个梢公在江畔系揽绳,见他们几个要坐船,忙招呼他们上了船,划动舟桨。妙玉站在船头,望着远远汀洲迷离,天边模糊可见半轮残月,江上冷風吹起衣襟,妙玉不觉有些凄冷感伤。再回头望望江岸,愈行愈远,渐渐看不见了。


    且说宝玉回到怡红院,贾政又来逼他找妙玉求亲,见宝玉回心转意,因笑着派林之孝家的再去栊翠庵提亲。谁知林之孝家的到了那里,却见人去庵空,回来忙告诉贾政知晓。贾政、宝玉顿感意外,都呆住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花柳质命断无情兽,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题曰:


    情狼惎构扬荆鞭,芳魄一载别世缘。任是学究频动舌,难教孤介再留连。


    【吾辈有悲,卑微北望泪洒杯,吾仇难筹,酒筹俦友难遣愁,吾苦欲哭,纨绔离窟朱颜枯,吾愤炽焚,朋奋党分俱作坟。棠村】


    话说船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神色悲戚,看那船帆渐渐的消失不见,众人犹不肯散去,仍癡癡盯望。


    贾珍、贾琏扶着贾政,劝他保重身子,莫要伤心过度。贾政泪如滚瓜道:「偺们家的女孩就都是好的?偏偏来偺家认干女儿。回去把女孩们的亲事都办了最是要紧,免的以后又有人来乱认亲。」贾珍道:「老爷这话甚是,回去偺们把官媒婆拿来的帖子都清理一番,有些差不离的就都让他们办了罢。」


    正说着,只见赵姨娘赶上来道:「怎么四丫头和林姑娘他们没有选上,偏选上探丫头了?你们欺负我心实,把他们都藏起来,单单叫我的姑娘出头。这会子人也去了,将来也难见了,我只和你们要人!」贾政气的浑身乱颤,骂道:「混帐婆娘,都这时候了还闹。探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平日里你操了多少心?成日家就知道拈酸喫醋,逞强斗狠,你是要看偺贾家都败了才不闹了。」赵姨娘道:「偺贾家都败了也别问我,只问他们去。老爷天天坐在井里,那知道偺们的钱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贾珍、贾琏见他出语不妥,忙止住道:「姨娘怎么学会翻瞎话生事了。话是不能乱讲的,快别混说了。老爷身子不好,快扶着老爷上轿子回去歇息着要紧。」


    凤姐看不过去,走近道:「园子里怎么不好?任凭怎样,还有大太太老爷管着,又与你什么相干!成日家没见你干过多少正经事,小偷小摸的人倒招了一大堆聚在你屋里。这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不见了,都是谁偷的?装什么好人贼喊捉贼的。」尤氏、李纨等见吵的难以煞住,忙唤了丫鬟小厮扶贾政等上轿子回园子。众人陆续散去,赵姨娘贾环见没人理他娘儿两个,只得住了口自便。


    贾政返回荣府,在书房里只呆呆的坐着。一时贾珍、贾琏、凤姐过来看视。正在说着话,只见来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凤姐道:「又有什么事,进来说。」来兴进屋道:「听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偺家大门看了半天,都嘀咕说:『正投五投六找不到出血的,忽路过这家门口,这家子看着富丽气派的很,饿死也是饿死,何不造访造访?这些富户都该死,有钱也不缴税,皇帝老儿也不敢寻他们要钱,就会搜刮老百姓,老百姓死了一大半了,不找他们找谁去?』我怕生事,故来问问老爷要不要警惕着些。吴新登管库银账目,偷偷克扣银子归己所有,琏二爷多次找他说家里近年窘迫艰难,要他交出婪银,这个狗戳的是个涩巴子,非但不听,还头大心慌扒瞎不认账,顶撞琏二爷说自己是被人构陷。琏二爷说:四方有瘟疫蝗灾,坤方饿死十之八九,京城百姓也染病朝得夕死,尸骨遍地,白米都增值二十四两一斤了,那些百姓那里买得起?吃完草根吃树皮,吃完树皮吃黄土,咱们家也支撑不住了。还有几个奴才不肯服侍主子,见了主子没有规矩,不恭不敬的,骂他们,他们都说以前还嚼香喝辣,可如今家里穷了,再叫他们好好服侍主子,又图个什么?故都散漫了,问老爷要不要都打一顿再撵了出去?」贾政道:「不必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治的。」因叫来兴退下。这里对贾珍、贾琏、凤姐道:「现在比不得旧时了,大事小事都跟着来了。趁着你们都在这儿,我们也好商量商量怎么处治。」于是叫了小厮去把邢夫人也请来,小厮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邢夫人来了,因问什么事。贾政道:「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偺家大门看了半天。现在外头乱的很,园子里得提防着点才好,那些流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故以后要周瑞家的等把园门看紧点,门口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守着,别让坏人进来了。园门也时时锁着,园子里的人没事不要乱出门,此其一。其二,奴才们也不听话,说规矩太多。说实在的,偺们家的虚礼也太多了,是得改一改。也不是他们不守规矩,而是他们嫌偺家穷了,不想好好过了,问问他们有谁想走的,就都让他们去了罢!偺们家也好节省些支领。」因叫贾珍把园子里的奴才们都召集一块儿,问问他们有谁愿意走的,一概不勉强。贾珍便退下去办。


    贾政又对邢夫人道:「赵婆娘多次找我抱怨说赖大、来升及俞禄、张财,都凭着管事之便贪财敛银,中饱私囊,我听了也不好办。我想着,若凭他们下去,必有内囊尽了的那一天,奴才们早晚要反,故不管他们职权多大,一律都要查办。再不济则换人,也不能坐视不管,落的自取灭亡。」因让邢夫人派人去各处查个清楚。


    邢夫人望了望凤姐、贾琏道:「此话正是。姑息久了,必有祸殃。我回去就召集周瑞家的几个去查。」贾琏道:「赖大万万查不得。他儿子赖尚荣是州县官,他母亲赖嬷嬷在偺家又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一旦得罪了,以后又怎么说?」贾政没好气道:「有身份地位又怎么着?谁家不是做官的,单单他家有身份地位?不用怕,全查了。」贾琏凤姐都低头答应了不言语。


    贾政又说了些家务事,就叫他们都散了,自己歪着养神不提。贾珍先将宁府里众家仆召集在天香楼下弋射场上,问他们谁想离了贾家出去自便。众人大都不肯出去,都道:「外面乱的很,天灾人祸的,田地都荒着寸草不生,都人喫人了,又兵戈四起,出门恐被强盗砍死抢光。出去也是一死,不然就是做流寇,早晚还是一死。不如待在府里勉强可以度日。」贾珍见大多不肯出去,也就罢了。


    贾政也把荣府里奴仆召集一处,让他们自便,奴仆们也和宁府里一样不肯走。贾政让众人回去,又和邢夫人等商议查处贪私之弊,因将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都叫了来,要他们到各府去查。一时众人分散到各处去查。贾政、邢夫人在议事厅坐镇候着。


    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几家都闹了起来,把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打了。贾政、邢夫人便问是谁。小厮尚未开言,忽见赖大、赖大家的及赖嬷嬷进来,一脸怒色道:「奴才们都反了,敢到主子屋里乱翻。」贾政道:「是我叫他们去查的,看看各人家里有无说不清的财物。」赖大道:「我跟了老爷快一辈子了。家里有几块瓦几块砖都瞒不过老爷,老爷怎么连奴才也不信了?」贾政道:「既然如此,那怎么你家里花园盖的那么富丽堂皇,喫穿用度那么奢侈?一个做奴才的那来的那么多财物?」赖大听了心下一惊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竟查起奴才的家产来了?那都是小的家人做生意挣来的,何来贪私敛财呢?」贾政道:「还胡说!来人,把赖大全家家产全部抄了。门上贴上封条,免去总管之职,另找忠诚老实的家奴顶替了。」赖大、赖大家的都大呼冤枉。赖嬷嬷颤颤巍巍的指着贾政直骂:「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那个主子敢和我翻过脸。老太太太太一去,你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我骂你个没良心的主子!我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一辈子,谁敢招我我叫他不得好死!」


    贾政怒道:「少依老卖老,我管你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罗嗦了,都下去罢!」赖嬷嬷上来就要拿拐棍打贾政,被邢夫人呵斥住了:「反了,到底谁是主子?奴才竟要打起主子来了,快扶老妈妈出去,别疯疯癫癫的了,没有规矩!」上来几个奴才将赖嬷嬷拉了出去。赖大、赖大家的都瞪着贾政出去了。


    贾政冷笑道:「他们虽是出去了,也未必肯服,必是找他那个当县令的好儿子来找我求情了,肯定又是拿钱贿赂我。我就等着他们,现在家里穷的连月钱都发不出来,钱都叫他们得了,想我依从了他们,门都没有!」众奴才小厮听了都笑着称是。


    又有人回宁国府总管来升来了。贾政冷笑道:「来了正好,一并办了。」凤姐、贾琏见状便寻借口告退,说到下人屋里查查去。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贾政以为他两个乏了,就让他两个先回去,他仍和邢夫人等后面的来好处治。


    贾琏凤姐不语回到房中,平儿上来问道:「那边查的怎样了,有人肯服罪吗?」凤姐道:「这回老爷来真格的了,连两大管家都不留情面了。看来偺们也得小心点,别让老爷拿到了把柄才好。」平儿笑道:「这不过是老爷看家里没钱了,让奴才们放放血。再使到奴才头上去,岂有查起主子们来的。」贾琏笑道:「此话不假,你又何必多虑?」凤姐道:「我倒不怕老爷,我怕的是大太太。」贾琏平儿听了怔了怔,都笑道:「大太太又拿不到你的把柄,怕他做甚?」凤姐笑了笑不言语。贾琏道:「不知道老爷那边判了几家了,叫丰儿过去探探去。」丰儿听了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又道:「平安州怎么也反了,那些流寇还没有退去吗?」贾琏道:「那有这么轻巧。流寇来了一拨又一拨,节度使也换了几位爷了,可总是灭不尽杀不完的。明儿我还得去忙公事,得几日不归。」凤姐听了忙叫平儿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叫贾琏带着。


    约一顿饭工夫,丰儿回来道:「老爷刚把来升骂了,并革去总管之职。他们的家产也都分了,要发给众家奴和丫鬟们,还有一些留着给几个小姐办喜事用。」凤姐道:「正巧有几宗子喜事缺钱用,这不都有着落了?」贾琏笑道:「恭喜二奶奶,不用为娇小姐们的嫁妆发愁了,也不用找老太太借当了。」凤姐笑着捶了他一下子道:「油嘴滑舌的,讨厌的很。」平儿也笑了起来。


    忽见小红进来拿着两个喜帖禀道:「我母亲刚把这个帖儿给了我,叮嘱我交给二奶奶。」凤姐接过来递与贾琏,笑道:「这又是那个园子里有人婚嫁了。」贾琏看了道:「是那府里的小子贾琼要娶亲,还有一宗是贾㻞的妹子喜鸾要嫁人,大太太叫林之孝家的传递喜帖呢。」


    凤姐笑道:「公子、小姐们的亲事都渐渐的来了,我可有的忙活了,虽说贾琼、喜鸾是贫民小户,但也是偺家一门的,少不得按往年规矩给他们添些嫁妆喜礼,不可怠慢了。」因同贾琏商议此事。暂时言不到这边。


    且说宝玉听茗烟说老爷今儿忙的很,正在议事厅查什么事,忙将书本一扔,便要到潇湘馆去探望黛玉。刚走至园内,忽见焦大和几个小厮边走边说说笑笑的。宝玉走过去问道:「老爷几时回来,正在查什么事?」焦大大笑道:「赖大也有今天。这些王八羔子总算有报应了,查的好!」宝玉听了犹不明就里。内中一个小厮又道:「老爷已经免了两个总管的职,查封了家产,刚刚把奴才们的月钱补发了。我和焦爷爷才领了钱,准备去打酒喝呢。」焦大笑道:「政老爷比那些败家的主子强多了,待下人好,又主持公道,也不为自己敛钱,是天底下头一个好主子。」


    宝玉听了笑道:「你只是看见老爷仁慈的一面,却不知老爷严厉起来翻脸不认人呢,你们就不怕?」焦大笑道:「这样的主子才叫好,你懂什么!」宝玉因对家务事没有兴趣,懒的去管这些事,仍去潇湘馆看黛玉去了。


    黛玉正在给鹦鹉喂食,见宝玉进来,知他给自己放了假,便笑道:「舅舅正忙着,你又偷闲跑了来,不干正经事了,看舅舅回来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宝玉笑道:「那你告状去啊,怎曾想你比宝姐姐还厉害。」黛玉笑道:「宝姐姐同我二人附一体了,我看你日后怎么办?」宝玉笑道:「即是女孩子都一样了,我就将就着接受妹妹罢,谁叫我同妹妹前生有缘呢!」黛玉笑道:「谁同你前生有缘,说话没羞没臊的。」


    紫鹃笑着端茶出来道:「宝二爷请喝茶。」宝玉接了道:「笑归笑,可我一想起二姐姐,就为他难过。怎么一连几年都不回家看看?若是孙家的管的紧,那三妹妹远嫁怎么他也不来?」黛玉听了叹了口气,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宝玉道:「我到孙家看看二姐姐去,孙家那混账行子一向逞凶霸道的,我怕二姐姐喫苦遭罪。即便不宜同他们评理,也可探望探望二姐姐,替他出出主意。」黛玉道:「看看也好,只是还能出什么点子呢,到那里再撑不住儿乱说着得罪了人,还不如不去。」宝玉道:「妹妹也宽些心,养养身子,有了烦心事就找我诉诉。我这就去孙家瞧瞧,回来再来看妹妹。」黛玉道:「你去了那里别吹胡子瞪眼的与人吵。毕竟两家联了姻,也算是亲戚了,要早点回来。」宝玉答应着出去了,黛玉送了出去又回来。宝玉带了茗烟骑了马往孙家去了。


    原来孙家如今在京城兵部任职,宝玉走一路打听一路,总算找到孙家。来至大门前,却见楼阁巍峨,庭院深深。门口也蹲着一对石狮子,有两个把门的见他要找主子,又听说是亲戚,都道:「老爷到大同府去了,明日才归。家里只有几个娘子在家。」因进去通报。


    宝玉候了一会儿,只见出来两个丫鬟来请,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迎春的丫头绣橘,当初一同陪嫁过来的,比以往清瘦了些,愁眉紧锁,眼神呆呆的。宝玉唤了一声道:「绣橘,还认的我吗?」绣橘看见宝玉,喫了一惊道:「宝二爷,你怎么来了?」忙对同来的丫头道:「不用带他进去了,我与他在门外说几句话就妥了,你先回去通报说人已经走了。」宝玉挺身要进去,被绣橘好歹拦住了道:「二爷听我说完再进去不迟。」乃拉他往墙角边来。


    宝玉因问怎么了,绣橘鼻子一酸,握着口哭道:「小姐才来了一年就被折磨死了……」宝玉闻言大惊,含泪急问:「快说,是怎么了?」绣橘泣道:「孙老爷同他的几个小老婆们合伙欺负小姐,把小姐打的没地方躲,每次都打的狠狠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小姐回家看看,孙老爷硬是逼着小姐多偷些娘家的值钱东西回来。谁知小姐回来什么也没有拿,把孙老爷气的又打又骂,道:『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如今也捞不回来本了,从今儿起你到柴房里睡去。』小姐也不敢说理,天天睡在柴房里,喫不饱,穿不暖。老爷还把他当作眼中钉,虚报家里的贵重东西被人偷了,谁知又都在柴房里找着了,又把姑娘一顿痛打。姑娘身子喫不消,被打的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故去了。」说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宝玉听了,大叫:「气死我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浑身发抖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豺狼,猪狗不如!我要去告他,再放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以报切齿之恨!」便要闯入骂他家人,被绣橘好歹劝住了道:「二爷勿要闯入。他家里人不讲理,你说不过他们的,快回去罢。孙老爷回来就不好了。」宝玉哭的涕泪交流,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要绣橘逃走。绣橘感激不尽,也不回去收拾,慌忙逃往人群中去了。宝玉狠狠瞪了看门的几眼,叫茗烟扶了他上马,一同回贾府去了。


    宝玉回到家中,哭着向贾政通报孙家早已把迎春折磨死了。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找贾赦、邢夫人说了,又哭着埋怨道:「那孙家虽是世交,并非诗礼名族。当年他们祖辈求偺家帮趁帮趁才拜在偺门下的,如今恩将仇报,也不念当初偺们怎么帮着他,却反咬一口说偺花了他们的银子。我早说过不是门好亲事,哥哥偏不听。」越说越伤心,竟痛哭起来。


    贾赦、邢夫人听了悔恨莫及,只骂孙家的不是人,都道:「把人揉搓死了两年也不告诉娘家一声,还遮遮掩掩的,可恨至极!还不知孙家怎么草草完结的呢。」都哭着派人去孙家要人。贾珍、贾琏亲自带家奴登门拜访,白白的吵了一场。人已死了两年,又找不到证据,不过获悉尸首埋在何处,请人修缮修缮罢了,仍怀着一肚子气回来,与贾赦、贾政、邢夫人说了。贾赦、贾政、邢夫人此时亦无可如何,只有咳声叹气,互相埋怨而已。


    且说宝玉含恨返回怡红院,恰见黛玉正和麝月裁鞋样子,便哭着告诉了他两个。黛玉和麝月听罢也忍不住哭了。宝玉频频到紫菱洲徘徊嗟悼,只见缀锦楼人去房空,陂塘池苑依旧。沿着走廊来到楼上内间,又见轩窗紧闭,屏帐空垂,棋枰上蒙了一层层尘灰。宝玉轻轻拂去,见案上铜镜里,恍惚有人面在梳妆,对他轻轻一笑,再一看,又什么都没了。宝玉叹了一声,望着樑上挂的灯笼,早已是蜡灭纸破,空沾旧尘。宝玉望着墙上一幅旧画,乃迎春幼年时惜春为他所作,画上之人巧笑嫣然,可如今又在何处?宝玉愈思愈为怊怅,因拉开抽屉,掏出纸笔,赋诗三绝,乃是:


    其一自古红妆泪最多,霜侵露染殿池荷。凄魂绛袖谁怜眷,画栋蛛丝挂薜萝。


    其二婵娟探镜貌承恩,寂寞谁听梦泣音。紫殿青蛾掩泪舞,独倚晦暮月华沉。


    其三君心反复不敢言,战颤缩偎暴戾险。命似草枝谁信弱,狂风啸处花岂全。


    呆了半日,宝玉才将诗塞入抽屉,默默往回走,刚走至甬道上,看见贾珍同几个人往东去了,心想:他一向不大往这边来的,此时定是有事,不知所找何人,因不想与几位碰头寒暄,急忙躲在树后,看他们走远了,才掉头往怡红院来。


    却说贾珍此回是找贾政回禀要事的,待与贾政见了,施礼回道:「部里刚刚来人了,部中来报,昨日总河奏到河南一带,报决了河口,湮没了几府州县,又要开销国帑,修理城工。工部司官又有一番照料,所以部里特来报知老爷。」贾政道:「知道了,四丫头有人提亲,他躲起来不见,你也好好开导训责他,女孩家怎么不听人劝,拗着性子要去参禅打坐。我去劝他,他只一声不吭。真真糊涂要死!」


    贾珍道:「四丫头连老爷的话都不听,我这做哥哥的拿他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要打他一顿?他放着好姻缘不要,想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定城侯谢家的要来人看看他,他死活不见,偺也没法子。」贾政道:「你去把四丫头叫来,我再好好说说他。」贾珍道:「我叫不动他,他定是要躲起来不见人了。」贾政道:「你就说我有事找他,总不成他连个规矩也不懂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贾珍答应着出去了。


    约莫一顿饭工夫,尤氏带着惜春来了,贾政要他二人好生坐着,乃道;「我听人说你最怕见人,有事就躲躲藏藏的。他们又不是老虎,你怕他们作甚,你也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终身吗。」惜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总是默不作声。


    贾政道:「谢家来人看望你,你赶快回去梳洗打扮了,去见见他们。」惜春紫涨了脸皮,蹙眉道:「我同他们非亲非故,又见面做什么。我最厌这些俗人,一身腐酸之气,熏的人俗臭逼人,我不去。」贾政听罢,发火道:「人家俗臭逼人?可是胡说!他们那个不是官宦贵族,家世显赫,你一个丫头不知轻重混说,这坏脾气就先得改改。」惜春冷笑道:「官宦贵族就没有昏愦癡傻的不成,家世显赫的子孙后辈就都是聪敏了悟的吗?不过是些酒徒蠢货。」贾政听了,甚是忿怒,狠狠批了惜春一顿,惜春索性不开口了,任他说去。


    贾政见他垂头不语,误以为他听进去了,就叫尤氏带他回去了。惜春听了贾政一番教训,心里受不住,回到藕香榭,坐着生气不语,只见丫鬟彩屏进来,脸上犹有泪痕,忙问道:「好好的你又哭什么?」彩屏道:「刚刚我去了那边。听人说二小姐被孙家的打死了,绣橘也被欺负的瘦干了。心里不是味儿,才忍不住掉泪。」惜春听了,也喫了一惊道:「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就这老爷才刚还过来劝我同那些臭男人结亲,说是官里的来求亲。我好好一个人怎能被这些俗物耽误了?待嫁了人,成日与这些蠢夫愚妇一起度日,不气死才怪。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落个干净!」彩屏道:「姑娘还想着出家吗,恐怕难了。」惜春道:「怎么难了?」彩屏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外面都乱了套了,到处都是流贼造反。官兵天天忙的抓了一批又来一批,连那些庙庵也不安全了,时时有强人出入,姑娘怎么还敢出家?」惜春道:「那又怎么样,我出家是真心向佛,不用同那些俗物住一块儿。自己找个清净没人的庙庵也能修行。他们装样子出家,也不过是些俗物,我才不同他们住一个寺庙呢!」正说着,忽听有人一旁道:「姑娘所言极是,贫尼心有同感。」惜春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幼年常在一起玩耍的智能儿,已多年不见,今日忽然登门,定是路过叙叙旧情,惜春急忙让座。智能儿叹道:「人生光景匆遂,欲爱情癡皆是假,多少人海誓山盟把芳心偷,口里说着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苦苦骗到手了,没几日便丢开,情淡意薄,有几个是情比金坚?男人是靠不住的,想当年那个多情风流的小哥儿也曾赌咒发誓,可一展眼就不理奴家了,劳累我路途迢迢去看视他,他却视而不见,人心似霞云,转瞬化晴空,白白的哭了几日,我如今想通了,还是皈依佛门,寻求自了才是真。姑娘何不同我一起修行呢,我有一个好清静去处,无人知道,咱二人躲那庵里打坐参禅岂不好。」惜春听了,大有同感,彩屏道:「刚听人说外面传言娘娘在宫里受气的很,也不知是真是假。」惜春道:「宫里的事不好办,家里也是难念的经,老爷居然收缴管家们的家产为奴才发月钱,看来这家里以后也熬不下去了,不如趁早离开了出家为妙。再等官媒婆来求亲,老爷逼着,天天打不完的嘴仗可有的烦了。」因收拾东西要同智能儿离开贾府。彩屏道:「姑娘不可冲动,还是与老爷商议了为妥。」惜春顿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请老爷过来,我与他说。我在这儿等着。」彩屏应了一声去了。惜春仍收拾东西,因翻出一张画来,是当初受众人之讬画的大观园全景,已经画完,搁在箱子里多日,乃对智能儿叹道:「既然一心求那清虚,怎可留恋人间俗世。这画儿也是俗物,不必带着。」说罢仍放在箱子里了。他二人偕同从角门溜出去了。


    且说贾政听彩屏说惜春请他谈出家之事,慌忙赶到藕香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惜春已不见了,眉头紧蹙顿足道:「好糊涂的孩子!」忙回去叫奴才们到园子里堵着不让放行。贾赦、邢夫人亲自到园子里找了半天,早已不见了踪影。


    贾赦着急嚷着命下人到大门外找寻。几个奴仆在街上找了半天,仍是无功而返。贾赦气的落泪道:「怎么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命薄!探丫头远嫁了,二丫头被揉搓死了,四丫头又跑去出家了,娘娘在宫里也没有消息,真是急煞人也,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不久也要去了。」说着哭的捶胸顿足,一旁仆人忙劝住了。园子里众人皆知惜春出家去了,都叹息不已。惜春的丫鬟靛儿见主子出家了,找到贾赦请辞离了贾府,贾赦正在烦闷,手一摆说:「去罢,去罢,我眼不见心不烦。」靛儿收拾了衣物走了。暂时讲不到惜春。


    却说赖大被贾政查没家产,要倚靠儿子和贾政说说,谁料赖尚荣连县官也不做了,仓皇逃回来道:「强盗已佔了县衙,幸亏我跑的快,不然连小命也要丢了。」赖家因见没有法子,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来升一家在外头亲戚家藏了不少银子,已全家离开贾府散去了。贾政获知,不以为意,仍命众人继续查抄其他奴才的家产,有几家心虚的提前携了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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